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十二月夜

作者:姬二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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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九章】旧宫人



      回到义庄,刚把东西放下,则听到李永逸的敲门声。

      “李主事?”

      李永逸特地过来嘱咐:“有一位姑子,是宫里抬过来的。你今日去看一看,停尸房东面第三位。”顿了顿,不放心地道:“这位你先别妄自轻动了,也别让严笙乱插手。”

      “李主事见过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宫中这两日不安定,多得是无妄之灾。”李永逸轻叹,往屋内深处瞧了一一眼,“入殓也往后缓一缓,你做事要当心。”

      沈缚点了点头,迟疑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想起从灵隐寺取符时讨了些念珠,转过身从布袋里头拿了两串,说:“这是给您的。”

      笨拙以示好。

      李永逸接过,看了看乌木念珠,道:“这东西无用,也不方便带在手上。符领来了就同这些一起放去仓储间罢。”

      沈缚闻言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那就放着,等会入库好了。”因好意被拒,快速收起了袋儿,也不想再面对李永逸,一时无话,只想离开:“我这就去停尸房看一看。”

      待他走后,沈缚往屋内唤了一声,却没见江偃。

      心下疑惑,又去后窗瞧了瞧,窗户阂好,好似无人进出过的模样。

      不去理会,沈缚心烦意燥地下了地窖,数了三,她看到台边挂着的铭牌,知晓李永逸说的是这位。拉开了白布,面容入目,所见的是黛眉樱唇的贵人姑姑,心中了然这一位身份不俗。她说不出哪里面善,却是觉得和记忆中相似,但记不清是何人了。

      而她唇色泛青,显然是中了毒。宫里时常有这样的事儿,十例有八/九,她也就见惯不怪。

      打开她的籍册,发觉已是有三十有五,沈缚只觉她应在宫中养尊处优,保养极为得当,不知道平日里饮食如何,竟是看不出这等年岁,她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

      淬毒而身亡,却要好好安葬,猜测一是她犯了罪被赐,故人心有不舍,望她善始善终;二是她本无罪,而遭人害了,主子念及恩情,下令要送来义庄。

      沈缚没由来得想起那日的“皇后娘娘”的毒。

      只觉诡谲。

      在姑子眼上缚了白绸,因她身上洁净,沈缚替她清洗了身子,再换上了寿衣。不再使用水粉与朱砂,只等可以入殓时再继续。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以及李永逸与人的谈话声。

      “大人太过抬举,我等也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行事,义庄徒有其名罢了。”

      “李主事不必自谦,因拆分一事,还未有定数。尚书大人盘算着先从借调开始,这会儿您还无需心忧。”

      李永逸叹气道:“恕我直言,庄里的大伙儿也都是还要过生活的普通人,若合并后手上月俸缩减,又无一官半职,哪里会有人自愿寻苦差事?即便心中不喜,也无述之口,不敢支声的。”

      沈缚抬头望去,李永逸走在前头,领着一位青色冠服之人。正是方从宫里出来,叫人驱车前来孤山的祁知猷。

      祁知猷见到她,便稍稍一点头,沉吟片刻,又与李永逸说:“凡事皆是要试一试,这未必是坏事,本官还是愿为义庄一争。”

      李永逸似是未料到祁知猷会如此说,怔了片刻没缓过神来。

      而沈缚并不欲掺和进他二人的谈话,见他着着官服,显然是方下了朝,遂问候一声:“祁大人辛苦。”

      李永逸见此堪堪一笑,眉间一点疲惫,同祁知猷指着沈缚身侧的那具尸体道:“大人,就是这位。您有什么直管吩咐沈缚就好,”又与沈缚说,“我手头还有些事儿,不能一道陪着,还需先上去一趟。”就此告辞。

      见李永逸离开,沈缚问道:“祁大人可是要亲自验一验?”候在这儿有一会了,也观察收拾了一番尸体,自是做足了准备。

      祁知猷点了点头说是,挽起了袖子,在沈缚端过来的水盆里洗净了手。

      祁知猷瞧了一眼姑子平静的神态,说了一句:“得罪。”便是卷高袖口,微微撑开她的眼,见其眼珠浑浊。沈缚在一旁得出结论道:“毒发极快。”

      祁知猷拿来银针,捏住姑子的手指,刺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两滴血。又拿了纱布擦净,将之收好放在一旁。

      又掏出一把瓷勺,端住她的下颌,敲开看了看她的舌头。复又将汤勺一并放好。

      摸索了一遍她的后脑。才确定结束,问了沈缚一句:“她身上可有伤口?”

      沈缚摇了摇头说:“并无新伤,但是喉口被人剜刺了两道,早就留了疤,见她一直用衣领挡着,原先不更衣是看不出的。”

      祁知猷闻言有些愕然:“让我瞧一瞧。”

      于是沈缚奉命解开了那宫装的领口,姣好的面容下,入眼的却是这两道触目惊心的深色疤痕,几乎占据了整个喉管。

      “后殿事难测。”祁知猷只道,“纵然宫里时常有尝了毒酒的宫人遣来义庄落葬,但这位不太一样。”他将仵作工具尽数收好,等沈缚盖上白布。

      “如何不一样?”

      “这位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打小入了宫便侍奉娘娘,虽说是宫婢,却从未做过粗活,你见她指尖细嫩,就知传言不假。这位被好生待着,有人传皇后待她亲如姊妹。”

      沈缚觉得惊异:“那日在宫中,有幸目睹了片刻皇后的画像,现下一想,这位姑姑同皇后还有三分相像。但倘若我未记错,皇后去年方过了四十的寿辰,而这位才三十的模样,如姊妹?光瞧这相貌,倒也是不假。”

      “自然也有人道皇后见到荨姑姑,似见到年轻时的自己,多了几分怜惜,才待她极好。”

      “福兮祸所伏。”沈缚观其容颜,叹了一句,又问:“祁大人可知这位姑姑中的是什么毒?”

      “酡红醉。”祁知猷答,“她的血依旧是鲜红,不似其他毒酒,中毒之后会泛黑。此酒用枸杞与杨梅酿成,若不加毒,亦是宫中妃嫔所珍爱,味道酸中带甜,算是佳酿了。”默了一会儿道,“荨姑姑是自己讨的毒酒。”

      沈缚一惊。

      宫人自绝,本不是什么大事,根本无需追究死因。既然如此,身为审刑院的员外郎祁大人为何要再来特地查勘?

      只可因为皇后。

      沈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姑姑,是皇后宫中人。

      她藏下的那枚断趾,现今还并无人发觉。沈缚思忖片刻,目光探向祁知猷道:“不知祁大人是否有需要我的地方?”

      祁知猷笑了笑:“沈缚姑娘若有什么发现,只需同我如实回答便好。”他眼色落在远处,“今早我去内务府查过三皇子宫里领过这种酒,他素来身子羸弱,不太于前朝议政,宫外只知二皇子,大多不认得这位殿下,亦不知其性情如何。”

      那日沈缚在灵堂里倒是遇见了这一位的,因有过一面之缘的关切,未想他会涉入什么命案里:“既然荨姑姑在皇后面前伺候,三皇子不会不相识。”

      “宫人的说法是她在瑶华宫走水那日回家省亲,后发觉出了这等大事,没尽到一仆之责,万死难免其咎,才向三皇子讨酒喝。因要拿到这毒酒并不容易,应是往日里相处,念惜旧恩情,方给了她一个痛快。”

      “祁大人也信这个说辞?”沈缚突然道。

      “沈缚姑娘如何想?”祁知猷看向她。

      似是得了令,沈缚理了理思绪,缓声讲:“这愧疚是为何?须知荨姑姑为何而愧,是为离开宫未照顾好皇后生了内疚?还是为她做了错事,譬如酿成这一场大火而愧疚?其次,既然心中亏欠,为何要向皇子要毒酒?自决的花样那么多,怎就偏偏选这一种?以至于三皇子是受了牵连,而这亦有待考究……他是被牵连,还是本就是始作俑者呢?”

      祁知猷听后垂目笑了笑。

      沈缚怕自己太过逾矩,又道:“这仅是我一己之见的猜测而已,祁大人不要太过当真。”他二人只见过一次面,又隔着官民身份的差别,万不可如此熟络地谈案,更不可影射皇胄。纵他俩皆迫切于破解在疑案上,但她如今说话的方式也的确不大妥当。

      沈缚自幼生长在义庄,对人情世故不太懂。别人想她司祠总归知礼守法,见其模样也是一等一地稳重自持。可她自己知道,自个儿的秉性没有那么好,常有胡来的时候。这一点,被江偃看穿无妨,只要不危及性命就好,但在祁知猷面前,她须知道什么是分寸。

      低头等着这位大人给出与李永逸一贯的规劝与训斥,却根本没等到类似的话语。

      祁知猷只是看了她一眼,一边卸下白色罩衫,一边问:“沈缚姑娘想好去哪儿了么?”

      意识到是在问她刑部与礼部的抉择,沈缚太过震惊,一时失语。心绪几番起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面前是否有这么一个一蹴而就的机会,看向祁知猷,又怕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道:“若是可以,我会来刑部。”

      祁知猷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显然有了兴趣。

      沈缚吞了吞嗓子道:“今年进士科已经不录女学生了,我要想在大人手下做事,如何才能够如愿呢?”

      祁知猷闻言笑了笑,想沈缚先前并不认得他,怎会要在他手下做事呢?她如此汲汲想来刑部,倒真是有趣,“有一个法子,”他略作沉吟,说:“义庄纳入刑部,人员终究要收编。若要收女子为仕,是要一个能为此破例的资格,眼下,沈缚姑娘还须再努力一把。”他又望向了停尸台。

      要何等的资格?做如何的努力?沈缚心下微动,又怕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隐没在体内赤忱之心滚烫,喉口上下轻动。

      有一件事她藏于腹中太过长久,不想也不敢向人提及。可若入刑部,沉疴旧事是不是就会有重见天日的昭雪?

      “譬如,我若能帮大人解一个案子?”沈缚瞥向停尸台上的荨姑姑,低头恳切说出了自己从不敢开口的话语。

      祁知猷没料到沈缚会如此直白,抿了抿唇,“若运来之尸再有生疑之处,想到什么了,就去审刑院找我,不必太过拘束了。”留心到了台下长明灯压着的回向符,祁知猷由衷道:“纵然仵作验尸差不离,义庄人情味还是更足一些。”

      因方才的欣喜而弯了弯嘴角,或是自谦或是一针见血:“大做得都是虚礼。”沈缚直截了当说出义庄的痼疾。

      “尊敬和心意到就好了。身后事对往生了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体面与否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让死有意义,知如何死,是眼下我们更需要做的事。”

      由死看生,求一个真相,换一份正义。

      战战兢兢只会自缚手脚,大可暂时摒弃条框。

      祁知猷看得透彻,礼法不过只是虚妄教条的空壳,本就不足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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