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友谊专题的两次诗社活动，靖珊参加了第二期。诗会结束后，其他社员先行离去，林老师说有事要和靖珊谈，请她坐下稍待，转身去倒茶。
　　靖珊好奇地打量杯中，除茶叶外，竟然还有黑豆、姜片和芝麻。她试着小啜，初入口时只觉味道微咸，随后，奇特的混合香气盈在口鼻之间，似有余音绕梁之妙。
　　林老师见她面露不解，微笑着解释道：“姜盐芝麻豆子茶。我家乡的特色饮品。夏日将至，正好清暑。”
　　靖珊沉吟后说：“我明白了，茶性寒，姜性热，一寒一热，可调和阴阳。”
　　林老师的俊眉微扬，赞许地笑了。“想不到，你还爱读医书？”
　　她微微点头。“爷爷生前曾是中医，家人原本指望他经商，但二十来岁时大病一场，幸好被一位杏林高手所救。病愈后，他才拜师改学中医。”
　　“看来，人生的际遇确是瞬息万变，不经意间就会发生逆转。”
　　靖珊笑道：“对了，我应该替思仪谢谢您。”
　　林老师轻轻摇头，唇角略微弯了弯。“皓天好些了吧？我听说，他要助演毕业晚会。”
　　靖珊低下头，思忖该如何回应。参加毕业骊歌晚会是皓天的梦想，他的活力注定要在舞台上绽放，但以他现在的状态，不知届时情况如何。几次化疗下来，他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开始脱落，他索性全部剃掉，只戴黑色棒球帽。以他酷似柏原崇在《情书》中的清俊外表，剃光头简直无法想象，但他坦然面对，着实不易。
　　林老师见她默然凝眉，不便多问，只轻声说了句：“替我向他问好。”
　　靖珊颔首致谢。“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抿了一口茶，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这期诗会的主题，你觉得还行吗？”
　　“友谊？嗯，很好啊。”靖珊不知他究竟要问什么，只含糊地回应。
　　“那就好。”他微微点头，将目光转向别处，“我还以为，经历了情感问题和困惑，你就不准备再来诗社了。”
　　她琢磨着这话的含义：友谊。情感。与男友闹别扭直至分手的这段时日，自己始终没来参加过诗社。老师将诗社主题划定为“友谊”，莫非是为了避免刺激我的情绪？
　　想到此处，她脸色微红，轻声说了句：“谢谢老师，又让您费心了。”
　　林戴礼认真地看着她：“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六月初，皓天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靖珊却觉得他比没患病时还忙，除了在校外自学，追上课程进度，偶尔跟乐队排练，还要勉力打起精神跟她和思仪讨论纪录片的拍摄与剪辑。皓天的妈妈颇为心疼，却劝不动他。无奈之下，思仪搬出靖珊当援兵。
　　靖珊故作轻松地问他：“你是想早点完成纪录片，还是想迟点呢？”
　　皓天疑惑地看着她。“当然宜早不宜迟。”
　　“精心打磨珍品时，往往欲速则不达。况且，最后的‘南北双壁’，我暂时还没把握拿下，你要好好珍重，给我时间啊。”靖珊虽替他难过，却仍保持着淡定的微笑。
　　皓天想了想，总算明白她的苦心，也清楚地知道所谓“南北双壁”，是指来自上海的王岳舒然和青海妹子的殷晴这对壁人组合。他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6月21日早上，靖珊接到唐颂的微信：在你楼下宿管留了东西，请注意查收。她猜到大概是提前送的生日礼物，心下有些惊喜，亦有些惴惴。他最近很少主动联系，似乎有意恪守做“哥哥”的本分，也是因为他实习很忙，极少在学校露面。
　　宿管阿姨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正如他送来新生晚会门票时那样。阿姨笑盈盈地说：“很早就送来了。是你男朋友吧？挺帅的呢！”
　　她略显自豪地扬起脸来。“谢谢！是我哥哥。”
　　回到宿舍，她拆封启阅：若干页淡雅的信笺上抄录了《菜根谭》的名句，字迹较之以往的铁画银钩，更添几分萧散灵动。第一句便是她喜爱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靖珊忽然想起：他送了礼物给我，可他毕业在即，我却不曾准备礼物给他。她很快回复：特别喜欢这份礼物，谢谢哥！你要毕业了，有什么心愿吗？我都不知送你什么好……
　　唐颂思忖良久，不经意间想起那句“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她安好。”于是，他的嘴角滑过一丝浅笑，轻松却又郑重地回复道：身外之物，于我无益。唯此一愿，盼小妹“终当觅得一心人，与君巨阙换龙泉”。

　　中午时，林老师约靖珊在附近的餐厅见面。他开门见山地问：“今晚的毕业骊歌，皓天真的会上台？”
　　靖珊点点头：“嗯，他坚持这样做。思仪……会陪他上台。”
　　林老师想了想，才缓缓说道：“看来，皓天确实有他自己的执着，也难为他了。你跟我提过他打算拍个纪录片，进展如何了？”
　　靖珊低眉，略显羞愧地答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帮他，但还面临诸多麻烦。”
　　“如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林老师说着，特意用公筷将剁椒鱼头那块鲜嫩的鱼眼肉剔出，夹到靖珊盘中，一边微笑道：“我很期待看到你们这部片子的精华。”

　　午饭后，他们漫步回校。快到校门口时，林老师徐徐止步，靖珊回身看他。他站定以后，抬腕看了看表，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有事，不回学校了。”
　　靖珊点点头，正要挥手告别，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哎？明天是不是你生日啊？糟糕，好像都没准备什么东西……”
　　靖珊见他焦急翻包的模样，与平日泰然自若的风格大相径庭，不禁莞尔。“没事没事，今天你请我吃饭了啊。”话音未落，她突然有所察觉：嗯？我怎么把“您”改成“你”了？
　　她正想着，林老师却庆幸地笑道：“有了！”他塞给她一个用英文报纸裹着的物件，随即顽皮地一笑。“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包里的，也忘记是什么了，就看你的运气啦。”
　　靖珊疑惑地接过。有书本大小，不知是什么书呢？她回到宿舍，小心拆开时才发现，他包裹得颇为细致，不似随手之举。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图案素雅的记事本，封面上写着“莎草纸”的英文字样。
　　她的思绪忽然回到某次诗社：林老师拿出他的抄诗本，姚澍指着封面上的英文请教，他笑着答道：“莎草纸。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古埃及人就开始使用它，还出口到古希腊等地。对古代写在莎草纸上手稿的研究，是古希腊、古罗马历史学家的基本工具……”
　　她的手指摩挲着封面，稍顿了一下，翻开时心中暗笑：这又不是书，难道我期待在扉页上找到字吗？结果，她惊讶地发现，在封面和首页间夹着贺卡。除了生日祝福，还写了这样一句话：“不为拥有同样的本子，只为精神花园生长着同样的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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