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之后

　　入夜。
　　云瑶寻了一个破庙栖身。
　　这是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庙，房梁都快塌了，里头灰尘漫天。只是里面有一张用干草堆成的小床，看着还算干净。云瑶随性惯了，露天席地都能安眠，这小床她颇为满意，忙躺上去卧好了，阖上了眼睛。

　　儿~昂~儿~昂
　　这庙里怎么会有驴？
　　驴叫的声音吵得云瑶不耐烦地睁开了眼，却见眼前立着一位青衣公子。她一瞬间便认出来了，此人正是之前被恶少调戏的那位白面书生。
　　“劳驾，姑娘，你睡了我的床。”那青衣公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道。
　　云瑶猛地坐起身，“这是你的床？”
　　“嗯。”那青衣公子轻轻点了点头。
　　云瑶：“……”
　　“姑娘，我要歇息了，烦请姑娘让让。”
　　“咳咳，公子请。”云瑶忙站起身，颇有些羞赧，这么尴尬的事，她活了八百一十二年还从未遇见过。
　　栓在庙柱上的秃驴那湿漉漉的眼睛扫了云瑶一眼，打了一个响鼻，蹄子剁了地面三下。
　　青衣公子扫了那驴一眼，皱眉道，“阿绿，别闹。”
　　轰隆。
　　就在那秃驴剁了地面三下之后，天空忽然闪了三道响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啦啦……
　　云瑶原本是要告辞的，这会儿却有些犹豫了。这么大的雨，饶是法力再高深，那也是要被淋个落汤鸡的。
　　似乎是看出了云瑶的迟疑，那青衣公子温言道，“姑娘可待雨停了再走不迟。”
　　“咳咳，那就多谢公子了。”云瑶坐在冷硬的石凳上，眼神忍不住瞥了那温暖蓬松的干草床一眼。
　　昏暗的烛火间，云瑶似乎见到那青衣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云瑶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那青衣公子抬头看她，侧手往里坐了些，“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一同歇息。”
　　若是一般的姑娘那定然是不能答应的。可云瑶并不是旁的姑娘。
　　她的母亲姜氏在她十五岁时就想要将她嫁出去，可如今她已芳龄八百一十二岁，然而却并没有嫁出去。前四百年是没人想要，后四百年是没人敢要。她这颗老树，八百年了没开一朵花，真倒是一个思慕者都没有。故而于男女之事，云瑶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听闻此邀请，云瑶自然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坐在了那男子身边，靠在了庙中的大柱子上。
　　不远处的秃驴又一次打了一个响鼻。
　　不知为何，云瑶莫名觉得那秃驴的神情似乎极得意。
　　这干草搭成的床，原本并不大，两人坐在一处难免手臂挨着手臂。云瑶禁不住往外侧坐了些。
　　“雨下得挺大哈。”云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嗯。”青衣公子温温润润地应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庙？”
　　“无量天尊神庙。”
　　“哦。”云瑶虽已飞升，却对这位三界主宰不甚了解，“怎么破败成这样了？”照理说，这无量天尊乃三界主宰，理当香火鼎盛才对。可这天尊神庙很明显无人打理，除了这一方床铺得极好之外，其他地方都破败不堪。香坛里甚至一支点燃的香都没有。
　　“此地无信众，自然破败了。”青衣公子说话仿佛惜字如金一般。
　　“原来如此。”云瑶暗暗纳罕，信众们连天尊都不信，那该信什么去了？真是奇怪。
　　“那敢问公子，为何在此处？”云瑶心内想，看他这模样，一身青衣波光流转，看着像是料子极好，也不像是穷苦到要睡破庙的地步。
　　那青衣公子的眼眸微微侧了侧，语焉不详地道，“出来办事，找这个地方落脚罢了。”
　　“唔。”云瑶点了点头。

　　外头的雨似乎并没有停的趋势，哗啦啦一直下得很大。云瑶坐着坐着渐渐困了。她原本便有三爱，爱美食、爱美酒、爱睡觉。特别是这睡觉，过了四百岁以后，简直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利器。
　　她的眼皮渐渐重得不行，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咦，睡梦中的云瑶皱了皱眉，闻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
　　她嗅了嗅，不好！
　　头发烧焦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面前睡着一张白净、俊俏的脸。
　　昨晚的那位青衣公子！
　　云瑶像弹簧一般蹭得坐了起来后发现，四周已被熊熊烈焰所包围。红色的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窜得有百米高，热浪灼人。
　　这是……
　　云瑶定睛一看，细细分辨了一番，这乃是红莲业火！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妖女，你敢害我，今日便要你受尽折磨，魂飞魄散，死在这红莲业火之下。”
　　红莲业火……
　　说来这红莲业火，火种还是她云瑶偶然间采得的。因她修习的是水系灵法，故而在雪山府采得这火种后给了自家修习火系灵法的三徒弟炼化。可是，这红莲业火怎么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云瑶摸了摸自己这一头及膝的长发，可惜了，就这么给烧了半寸……
　　姑奶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姑娘？”那青衣公子终于被吵醒了，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地唤了她一声。
　　“公子醒了？”
　　“唔。”青衣公子应了一声，见到周围尽是烈焰，居然极淡定，“好像是着火了。”

　　庙外的牛富贵见大火中的云瑶半天没出声，觉得她已化为飞灰，登时抚掌大笑，“哈哈哈，妖女敢跟我作对，死无全尸啊。”
　　一边冲站立在旁的两个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谄媚道，“多谢姑姑，多谢太息尊者为宁安县城除魔卫道啊。”
　　那位被他唤作姑姑的人，看模样约莫二十出头，生得颇为貌美。她横了自家侄儿一眼，对身边的白发白须的长者行了一礼，“这回真要多谢尊者相助，否则我这侄儿就要被妖女给害死了。”
　　白发白须的长者抚须笑道，“无须客气，一桩小事罢了。”
　　“一桩小事？”一个清幽的女声于半空中响起。
　　众人抬眸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立于半空之中，面露怒色，掌心酝着一团血红色的火焰，正是那红莲业火！

　　“这……”太息尊者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这妖女厉害得很呐。”
　　那位姑姑恭维道，“尊者是元婴后期的大能，一定有的是办法对付她的罢？”
　　“我勉力一试吧。”
　　云瑶望着不远处那位太息尊者，一个闪身飞至他面前，落于地面，嘴唇勾了勾，眼眸中射出逼人的光，“你说，我是妖女？”
　　那太息尊者认清云瑶容颜，登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仿佛见了鬼一般登时结巴了起来：“师、师、师、师、师父！你不是归天了吗？”云瑶飞升之时，悄无声息，乃是大醉一场之后升仙的，故而云梦仙宗的弟子们皆以为自家老祖宗没能等来天劫，寿命耗尽，已归天了。
　　云瑶啧了一声，酝着红莲业火的那只手猛地拍向老者的后脑勺，骂道，“你个龟孙子！不孝徒儿！敢咒你师父我归天了！敢骂我是妖女！敢烧了你师父的头发！你是嫌命长了是吧？”

　　云瑶气得不行，直将那尊者的头烧得半边都秃了还不罢休，气得还要伸腿去踹他。
　　牛富贵与她的姑姑对视一眼，心内悚然，这位姑娘看起来不过双十怎么堂堂云梦仙宗的太息尊者却喊她师父？
　　原以为请得自己在万灵宗修行的金丹期的姑姑下山必然能将这妖女给杀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牛富贵脸色惨白地跪坐于地上，给自己唱了一首凉凉。

　　太息尊者在云瑶面前跪下，涕泗横流，死死地抱住云瑶的腿苦苦哀求，“师父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
　　云瑶这才稍稍解气。
　　太息尊者见云瑶情绪稍缓，忙哭道，“我不知是师父尊驾在此，徒儿万死难以辞咎。”
　　云瑶将自己的腿从太息尊者手中拔了出来哼了一声道，“你的账待会儿跟你算。”她清凌凌的视线落在牛少爷及那位金丹修者身上，摸了摸自己被烧了半寸的头发，“你侄儿杀人碎尸在先，你撺掇我徒弟烧我头发在后，你倒是说说看，我跟你们的这笔账，怎么算？”
　　那位金丹修者将祈求的视线落在太息尊者的身上。
　　太息尊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金丹修者：“我……我……”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吧，本姑奶奶给你们指条明路，你这位侄儿害人性命，我给他一次机会，自己自杀，我也便罢了。我这头发呢，你把光头给剃了，我便放过你，如何？”
　　牛少爷闻言，跪地嚎啕大哭，“姑姑，救我！”
　　“富贵，姑姑我救不了你了。”说完，以掌作刀挥向自己的头皮，将一头乌黑的秀发剃了个精光。
　　云瑶看着牛富贵，挑了挑眉，意思是该你动手了。
　　牛富贵崩溃哭道，“姑姑！”
　　金丹修者嘴唇翕动了下，“仙子，可否饶我侄子一命？”
　　这时，一个凄冷的女声从云瑶袖中响起，“饶你侄子一命谁来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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