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月今望

　　下学期报到那天，靖珊走在学校的主路上，背着书包，手拎帆布提包。寒期时，唐颂的父亲外派未归，他陪母亲回东北的外婆家过年。报到当日一早，他特意打电话问靖珊要不要接，她羞赧地一笑：“都是北京孩子，还用接呐？”
　　“那不也是孩子么？”他轻松打趣道。
　　“东西不多，我自己没问题的。你刚回京也挺累，好好休息。”
　　话虽如此，靖珊心底毕竟还是漾起了一弯弯奇异的微漪。她从殷晴那里听闻过，唐颂对待学弟学妹的骄娇二气向来十分严苛。她忆及此事，一来不敢冒然同意让他来接，免得他小觑了自己；二来也不想让他搞什么双重标准，省得人前人后被扯闲话。

　　她正猜测新学期碰见的第一个熟人会是谁，忽听右后方口哨声响，随即有人喊道：“妞儿，上车！”那人戛然捏闸，停在她身边。
　　靖珊猛然扭头，只见一人身穿亮橙色抓绒骑行服，顶着黑白相间的头盔，坐骑是白色越野自行车。她晶亮的双眸忽闪忽闪，笑得露出一口皓齿。
　　“晴儿！你换车啦？”靖珊惊喜道。
　　殷晴得意地笑了，“攒了好多年，终于不差钱。要试吗？”她拍拍车把。
　　“矮油，还是算了吧。春节刚过，我可是每逢佳节胖十斤，别把你的新车压塌了。”
　　殷晴见宿舍已不远，索性推车陪她走走。“等我们结束骑行集训，就准备正式行动，庄重学长正在规划路线。”
　　“庄重学长是？”
　　“野马骑行社社长，管理学院大三。隔壁的田奕昕也在我们社，庄重是她表哥。”
　　靖珊压低声音：“我听阿天说，田奕昕正和刘炫拍拖？”姬皓天是广东人，靖珊习惯叫他“阿天”，而刘炫与他是“炫动今天”的乐队搭档。
　　殷晴斜瞄了靖珊一眼，“想不到，你这回倒是消息灵通啊。姬皓天平时不言不语，跟你这个搭档还挺聊得来。”
　　“哪有，我期末偶尔撞见他俩，就跟皓天求证去了。”靖珊一吐舌头。
　　殷晴笑道：“他俩常黏在一起，撞见很平常，撞不见反倒不正常。我们私下管奕昕叫‘甜姐’，把他俩合称‘甜炫风’。刘炫是在跟她交往以后，才被硬拉进骑行社的。其实，他俩技术都一般。”她冲靖珊挤挤眼，“甜姐似乎有意让她表哥和我们盯着刘炫。你懂的？”
　　她俩进了宿舍，钟姝文也已经到了。靖珊一把抱住她。“哎呀，让我想起大一刚入学那会儿，也是晴儿陪我进来，你已经在宿舍，咱们‘三缺一’。”
　　“最晚到的永远是思仪！”姝文说完，三个姐妹淘都笑了。

　　此时，思仪正嘟着娇唇，满腹牢骚，背着高档包包往学校挪步。原定开车送她回校的老爸临时出差，赵大小姐一看出租不好打，就勉为其难地先乘公交再倒“11路”，最后半站走着来。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牵着彪悍的黑色罗威纳经过，大黑狗估计是嗅出思仪身上有什么味道不对路或是太对路了，竟冲她咆哮起来，无论小主人如何呵斥也充耳不闻。
　　思仪幼年曾被狗咬过，听到大罗威纳的狂吠，不自觉地小跑起来。罗威纳疾如闪电地挣开了牵引绳，一道壮硕的黑影猛射向思仪。沿途的路人惊呼着闪到两旁。
　　与某人擦肩而过时，思仪感到手腕上骤然一紧。那人飞快俯身，顺势抄起路旁的石块，奋力掷向奔近的黑影。石头恰在罗威纳的鼻前坠落，惊得它一声嚎叫，夹着尾巴悻悻地溜了。
　　惊魂未定的思仪弯腰娇喘，头顶上方传来出手相救者那清冷的声音：“你跑什么！越跑它越追。”
　　思仪自幼养尊处优，几乎从未遭过训斥，就连老师也被她爸打点得服服帖帖。此刻她不仅挨训，腕子也被那一扯给钳得生疼，一股火气直往上撞，顾不得眼前是何人，随口冒出一句：“要你管啊！”
　　对方静静地打量她片刻，随后讥诮道：“怎么又是你？做惯主持人，台词都不改。”
　　她抬头一看，眼前的男生颀长清瘦，眉骨凸出，眼窝略深，目光中透着几许不屑，身后背着吉他袋。
　　“你就是……捡我钱包的那个……姬皓天？”她直起身，气哼哼地想：会狭路相逢的，果然都是冤家。
　　皓天也不搭话，大步流星地往车站走去。思仪赶了两步，一下子揪住他。“哎，你这人怎么回事？话也不说就走。”
　　皓天甩脱她的手。“跟你没的说。”
　　思仪一闪身拦在他面前。“你扭疼我了，不撂下一句就想走？”
　　“赵思仪同学，难道还想让我跟你道歉么？”皓天语气低沉，却微微扬起脸来。
　　她眯起眼睛，偏着头打量他，继而把嘴一撇，“我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跟我没的谈？”她被狗仔队似的男生盯习惯了，见到姬皓天这种眼高于顶的，反而觉得相映成趣，存心跟他一较高下。
　　“我去修吉他，这总跟你没关系了吧。”
　　“切——那就太有关系了。我叔叔是开琴行的。怎么着，要不要我帮忙？”思仪把脸凑近了些。
　　“不——用——”皓天一字一顿地把话推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思仪忍不住在心底叫骂：切——你牛什么牛啊？！不就是帮过我几次，歌唱得不错，长得比较酷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趁殷晴她们去洗澡时，思仪凑到靖珊身边，语调故作闲适地问：“哎，广播站这周开播么？以前是谁跟你搭档？”
　　靖珊一边查课表，一边随口答道：“要到下周，刚开学，我正准备稿子呢。继勋学长和皓天都跟我播过节目，偶尔是梦妍姐。不过，阿天有点儿口音，又比较腼腆，更喜欢操作控制台。”
　　“噢……那背景音乐是谁选的呢？”
　　“凯博学长和皓天。学长其实比较忙，阿天选的多些，以轻音乐为主吧。他特别喜欢摇滚乐队，但是广播里也不能总放摇滚。”
　　“他最喜欢谁的音乐？”
　　靖珊抬眸看向思仪。她的神情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认真，眼中仿佛闪着两朵小火花。四目相对的瞬间，靖珊突然有些恍惚：思仪去年也是这样对唐颂的吗？她怎么又对皓天感兴趣了？皓天沉默羞涩，很少见他和女生接触。再说，他似乎已交女友，我究竟该跟她透露多少合适呢？
　　思仪见她目光闪转不定，索性拍拍她的肩头。“算啦，看来你这个搭档也不怎么了解他嘛。”
　　靖珊识得思仪的激将法，心里却在琢磨她态度上的转变：无论如何，如果思仪不再痴情于唐颂，或许也是件好事,于是不紧不慢地答道：“要说他最喜欢的音乐么？他汇演时唱的第一首歌是谁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思仪微撩眼皮，努力试图回想，最终却茫然摇头。
　　这家伙未免也太粗线条了。靖珊满脸的黑线：她跟人家乐队的合影都发过朋友圈，还不知唱的是什么呢！
　　“是Beyond啊。香港曾经很火的一个乐队，被誉为‘殿堂级的人物’哦。”
　　“咦？什么时候的事啊？”思仪奇道。
　　“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你自己搜吧。我听皓天偶尔说起过，应该是在九几年，当时咱们还小。”
　　“可他跟咱们一样大，为什么特别喜欢呢？”
　　其实，靖珊也曾好奇过，但因了解皓天的个性就没多问。

　　殷晴和姝文热气腾腾、香气飘飘地从浴室回来。思仪主动改换话题，四人聊到上学期的考试。经过一番盘点发现，靖珊班里成绩夺魁的，居然是隔壁寝室的田奕昕。
　　“哎呦，我可真没想到，咱们姝文平时那么拼，居然被甜姐给抢了先哦？” 思仪这话也不知是在替姝文打抱不平，还是数落她技不如人。
　　一等奖学金旁落，姝文颇为沮丧。靖珊知道她家中拮据，向来看重奖学金，便柔声宽慰：“一次成绩也不能说明问题。我听说，田奕昕小时候在美国呆过三年，语感很好，只是平时不显山露水。人家既然有优点，咱就学着点儿呗。这才刚开始，不见得谁将来学的最好。是不是？”
　　殷晴也赶紧解劝：“没错，没错！咱们姝文发起狠来，分数飙上去根本就hold不住啊！这次也许只是运气稍差，总会风水轮流转的嘛。”
　　姝文无奈地扯出一丝苦笑，心中却暗暗生疑：按照规定，英语专业学生的学分中，有三分之一是与经济相关的课程。即使田奕昕能轻松搞定英语，那么经济类课程呢？上课时，她不是玩手机就是犯困，课余爱好不是睡觉就是拍拖，还不知她是否已将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生米煮成熟饭了呢！这样一个“甜姐”，究竟是怎样考到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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