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十二月夜

作者:姬二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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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零三章】鬼门关



      原是刑部的大人,沈缚心头稍稍一盘算,问:“祁大人是为何事?”

      “眼下景平皇后已薨,”他看了一眼殿内,压低了声音道,“而事出蹊跷,后殿走水或是有他因,而外臣不得近身,皇后又已是入柩,若不在此时彻查,则这案子怕是断了线索。得知沈缚姑娘彻夜为皇后梳洗着衣,又是义庄通识之人,因而想着或许还能知晓几分尸体当时的模样。”

      沈缚默默听着,复而答道:“回祁大人的话,只是,我来之时,皇后娘娘的玉体已是被搬出殿外,且……已是焦炭之状,若非宫人指点,我并辨不出哪一位才是皇后娘娘。只怕我想帮大人也无能为力。”

      祁知猷又问:“可是礼部先至此?沈姑娘是否有在皇后身上看到还未焦化的肌肤保留?”

      沈缚摇头答:“并无,无一处肌肤有原态,但若是活活烧死,应挣扎狰狞,不过……景平皇后以及其他几位宫妃娘娘虽看不清面容,但未有呼救挣扎之态,且惊奇的是……体态皆为舒展状。”

      祁知猷若有所思,问道:“娘娘们的贴身衣物和首饰可有收好?”

      沈缚说:“皆是分开放置,我本是正要去交给礼部,不知作何处置。”

      “可否……让本官看一眼?”

      沈缚点了点头,将所提的盒子打开,“这个金风玉露钗是景平皇后的。”她指了指。

      祁知猷用白布捏起这一根钗头为金,钗尾为银的钗子,到鼻尖嗅了一嗅,再以此白布擦了一擦烧黑了的部分。

      发觉并无法擦净。

      祁知猷眉间豁然,便与沈缚说:“沈缚姑娘可否将这盒子交给祁某?”

      沈缚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为白衣庶人,稍有差池则怕性命堪忧。

      大抵是瞧出了沈缚心中所想,祁知猷安声道:“若追究起来,我会同段时宇说好,沈姑娘不必担忧,只是若先交到礼部,几经人手,我不放心。”

      既然如此,沈缚本亦不好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祁知猷接过木盒,展了展眉同她道:“多谢,想是今后也要多多劳烦沈缚姑娘了。”

      “大人言重了,本就是我应做的。”

      沈缚没有在他面前提及宫鞋之疑,而是拿布包了削下来的趾骨,藏在袖袋之中。

      她或许,在无意之中,发觉了一个隐匿在这一炬大火之中,更深的秘密。

      倘若妄言,只恐自己也成了一抔焦土。

      恰逢正午之时,击鼓鸣钟。

      祁知猷闻声望向被宫围圈起的尺寸的天,问了一句:“义庄可是在楼外楼附近?沿着西湖边上?”

      沈缚颔首说是。

      祁知猷微微一笑,同她告辞。而灵堂殿内数位皇子,亦随宫人指引,前往太和殿。

      外殿之上,百官因丧期着素青衣,长伏于地,而一人凌万人之上却免。

      紫衣尖冠,华发拂尘,高靴广袖,正是宦官魏无忌。

      宣武帝从殿内施然而出,面容阴翳憔悴。一言不发,全由身边内侍代为宣读景平皇后,以及其他几位宫妃的谥号。

      众臣三长拜,埙乐起,再击缶。

      魏无忌拂尘一挥,俱静。

      跟在宣武帝身旁的内侍小步移至前,只见魏无忌与他侧耳说了几句,又看了一眼皇帝的眼色,允了之后,开始朗声宣旨:

      “孝贤龄皇后薨,而御前司禁军护驾失利,使圣心蒙蔽,恸失髪妻,亲军指挥同知郑麟何在?尔刚愎自用,厥咎尤重,革去御前侍卫之职,廷杖八十。指挥使姚子樊祸乱后殿,辜恩溺职,大逆不道,罪无可逭,”宣旨官看了一眼殿前着蟒服之人,万千感慨却只能继续道:“杖毙。”

      阶下似是有几位朝臣有窸窣动静,魏无忌敛目向外殿看了一眼。

      姚光启欲出声,却被身边兵部侍郎霍向儒拦下,悄声道:

      “姚中丞请三思!”

      “我侄入朝十余年,恪尽职守,我身为至亲叔父尚且不知他会酿成这等大错,这魏公公又怎可代帝行事,一以蔽之。”

      霍向儒皱眉苦劝:“此事要如何回旋,既然现今拎出来讲,子樊便是留不住性命了。”

      “老臣身为御史中丞,若正清固本皆做不到,自己侄儿都落了冤屈不白,还算什么御史?”姚光启已是双目泫然。

      此时站在一边的二皇子却上前一步,目光越过紫衣之人,向殿上那位素衣龙袍的老者出言道:“父皇,儿臣不知,姚指挥使如此罪名,是否属实?可有御史台卷宗明证?”

      宣武帝闻言气急,张嘴欲斥,咳嗽不已。

      魏无忌见帝王如此,便替为开口道:“二殿下所言极是,然此事事关重大,牵连涉众,关系皇胄,杂家早已拟好卷宗,今日便可递送至御史台。官家大度,已是网开一面,姚指挥使纵有百条命,亦难辞其咎。”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却立刻噤声,大抵是猜出姚子樊做出如何大逆不道之事了。

      二皇子赵瑗知晓自己不必多言,事关皇家颜面。

      “臣,领罪!”姚子樊上前一步,眉目凛然,似是不欲辩解,只求一死。

      姚光启见此心下惶然,险些站不住脚,大呼逆子。

      领罚者为御前司,执杖者亦是御前司。

      莫须有的罪名加身,如何下手。

      一声复一声,偌大宫殿再无他声。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杖落命丧,归于沉寂。

      御前司卫校尉收起木棍道:“行刑毕。”而魏无忌面色无虞,淡声道:“废去赤字一号卫队,撤军籍,全卫贬为庶人。”

      肆无忌惮,误国殃民。

      宦官参知政事,却叫人敢怒而不敢言。而宰相一职空悬,帝王任人摆布,众臣莫敢抗。倘真只是指挥使糊涂犯下罪祸,那又为何要废除官家亲兵?是杀鸡儆猴还是正中魏某人下怀?即便庙堂之上多有人猜测,却不敢定论。

      “罪臣已罚,皇后当是安息。”魏无忌对宣武帝言,“官家也可早早休息,莫要劳损了龙体。”

      百官皆散去,东华门如鱼贯,唯执杖校尉只身独立。

      “蒋大人,该回了。”内侍公公走到他跟前,轻声道。

      心头冷笑一声,什么大人,又回到何处?

      他亲手杖毙亲如手足的指挥使,整一队上下皆被夺了官职。

      这位玄衣锦织校尉一言不发,愤懑满怀,却连一声也吝,多看一眼宦官则污了他的眼。棍棒血未干,姚指挥使的尸身已被拖下去。

      蒋校尉双唇紧闭,指节泛白,牢握的拳中渗血。

      如何雪恨?如何雪恨?

      *

      与此同时,沈缚同祁知猷见过之后,便同李永逸、严笙一道驱车回了义庄。

      她背靠在马车厢壁上,闭着眼儿,一夜未眠,有些乏力,虚弱地开口:“李主事,此次礼部给拨了多少银子?”

      “五百贯。”

      “哇也算是值了。”严笙似是终于喜悦。

      沈缚说:“够添置好些东西了,不如多定制几副鱼皮手套备着验尸用,我那双磨损得太快了。”

      “地下的停尸台也好多修几座,夏天要到了,彼时温度又升了上去,没人领的尸体也不好存放。”严笙瞧了一眼李永逸,心虚地笑了笑说:“还不如都给我用一用……”

      这话有歧义,沈缚没忍住笑出了一声。

      “不好放就快些埋了,存久了刑部也要过来责难,你要是想研究,寻些外头的无名尸下刀,否则就会惹事儿。”李永逸道。

      严笙不满:“无名尸也是原来也是人呐,义庄不就该收留这些尸体,以防夜深魂魄飘荡么?人死了也不是无用了,还能让我们熟悉操刀练练手,他也有着落葬了,这岂不是两全么?”

      “循礼薄葬,不让其曝尸荒野,真当是仁至义尽了。”李永逸对这些素来淡泊,“不可一揽子皆收了。”

      听他说了不可,严笙愤愤嘀咕道:“李主事年纪大了真是越发不通情理了。”

      哪里知道沈缚也帮着李主事说话,与严笙的一腔热血相去甚远:“收殓无名尸没铜钱,义庄太过破费。不收钱不动刀,死了就是死了。笙哥儿与其怜悯死者,不如顾念生人。”

      “昧良心。”严笙忿忿,转过头去不予理睬这二人。

      可这胡来之人就不昧良心了么?

      *

      回到孤山西舍已经过了用午食的时刻,累极了的沈缚好好洗了洗身子,将那包好的断趾塞回箱箧里,然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戌时。

      新月即无月。

      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散了本应满载沉甸的海棠枝,零星幸免于难的几多花,开得正旺,挡住了檐下灯笼的一半光亮,使得本就聊胜于无的月色,愈发晦暗,倒却又暗自生出几分幽香。

      眼下是五月天,夜里逐渐转暖,入更皆是满池子的蛙鸣,以及树干上的知了叫。

      作息颠倒是常态,用完了哺食,沈缚自回到屋里,听到义庄外头来来回回经过了好多马蹄声。这么早就宵禁了么?她暗自疑惑,在夜里点了灯,研了墨,蘸了笔,摊开昨日从余尔砚那里借来的书,开始誊写,将第一册的《三因司天方》摘抄了要点,已经是三更天。

      她洗净了手,想着昨儿一晚风雨,季节转换得极快,暑天估摸着也是要来了。这春日里还难得有几分空闲,待到了立夏之后,便是想看一眼月色都是分/身乏术。

      飘远的思绪被一瞬间撤回,外头有人急促地摇着门环,今夜的义庄是她当值,听闻响声,沈缚从里屋一路小跑。严笙听到动静,打着呵欠,从被拢里起来,亦是同她一起走到外间,又到南面的屋子唤上了独自睡下的李永逸。

      拿开门闩,拉开了大门,才发现门外是一副门板,以及躺了一位被白布盖住的“往生人”。

      李永逸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沈缚,想知道她要如何对待这一位不速之客。

      “方敲门的人呢?”严笙出声。

      “约莫是跑了吧。”沈缚蹲了下来,发现门板上端竟然撒有几粒碎银,拾了起来,又在周遭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身份明证,看着李永逸摇了摇头,自己却是数了数估摸着斤两,转手便将银子交给了他,说:“李主事不然入账吧,这也是位您的客人。”

      严笙大喜,而李永逸面色却是忽然有些为难。

      沈缚见他迟疑,念到马车上他的一番话,不由想着当年的李永逸并非如是,如今难道真的是年长了变得寡淡了么。十几年前他救起自己时,真挚笃定,不见半分犹疑,而今眼色尤为难堪,不知是怎么了。

      “李主事,人都到义庄了,那还有不收的道理?”严笙出言,打破了僵局,他俯下身子,端握住了门板的上面两角,李永逸似是无可奈何,拗不过年轻人儿,默声应下,将银子放入荷包,则抬起了脚后的剩余两角。

      于是他二人和沈缚一同将门板抬入馆内陈尸处,将之搁放到搭建好的台面上,便回了西舍南边里屋,仅留沈缚一人在暗屋里头。

      本是她当值,也应她来做好这些事儿。

      于是拉下了四周的苇帘。

      重新套了一身白麻素衣,沈缚将头发全数束起,不留下一点碎发,双手洗得干干净净,面对着这位素未谋面的死者,心里并没什么复杂的情绪。

      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早已看惯不怪了。就如同将弃婴扔在寺门前一般,将死者扔在义庄,都是留给它们一个体面的后路。后事不大肆操办,满月却素来张灯结彩。逝者已去,都不能算做是一个人了,自然也没了操持葬礼的意义,说什么齐死生的大话呢。

      生与死并不平等。

      深吸一口气,将他身上的白布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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