酿心

　　宋瑾话还没完全说完，杜刚就大喝一声，“一派胡言，王爷，老臣掌管刑部多年，向来秉公执法，其间自然不免受这些蝇狗之辈记恨，然为国事操劳，鞠躬尽瘁乃臣之所责，臣不敢有半句怨言，唯望王爷您莫信小人离间。”
　　杜刚这一席话说的那是一个冠冕堂皇，仿佛下一瞬这残害忠良的帽子就要扣在头上了。文城王心里冷笑，跑来威胁我？单看着杜刚及其夫人的神色，便是心下了然，这姑娘说的九成是真的，怪不得这杜刚就是死了儿子也不敢让这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这杜刚混迹官场多年，释安四年距离今天已然二十余年，前尘旧事，恐怕不好翻案啊。
　　杨辉看向杜大人，笑的一脸坦荡，“大人高义，这名声之于大人怕是比命还重要，构陷忠良可是可是不亚于谋害的重罪，本王自然好好记着这贼人的胡言，罪加一等，让他把牢底坐穿。”
　　这里的贼人二字怎么听都像在说杜刚自己。
　　宋瑾开了口就是下定了陈述当年事情经过的决心，等着文城王给她继续说下去的示意之后，缓缓开口，“释安四年，家父升迁刑部侍郎，发现同僚李弼收受犯人贿赂，肆意量刑，勾结乱党，本欲举报此事，收集罪证后上秉当时的刑部尚书，却在这过程中被污入狱，家父一生刚正不阿，从未受贿分毫，面对严刑拷打，也不立下假供，恶人一时无法只能栽赃陷害。
　　家父被收押的半年中，家母托人上下打点，探听消息，家中本就清贫，这下更是所剩无几，正是这时，家父原本的上峰杜刚夫人来到家中，假仁假义的馈赠银两。
　　家母心疑，彼时同僚相熟皆是避之不及，未曾听闻家父与上峰关系如此交好，拒是不收这平白之财。哪成想这时衙署截至，杜刚夫人反咬一口，说是家母向她行贿，经过核验那银两正是参与受贿之案的一伙抢匪所截军饷。”说到此宋瑾面露哀恸，“所谓证据只需简单查验就是诸多漏洞，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瑾尚有两位哥哥，家中五口皆被下狱，等待秋决，身在狱中，面对将死之人李弼耀武扬威，吐露出作案前后经过嘲笑家父，自知杜刚这卑鄙小人才是贪腐主谋。索性天怜众人，适逢文城王您降生，大赦天下，我一家五口逃离死罪，流放南域，家父于途中病逝，民女恳请王爷重新彻查豫章旧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杨辉看向那神色刚毅的女子，“案件时隔多年，你可还有证据？”
　　宋瑾定定的说，“有，家父流放途中曾血书一份与案名单，原本已经遗失，然血书之上的内容，二十二年来未敢遗忘。”
　　杜刚的脸上没了刚才的沉静，少夫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公公婆婆，忍不住说道，“若你所说为实，你为何不去府衙告状，通过正当途径解决，这与我家云郎有何关系，你为什么要来害他。”
　　宋瑾冷笑三声，“有何关系？南疆王朝未覆灭之前需要大量的奴隶来帮他们试蛊验蛊，甚至以纵蛊看人厮杀为乐。而这些所谓的奴隶，你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宋瑾直视少夫人的时候，把少夫人吓了一哆嗦，继而说道，“是那些被流放的汉人啊，边地混乱，我家剩余四人被劫至南疆，我母亲当年身中母蛊，看着两个儿子在他面前打斗致死，而后随着子蛊消失一起消逝，我长兄神志清醒之后看到自己逼母弑兄，再也熬不住自杀了，我宋家手足相残，家破人亡，你同我说你们谁人是无辜的！”宋瑾满眼噙泪瞪向杜李氏，“只恨我技输于人，不能让你这罪魁祸首感受这切身之痛！下地狱吧！”
　　老夫人没了耀武扬威的气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来人，将杜家一干人等收审扣押，转送理寺府。”看着面露惊惧的杜大人，杨辉又加了一句，“就说本王有个案子要报。”然后转向了痛哭不止的宋瑾，“你父亲的事本王一定还他个清白，你这次既是受害者也是证人，还的确纵蛊伤人，一起走一趟吧。”
　　宋瑾被收押的第一天，安夙之在路上问筱儿，“你真的不是南疆人么。”
　　思绪万千的筱儿，听了这么一句话，好悬磕在路上，睨了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前两天还信誓旦旦的说我是北俞人要谋害杨辉来着，毛病。”
　　有了宋瑾提供的名单，虽时隔二十年，查起来倒也不是毫无头绪，才刚刚开始三天，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当年其他的冤假错案。
　　筱儿每天报道似的去牢里见宋瑾给她讲最新消息，宋瑾已经知道她不是什么瑞音，也不来自南边，虽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破除蛊虫的，也不知道这比自己还小的人是怎么知道南疆覆灭有人救她的事，但也不愿多问，除了需要她提供证据时，整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她只是单纯的盼望着宋家沉冤昭雪，然后从容的去赴死。
　　很明显她这份情绪，筱儿也感觉到了。
　　往日还会问上一两句做个铺垫，但这次筱儿很不客气的坐在了她旁边，“杜刚和他夫人已经被判了死刑，月末就处斩了，到时你已是自由身可以亲眼去看，整个杜家被抄了家，两位嫡公子和其他妾室及子女都被贬为了平民，日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你以后的打算呢？”
　　宋瑾没说话，甚至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但筱儿最不怕冷场了，“二十年前我也就刚出生，没能赶上灭门的大事，她当年怎么救的你们？救了你们之后呢，送了一堆蛊虫让你们挑？”
　　谈及此，宋瑾有所触动，南疆文化里少女的等级最高，在奴隶中也是如此，孤苦伶仃的她再没有什么牵挂，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离开这里，日后去报仇，暴虐无道的南疆女王，视人命如草芥，在她兄长与母亲死后约有一年半的时间，她看过了千百种荒诞而又残忍的死法，渐渐也变得麻木起来。
　　直到那一天，本就浅眠的她听到了外面乱动的声响，顺着拘禁奴隶的房子向外看去，外面火光一片，鬼哭狼嚎，听起来极其的惨烈，她却有着一种兴奋，女王这是又对什么不满意了么，烧吧，烧死几个贵族才好。
　　这时大家差不多都醒了，瑟缩在角落里，只有她还扒在门前。
　　突然间门被巨力破开，门边的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一片火光之中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听她说，“你门自由了。”
　　宋瑾没见过神，但她觉得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出跑，宋瑾先躲在角落里，她怕这有什么阴谋在里面，直到天光近白，她发现皇室所住的的地方已然是一片废墟了，大火还在烧，像是要把这里吞个干净。
　　宋瑾想到什么，她去了平时养蛊的地方，本以为会没人，只一眼她就看出了那个人是昨晚的神。她问她，“来干嘛？”
　　宋瑾说，想找找当年杀了她母亲的蛊，她把她来到南疆的前前后后说给神明听，好像这样就能得到救赎，她想去报仇。
　　那人看了她一会，在一堆蛊里面挑了挑，拿了个盒子装给她，“用你的血养着，它会听你的。”然后一把火把那些丑陋无比的东西烧了个干净，没再管她，只身离开了。
　　宋瑾看向筱儿，说了三天来第一句闲话，“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筱儿瞧着她，摇了摇头，“不太好，死了，我亲手杀的。”
　　宋瑾的瞳孔分明的放大了一瞬，像是一束光，又突然的黯淡了下去。
　　良久两人无言，气氛更加尴尬了。筱儿从不畏惧冷场，因为大多数天都是被她聊死的。
　　还是筱儿先开口，“知道为什么告诉你么？”
　　宋瑾语气冰冰凉凉，“你想让我活着，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来找你报仇。”
　　筱儿本来陷入在了自己的离愁别绪里，正有点黯然神伤的意思，听到这句话直接被气笑了，忍不住爆了粗口，“我特么有病，给自己到处结梁子？”
　　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文雅点，“确实希望你活着，但你要是来找我寻仇还是早点死了吧，我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能多替她看看这个世界，看这世道会慢慢变好，看她这一生最爱的生活在她看不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她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复仇，只是你想做的，她帮你实现愿望罢了。”
　　宋瑾没再说话，两人又陷入沉默，筱儿没再多言，起身要走。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杀她么。”
　　筱儿起身，“因为她把很多人变成了你，变成了当年的她自己，我解蛊的方法有很多种，选了最麻烦的一种就为了救下你，希望蛊的诅咒能真正解除，希望你走出她没有走出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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