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礼，予礼

　　出了厨房，看着沈墨羽空着手离开，心底说不出的烦躁。手机里有短信传来，是万淙的，看着简单的几行字里那醒目的名字，只觉不可思议，刚刚吃饭时沈墨羽提到时，她是没怎么在意的。
　　“看来还有人比我还在意你。”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前，那双黑眸有火光闪现，只是看的不是她，是她手中的手机。
　　反应过来的她，下意识的将手机往身后藏，并不想他误会什么，更不想他难为什么。
　　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抬了眼睑，与她低下头躲避的眼神错过，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轻身向她更近的迈了一步，早已预料到她的退步，一把将她搂向自己怀里，呼吸已不再平稳，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上次这样躲我时，是在八年前。”
　　她低着头，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久久没有发声。
　　“我一直都在想，要是那时的我像现在这样上前一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不会。”她突然间出了声，十足的肯定，不容人否定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任由她将自己推开，“江知元，我有自知之明的。”
　　他微微一怔，因为她说出来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她面前，他认为自己是善于伪装的，凝视着与自己对视的倔强黑眸，微微闭了眼，试着转移话题，“伊丽莎白说你去过书房的软糖屋了，为什么你这段时间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而且还刻意躲避着不去书房。”手已抚上她额头的秀发，低沉的嗓音，不是质疑是诱哄。
　　“江知元。”她执意着又唤了他的名字。
　　她是执着的，这么多年，她与他之间一向是不叫对方姓名的，往往一个眼神便能说明一切，上一次她连名带姓的叫出他名字时，是在他临死的边缘。那时的她还小，她的泪绵延不断的滴落在他的血泊里，不停的哭喊着他的名字，像似要将这辈子他的姓名呼喊尽。时隔十六年从她的嘴里唤了两次他的名字，他不想去猜她到底在想什么，拨乱了她的发，对着她笑了笑，“走吧，我带你上去看看，你不是最喜欢我买给你的橘子味橡胶软糖吗？”说着勾着她的脖子将她往楼上带。
　　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傻傻的任由他引导，避开他，独自走在他前面，进了书房，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软糖屋门前，坐在桌旁，等着他上来，至少有些事她现在不想再当作没发生过。
　　他轻声来到她身后，正想要说些什么，背对着他的她却先说了话，“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吃橘子味的橡胶软糖吗？”
　　他没有回答，执意着打开了那道门，踏了进去，精心挑选了一盒，是很多年前他带回去给她的。
　　慢慢打开，待时间就这样随静谧的空气流走，来到她对面坐下，拿出一颗咬掉一半，自然的将剩下的一半送进了她嘴里，“这个橡胶软糖现在还保持着原来的味道，挺不容易的。”
　　“江知元、”她并不喜欢叫他的名字，“小时候，你完好的回来的时候，我只记住了这个味道，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的，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了，我就像你家里养的那条鲤鱼，早已困在了你这片江里。”她抬头看他，“可是，鲤鱼也会跳出水面看清另一个世界的，我不希望你觉得我会害怕就不让我去适应那个世界。”她说的小心翼翼，明确着自己的立场。
　　他依旧不答话，慢慢的又拿出了一颗橡胶软糖，将整颗放进了嘴里。
　　“你所剩无几的温暖不给我也可以的，无论你爱不爱我，和你在一起我都不要做拖累的那个，你懂不懂、”
　　他倾身向她，迅速用唇送上刚刚没给她的半颗橡胶软糖，唇齿交融，全是熟悉的橘子味道，月色明亮，荡漾在头顶的水池间，穿过石缝，印在了她有些湿润的眼角。
　　这么多年，些许她是知道些什么了，自他与她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感觉到她的改变，她会与合适的人交谈，有自己鲜有的人际关系，甚至不愿搬到这里来住，表现的好像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围着他转的孤僻少女。
　　片刻后，他不舍的离开她的唇，“sorryneike。”
　　她捂着嘴唇，余温尚在，嘴里的半颗橘子软糖证明着刚刚他的举动，心跳剧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些承受不了，忙捂上了他的耳朵，将头趴在了桌子上。
　　“还要吗？橘子软糖。”
　　“……”
　　她想他是故意的，她竟对橘子软糖有了新的记忆。

　　翌日，他的办公室内。
　　他看着坐在对面偷拍的始作俑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既然现在和她在一起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罗沐仟、你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取得她的关注”他脸色平静，不如当初对待喜欢她的人那样咄咄逼人。
　　“有人在你之前便给了我警告，你不关心是谁吗？”罗沐仟反问，看着不回答的他，既然他知道是自己主使的事，也应该知道阻断所有报道的人是谁，“钟予礼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要你护着的人了，她身边没有你也可以过的很好，这六年你看的不够清楚吗？”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关注有很多种方式，这种极端的方式不适合你，更不适合她。”他已不自觉的降低了嗓音。
　　“你应该是这世上最不该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吧，知恩离开了这么久，你还是没得到姑姑的关注，还是说你其实一直是在她身上找存在感。”罗沐仟直视着他，话里的意味他自然清楚。
　　他微微愣住。当初只身陷入那深深的沼泽时，他是从未想过知恩的感受的，要是早意识到、他不会采取任何极端的方式去取得任何人的注意，也不至于造成后来的恶果。
　　而对于她，他是害怕她知道一切的。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我当初伤害的是我自己，却连带着伤害了一众人，你这样做，伤害的是谁，你有认真想过吗？”
　　他一语中的，罗沐仟看着他说不出话。
　　“钟予礼对谁都是那样冷漠的，你和她同桌两年，应该清楚这一点。”
　　“她对你不是的、”罗沐仟眼神坚定，语气愤愤不平，自己永远记得当初转学到她所在的班，从讲台走到她面前的那段距离，帽沿下她带着发光的渴望眼神，随着自己的脚步移动，呆愣的望着自己问起他时的可爱模样，只那一眼，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便深深的陷入了她的眼波里，直到现在也没能从中挣脱出来，或许自己从来就是想滞留在那里的。反应过来的她红着脸的手足无措，让自己莫名心动，可是转眼间她的冷漠，却是让自己措手不及，到那所学校的目的在那短短的数分钟间便改变了。两年的同桌，自己与她之间少有的两次对话，除了有关于他便别无其他，倒是让自己尝到了酸苦交杂的滋味，而那幅不经意看到的画，后知后觉才知道那全然是因为他，而自己对她的一见钟情原来也是因为她对他的钟情。
　　他看着罗沐仟有些挫败的脸，是片刻后才缓缓道，“其实她生来并不是孤僻的，在她八岁之前她从未对谁冷漠过，这是我以前未曾和你提及过的。”不去看罗沐仟略微惊讶的表情，慢慢起身，来到落地窗前，看着天空那并不刺眼的通红落日，思绪飘然。
　　远处那隐约显现的主题乐园，是几年前他费尽心思设计改造的，此刻看着却还是觉得有些刺眼，用着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她小时候也有心脏病的，不过不像知恩那么严重，没动过手术，是自然愈合的，她上了小学后，为了安心，钟叔便打算让她暑假到这边设备更好的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她来的前一天奶奶提前打电话来说会和钟叔一起过来接我回去，”他微微低了头，苦笑道，“你应该还记得那天吧，我被我妈推下楼，除了你，谁都没有回头，只抱着知恩去了医院的那天。”说完才又将头抬了起来，“第二天带着她来的却只有奶奶一个人，因为她叔叔在维和任务中受了重伤，钟叔和钟姨连夜便赶去探望她叔叔了。因为常去医院的原因她对医院很有抵触感，之前为了哄她来检查，钟叔一直骗她说在她生日的时候会带她来这边大型的游乐场玩，所以将身体检查安排在了她生日那天，奶奶带着我哄着她检查完身体，才去看了知恩，我闹着不想去，奶奶便让人带着我和她坐在医院行道的椅子上等，折腾了一早上的她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病房里隐隐约约有我妈激烈的声音传来，我想装听不见都不行，如果那时我爸在的话，可能我妈会更激动，”转过头看着微皱着眉头的罗沐仟，淡淡道，“你让媒体编撰的新闻稿有一部分内容就是基于那时在那间病房里听到的吧？任谁看也会觉着我爸对待她和我两个外人比对待自己亲生的女儿好太多了对吧？”
　　罗沐仟低下眼帘，错开他对视的眼神，不回答也不否认。
　　“她很介意的，我爸说自从向她提过收养她后，她就没和我爸说过一句话了，明明钟叔的恩情是我爸这辈子都还不完的，明明她可以理所应当的接受的。”他转过头，长长的深呼口气，“那时的她在我腿上睡的很安稳，一切又仿佛是那么的平静，奶奶从病房里出来的那一刻，隔得很远，我也看的清那一脸无声沉默后带来的疲惫，那时的我便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了，亲生和不是亲生的真的那么重要吗。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也不在亲生的行列里。”
　　奶奶抱起睡着的她，便带着我和她去了游乐园，之后的事关于我的部分你应该都知道，你来看我之前我爸很急的带着她走了，因为她叔叔没有抢救过来牺牲了，而在知道这个消息前，我还让她经历了人生最恐惧的时刻，以至于她从此变得孤僻起来，”他转过身慢慢走到罗沐仟身旁，恍惚道，“看见那边AILI旗下改建的主题乐园了吗、那次我们去的游乐园就是那里，尽管改建了好几年，我现在看着还是觉得刺眼。因为那天我的逃离让她在那里差点被人贩子拐走，而我为了保护她被人贩子用刀刺伤流了一身的血，那画面是她始料未及的，那天她八岁，不大的年纪，却是能记住事的年纪，亲眼看到那血腥的一面，不是她那个年纪能承受的。双手沾满了我的鲜血，江知元那三个字喊得她嗓子快哑了，睁着眼睛惊恐的看着我，连反应都不及泪水已倾泻，不久后又得知了她最爱的叔叔失血过多抢救不过来牺牲的消息，一连串的恐惧袭来，她害怕我也会就那样死去。奶奶说那时将我送到医院后，带她去洗手上的血时，她整个人是全然没有知觉的，在怀里无声的流泪到我爸带着她走，她都没有知觉，这么多年她好像刻意的不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直到昨天、”说到这，他突然止了声。
　　“直到昨天我这个陌生人想要钻破头皮闯入她的世界时，她向你求助了？”罗沐仟说话的忧郁眼神已出卖了那口是心非。
　　他没去回答罗沐仟的话，自顾自道，“你和她同桌那么多年，从未在她手上看到过油画颜料的痕迹吧，如果你看过她的画就会知道她也从不会用红色颜料，甚至不愿与别人对视，更别提身体触碰了，那是我给她造成的创伤，我这一生都还不完的。那时的我本就是冲着死去的，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救下她险些丧命时，你是第一个看穿我的人。那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我妈对我的注意而已罢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那个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远的人而已，而我才是那个拖累到她的人，所以昨天她时隔那么多年突然叫了我的名字，说不想拖累我的时候，让我不要拦着她去适应本就该属于她的世界时，我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些我从不敢让她知晓的事。而有些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知恩和我的名字是我爸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忘记园区里所有人当初一元十元凑着钱将他孕育成才的恩情才取得，只是我妈一直太过偏执也不肯去理解我爸的行为，所以当初才会一而再的和我爸发生争执，甚至在病房里和我奶奶说了那些话，现在园区里能发展的这么好也并不是全靠我们家，是园区里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而我爸当初用在发展园区里的钱，早在很久前园区里便打算还了，只是我爸说什么都不收，于是才有了现在的盛华慈善基金，专用于帮助那些贫困的学生。”
　　“你让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罗沐仟有些不耐烦道，说着已起身，饶过他准备离开。
　　“如果你想引起她的注意，我不会阻止，只是至少应该了解清楚事实的真相，用正确的方式，别像我一样，要等到知恩不在了，才知生命的可贵，讽刺过后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她也差点失去。”
　　在门前停了脚步的罗沐仟，缓缓开口，“我那时就不该因为好奇跟着我妈调职跑去你和她生活过的破地方！”说完便开了门出去。
　　落寞的背影映在他的黑眸里，心有不忍，那是个曾经在黑暗里给过自己安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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