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小白狼

　　神祭将至，天崇山最近多不太平。

　　妖君带着刚继任的灵姬在各族都周旋了一圈之后，就匆匆回了万妖殿。

　　也不知两耳不闻凡尘事的神差们从何处听来了风声，竟然早早来灵界慰问，一时间搅得妖族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天际突然打了个闷雷，东北方向，一片浊云。

　　寒玉站在殿外等着，一看见淮焰就上前低声提醒：“天境这次派的是灵官，恐怕是有备而来，要小心。”

　　淮焰冲他点头：“知道了。”

　　“君上来了！”

　　石阶上浇着一层雾蒙蒙的雨，行路的小妖脚步飞快，溅起片片泥水花，见到淮焰就急忙调转方向，朝殿里急切的通报了一声。

　　殿中立着一个仙气飘飘的人影，闻声顿时从困乏中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连带着旁侧几位正打瞌睡的神差也突然端正了神色——看来是等候多时了。

　　淮焰进殿前躬了下身：“原是游奕君来访，未能相迎，实在是怠慢了。”

　　对方言笑晏晏，端是一副仙家姿态：“焰兄在山中有事务在忙，等一等也无妨事的。”

　　淮焰看了一眼殿外的人头攒动，来的尽是各山的兽族，几乎拖家带口的，跪拜在在数万级石阶上。

　　神差们办事效率高，三十六洞族主怕是都在往天崇山赶来的路上，这等妖君露脸的功夫倒是一点也没闲着。

　　游奕君长了一张天生客气的脸，轻声细语道：“上边这次神祭催得紧，所以特地差我来跑一趟，不知道各族准备的怎么样了？”

　　淮焰正要开口，那边又先起了动静。

　　“其实妖族的难处我也看得到，都几百年了，散落在八荒的灵器也该找的差不多了，本官早就向上神们通秉过，改成隔年一次神祭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朝故意拖了拖音调，神情莫名的慈祥：“但要是一连几件差事都办的不妥帖，就实在是交代不过去呀。”

　　“游奕君是说鬼月里的事？”淮焰自省的颇为坦然：“确实没有处理妥当，守门的蛇妖发了狂，已经被我惩治过了，害得游奕君损失了坐骑实在是不应该。”

　　“焰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游奕君眉眼舒展开，慢吞吞的分析道：“这两件事干系重大，焰兄是最明理的，本官要这么两手空空的去上头说情，恐怕是不妥的，同你在兽族里讨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妖回去不算过分吧。”

　　淮焰面沉如水：“各族有自己的意愿，不归我管。”

　　游奕君听他这么说，便想当然的以为妖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立场，和和气气的道了句“明白明白”，就摆了摆手，两侧的神差立刻去往殿外的石阶上。

　　时不时有长得周正的小妖被扯起来打量一番，翻翻眼睛，看看牙口。

　　挑上眼的就被拎出来站在外侧，本来整整齐齐的队列被戳弄的东倒西歪，不断有年岁小些的兽妖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啊啊啊！嘶——”

　　不知是哪个运气不好的神差，检查牙口的时候被虎族的小崽子逮住狠狠地咬了一口，还死死不松口。

　　为娘的一巴掌呼在儿子后脑勺，硬生生扒拉回来，胡乱用手掩住那崽子刚长出牙的小嘴上。

　　“嗷呜，嗷呜！”

　　哪成想的虎崽子气性恁大，大有两三个成妖按不住的趋势，一嗓子喊得不负盛名，极具穿透力，直戳戳的送到了殿内。

　　游奕君神色难得有些尴尬，解释道：“突然想起来，老君的丹炉观缺两个年岁正好的道童子，到座前侍奉千年就可记录在仙册里，妖君不如遣妖奴去同各族说说，变通一些，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淮焰面无表情：“请便。”

　　得了令的妖奴在殿前曳长了调子传话，字字如沉钟。

　　“各族如有意愿，可随神差前往天境，千年之后，记入仙册。”

　　此言一出，殿前的气氛一时沉闷的化不开，无数双带着害怕和幽怨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事关性命前途，一时无法掂量出个结果来。

　　“哎......这儿！我愿意！”

　　队列里陡然出现一声热情的喊声，格外突兀。

　　是鼠族，族主边说边将一个半大的小鼠妖扯了出来，小崽子肩膀微微颤抖，扭扭捏捏半天没挪动半寸步子。

　　“走快点！没吃饱是怎么着？！”

　　小崽子屁股上遭逢一踹之后，果然扑了几步远。

　　族主笑嘻嘻的又补了一脚，正踹在腰上：“神差大人，您看我家的合适吗？”

　　鼠族年岁合适的崽子多，贪吃难养活，能做出这种舍亲保命的事不稀奇。

　　立刻有神差上来比量小鼠妖的成色，周身打量一圈，最后与游奕君交示了一下眼色。

　　那意思是——没瞧上。

　　神差得了令厌弃的将小鼠妖推回对方怀里，朝两侧比了个手势，准备回殿里复命。

　　“大人，神差大人！”眼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错过，鼠族族主连摔带跑的追了上去，拖着神差的腿肚子，嚎得鼻涕都快抹上去了：“我家崽儿平日里饭量小力气大，石山上都能钻出洞来，比虎族的那个勤快多了，您再看看，再看看嘛——”

　　小鼠妖胆战心惊的夹在中间，活像个烫手山芋似的被颠来倒去，眼珠子蒙着水花，最后扑跪到了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呜咽着。

　　此番来的神差都是武神，话不多且力气大，大掌一挥揪起鼠族族主的瘦弱的肩膀，向外一撇，那鼠妖便惨叫一声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爹——”

　　小鼠妖急得喊出声来，脸憋得通红，磕磕绊绊的山脚下跑去。

　　殿外候着的兽妖乌泱泱一片，嘈杂声不绝于耳，小鼠妖的泣喊声如同石子投湖，冒了个泡很快就归于平静。

　　这场小规模选拔终于落下尾声，殿内很快就簇拥起了紧紧巴巴的一撮小妖，皆是精挑细择的天选之妖。

　　得了两三翻的便宜的游奕君彻底觉得，妖君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主了，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开口就是拉家常的语气。

　　“那什么，焰兄的豁达明理真是让本君感动，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游奕君气不带停的继续道：“本官就直接讲了，之前的坐骑既然丢在了灵界，能不能......”

　　“游奕君的意思，是让我替你再寻一匹坐骑了？”

　　“那不合适。”游奕君斯文的笑了笑：“怎敢还劳烦焰兄，本官知晓孝渊属蛇族，就选新继任的族主如何——焰兄？”

　　这话长久地晾在了半空中——

　　淮焰没有接下去，眸中蒸腾起了寸寸凉意，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恰在此时——

　　“寒玉斗胆，神差大人说的蛇族族主正是在下。”

　　殿外立着位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淡淡的说完这句，便一撩袍走进了殿中央，与之前一同入选的妖怪们站在了一处。

　　“好，本官一定给各位在天境谋个好去处！”

　　游奕君喜不自胜，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这趟差事的顺利程度。

　　“慢着——”

　　“将我天崇山的出类拔萃者送出，总归是要有个详尽的交代”“淮焰突然负手而立，问话冲向游奕君：“游奕君刚才说的，选上的妖族可记入仙册——是以什么名义记入仙册？”

　　“这.....本官也只是替各位上神选人，具体是怎么安置，自是不清楚的。.”游奕君被这招回马枪杀得头疼，推脱说：“那这样吧，若妖君肯放行让他们随我去天境，得了许诺再留下，如有不称心的地方，随时可回到灵界如何？”

　　游奕君这种身份的本官替上边的做说客时，多有一种习惯，就是能不多说话就不说，经常做的大多都是写照本宣科的差事，碰到棘手的卖卖官威也就摆平了。

　　尤其碰到的又怂又棒槌的对手居多，所以理所当然的把灵界之主也当成了这号人物，满嘴里跑马也不怕漏风，堂而皇之的给众妖递了个空头赏，心里还美滋滋的。

　　殊不知此时殿里殿外的妖怪们，几乎都异口同声的在心里道“呸！”

　　淮焰移步到被选中的妖面前，晦暗的眸光扫视过每一张面孔，轻笑道：“神差大人所言，你们都听到了？事关后世前途，一定要想清楚。”

　　游奕君脸色瞬间一愣：“焰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本君吗？”

　　“游奕君莫急，我是怕族中老小惧怕神差威仪，不敢表明意愿，所以提醒一下而已。”

　　游奕君难以置信的愣了一瞬，继而冷笑道：“妖君是说，要本官与他们商量商量不成？”

　　淮焰：“游奕君觉得不应该吗？”

　　“焰兄应该知道，妖族依山川草木而活，脚踩的是地，而天神——”他慢条斯理的竖起一根手指，向上一指：“才是掌管风霜雨雪的主宰，灵界受荫天境数万年，该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神在天上，妖在地上，明白吗？”

　　如同钢针入骨，这番划得泾渭分明的等级，让殿内外的众妖面目上都布上了一层阴霾。

　　淮焰迎着对方几欲剑拔弩张的目光，淡淡道：“灵界的确世代供奉于天境，不过，没有天谕传达，私调妖族为奴不合规矩。”

　　“好，焰兄说的对，本官也只是替天境跑腿传话的小仙，族中若是有怨气，本官也绝不会勉强，过几日自有负责此事的上神来管辖，介时一定会按规矩处置。”他慢条斯理的起身，悠悠叹了口气：“言尽于此，望焰兄好自为之，走！”

　　“且慢，游奕君方才说的确实提点了我，不如这样——”

　　游奕君闻言勾唇笑了笑，暗道官威犹在，灵界之主也不过尔尔。

　　“我族出的差错，桩桩件件，就由神差大人如实上报给天境，灵界各族绝不推脱。”淮焰低垂着眉眼，看向殿外雾蒙蒙的石阶，低声道：“以后再有这些琐事，就不劳游奕君提前来打点了，不是什么阶位的神差，都有资格踏足我天崇山的。”

　　方才衣冠楚楚的游奕君，此时的脸如同憋熟了的螃蟹，似有泼天的怒火：“淮焰！你小子给我等着——”

　　众妖倒吸一口凉气，我家妖君果然每天都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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