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江湖

　　第一章
　　长安朱雀街。
　　一匹枣红马慢悠悠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起初人们并没有在意，只是随意一瞥，能让就让，让不过，那马儿便站在原地稍作等待，或者反过来退让几步，倒也是难得的聪慧。
　　直到人们开始注意到它背上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如画，皎若秋月，一身黑红劲装，长发简单地编了辫子挽在胸前，腰间一把长剑，右手一个酒葫，左手作枕躺在马背上，姿态闲适地仿佛不是走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而是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晒太阳。
　　美丽的容颜，利落的妆扮，恣意的姿态，只是随意一瞥，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是哪位将军家的小姐吗？
　　还是武林世家出来闯荡江湖的女侠？
　　少女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自顾自眯着眼睛喝酒，由着身下马儿到处打转，走哪儿是哪儿。
　　路过一家客栈时，不知哪间厢房里忽然传出了一段极写意，极洒脱的笛曲，少女半眯着的醉眼豁然睁开，将酒葫芦往马身上一挂，一个纵身跃上了对面的屋顶，和着笛声拔剑起舞！
　　她身姿蹁跹，剑法看似随意其实极为精妙，每一个转身，每一剑刺出，都与笛声完美契合，瞬间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哇！好厉害！”
　　“这是哪门哪派的剑法？竟是从未见过……”
　　众人议论纷纷，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传来了抓贼的叫喊声。
　　但屋顶上的少女显然是注意到了，只见她一个转身，右手长剑激射而出，直直插在了那逃在前方的毛贼跟前，凌厉的剑气直接撕裂了他前胸的衣袍，吓得那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议论纷纷的人群也瞬间噤声，唯有笛音丝毫未受影响，依旧从容地吹奏着。
　　黑红劲装的少女挑了挑眉，一跃而下落到那毛贼跟前，信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收剑入鞘，利落如行云流水。
　　此时失主已追至跟前，带着几个仆从迅速绑住了毛贼，并向少女连连道谢。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不知女侠尊姓大名？”
　　少女摆摆手：“路见不平而已，随意随意啦。”说完也没有多理会失主，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客栈二楼的某一间厢房里，吹奏笛曲的男子才缓缓放下了玉笛，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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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侠士们平日最关心的，就是江湖上究竟谁的功夫好。
　　于是武林排行榜应运而生。
　　武林排行榜由武林中消息最灵通的百晓楼发布，共分少侠榜（二十五岁以下）、大侠榜（四十五岁以下）、至尊榜（四十五岁以上），另有仅以颜值、家世论评的公子榜和仙子榜，每月一更新，在江湖上堪称权威。
　　日前，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长安城郊隆重举行，武林排行榜全面更新——其中，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秦家家主秦如风雷打不动地稳坐至尊榜榜首，大侠榜榜首为昆仑山新继任的掌门卫千易。
　　而最受人年轻人瞩目的少侠榜上，则是秦如风的独子秦伯玉独占鳌头——虽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但终究未堕其父之名，最后决战一举战胜了同为四大世家的柳家少主柳元正，成功夺得少侠榜第一。
　　秦家一时风光无限。
　　柳元正心里自是不平的，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本想胜了这次风风光光地入大侠榜，再正式接任柳家家主之位，谁知临门一脚被个十九岁的少年给打乱了全盘计划！
　　见众人纷纷围着秦伯玉庆贺，柳元正终于忍无可忍，上前跟着装模作样地恭贺了一番，然后笑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惜随意仙子今次没有来，不然这少侠榜第一究竟花落谁家，怕是还不好说呢。”
　　此言一出，场面骤冷。
　　秦伯玉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一副高冷淡漠的样子，倒是旁人有些看不过去：“随意仙子不过堪堪排在三十位，怎么可能胜过秦公子？”
　　柳元正此刻已是破罐破摔，早忘了原本“这辈子打死不再提随意二字”的决心，冷冷地看着那人道：“随意之所以排在三十，是因为她为世人所知的所有战绩，就只有战胜了原本排在三十位的狂刀客这一场而已，焉知她实力究竟几何？须知道随意仙子可正是因为生性低调随意，行踪成谜，故而得名随意。更何况……我在前来参加此次大会的路上，曾巧遇过她一回。”
　　说到这里，柳元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点得意，不过很快他就得意不下去了——因为大家开始纷纷追问他有没有跟随意切磋、结果如何，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秦伯玉都转头看了他一眼。
　　柳元正咬牙：“不堪一击。”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啊？那你说个啥？”
　　柳元正没解释，一拂衣袖愤恨而去。
　　倒是秦伯玉幽幽地补了一刀：“有机会，倒是要会上这位随意仙子一会。”
　　……等等，难道柳元正的意思不是随意仙子不堪一击，而是他自己不堪一击？！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这么厉害的吗！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少侠榜排位三十的随意仙子实际上拥有排位第二甚至第一的实力，但江湖上从来不乏卧虎藏龙之辈，柳元正又是堂堂的柳家少主，怎么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于是八卦就此而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这位排名不显的随意仙子……

　　第二章
　　随意仙子当然不叫随意。
　　她本是孤儿，被一位隐居山林的江湖老前辈收养，取名程如意，随意不过是百晓楼在查不到她的来历后，无奈之下根据她的言行为她取的称号。
　　程如意自小长在山林，生性自由散漫，对人情世故基本没概念，她的养父兼师父担心她这样下去不利于武学上更进一步的心境突破，便让她年满十六后下山闯荡江湖，锤炼心性。
　　下山前，师父特意嘱咐她：“徒儿，出门在外，记得低调谦逊，不要惹事。”
　　“……那路见不平要不要管啊？管了算不算惹事？”
　　“不算，做了好事不留名就行了嘛。”
　　“哦哦，晓得了。”
　　哪知程如意天生惹事体质，才走出师门范围，就迎面撞上了少侠榜排行三十的狂刀客。
　　狂刀客据说身世凄惨，正常的时候人很仗义豪爽，发起狂来六亲不认，江湖人士见了他普遍绕道走。程如意撞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驿站的茶馆里发狂，伤了好几个百姓，场面非常混乱。
　　程如意谨遵师父教诲，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三两下制住了狂刀客，将其绑在路边的大树上，末了拍拍他昏迷不醒的脸，笑眯眯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来路，看着又是精神失常的样子，倒是不好随随便便杀掉……便将你绑在这里吧，生死如何，看你运气咯！”
　　言下之意是，要是被他伤了的人来找他报复，那算他倒霉，要是能撑到脱困，算他好运。
　　“多……多谢女侠出手相助！敢问女侠尊姓大名？”被程如意救下的百姓们涕泗横流地问她。
　　谨遵师父教诲，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程如意摆摆手：“路见不平而已，随意随意啦。”
　　说完也不给人追问的机会，上了马扬鞭而去。
　　殊不知就在她走后没多久，百晓楼的人闻讯而来，找到了狂刀客，又追踪调查了一番，可惜程如意才出师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无奈之下，百晓楼便给她起了这么个“随意”的称号。
　　“这称号看似旷达实则讽刺，万一人姑娘不喜欢怎么办？”
　　“要的就是她不喜欢啊，只要她现身抗议，我们不就能查出来她的底细了？”
　　“原来如此！还是老大你高明！”
　　然而百晓楼的人再高明，也万万想不到人程如意其实挺满意自己这个称号的，丝毫没有要抗议的意思……
　　一年之后，谨遵师父教诲，低调谦逊闯荡江湖以至于丝毫痕迹不露的“随意仙子”之称彻底尘埃落定，百晓楼痛心疾首，觉得自己这波招牌算是彻底砸了，哪知柳暗花明又一村，柳元正居然在武林大会上再度爆出了随意仙子的踪迹！
　　“快快快！去约柳元正的专访！一定要把随意仙子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全部问出来！”
　　然而很遗憾，百晓楼这波依然搞错了重点，柳元正其实真的只是凑巧在半道上跟程如意过了两招（还他妈惨败），距今少说也有两个月了，如今再去问他，根本不可能找到程如意。
　　倒是少侠榜第一的秦伯玉，大约是最可能找到传说中的随意仙子的人了。
　　是的没错，数日前，长安朱雀大街上，一曲笛音惹剑舞的人正是秦伯玉，而兴起而舞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程如意。
　　然而程如意并不知道吹笛的是秦伯玉，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没什么兴趣；秦伯玉倒是猜出了她的身份，可惜秦少主同样也没有主动搭讪妹子的兴趣。
　　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江湖上盛行了一阵随意仙子热，但终究因为找不到本人，再度冷淡了下来。
　　一年后，秦伯玉年满二十，正式接任家主之位，蜀中秦家一时八方来贺，客满盈门。
　　成天瞎几把乱逛的程如意恰好行到附近，听人说起最近秦家大摆筵席随便吃，便兴高采烈地跑去了秦家。
　　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秦家的宴席并不是随便吃的，进门前必须禀明自己的身份，确认不是搞事的，才能入秦府。
　　程如意想了想，觉得这两年自己没有闯过什么大祸，应该算不上危险人士，便坦荡荡地报了自己的称号。
　　“随意。”
　　“……这怎么能随意？姑娘莫要为难小的，还请如实告诉小的，姑娘师从何门，可曾入过武林榜？”
　　程如意：“……”
　　门童还以为她生气了，忙解释道：“呃还请姑娘见谅，实在是最近客人太多，为了方便管理……万一姑娘的同门也在，或者有相识的朋友，给您安排在一起也比较方便嘛！”
　　程如意想了想这两年她遇到的武林人士：“唔……狂刀客在吗？”
　　“呃……不在。”
　　“柳……柳元正？”
　　……这差距也太大了点吧喂！不过到底是秦府的门童，素质还是很高的：“姑娘果真是柳家主的朋友？那烦请姑娘稍等，容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程如意摆摆手：“他不知道我本名，你直接带我过去吧。”
　　……本名是几个意思？柳家传说不是在跟叶家谈婚事吗，该不会背着叶家大小姐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
　　“嗯？怎么了？不方便吗？”
　　“呃没有没有，姑娘请跟我来。”
　　算了，先带过去再说，府里那么多高手，想来这姑娘也不敢乱来。

　　第三章
　　程如意被领到柳元正跟前时，他正在和秦伯玉、叶瑶等人寒暄。同为武林四大世家的继承人，他又是其中最年长的，谈吐间颇为自得。
　　经过一年的家主磨练，柳元正如今到底沉稳了些，不会再对当年败于秦伯玉之手耿耿于怀，甚至还挺真诚地给这位新人家主传授了不少经验。
　　直到门童猝不及防地把程如意领到了他跟前。
　　“哟柳哥，好久不见！”
　　柳元正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如意灿烂一笑：“路过，听说这里有饭吃，就来蹭一顿。”
　　这话未免有些破落户的调调，好在在场人士都是一流世家的公子小姐，倒也没人露出什么不屑的表情，叶家大小姐叶瑶还颇为好奇地问道：“元正，不知这位姑娘是？”
　　柳元正咬咬牙：“好叫大家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随意仙子！”
　　此言一出，全场大惊失色！
　　程如意丝毫未觉，依旧笑眯眯道：“大家好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随意仙子？这么年轻？却早在一年前就能碾压柳家家主柳元正？！
　　到底是秦家的地盘，秦伯玉第一个回过了神，呃其实他压根也没有吃惊，毕竟人早就见过程如意了，只是有些意外这人连武林大会都懒得参加，竟然会来凑他秦家的热闹。
　　“在下秦伯玉，今日得见随意仙子，果然名不虚传。”
　　“好说好说，请问我可以吃饭了吗？”程如意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丝毫不觉得别人赞她名不虚传的随意有什么不妥。
　　秦伯玉烦闷了数日的心情不知为何被这笑容舒缓了很多，竟也不自觉地跟着微微一笑道：“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要开宴，不知可有荣幸邀姑娘同桌共饮？”
　　他还记得她当年躺在马背上惬意喝酒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小酒鬼！
　　小酒鬼程如意果然笑得更开心了：“好呀好呀！走走走！”
　　便跟着秦伯玉往宴会厅去，徒留一群人留在原地发愣——
　　“秦伯玉刚刚……是不是笑了？”
　　“不能吧，我就没见他笑过！”
　　“我好像也看见他笑了……”
　　“卧槽。”
　　“卧槽……”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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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正宴开席，主桌上冷不丁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难免引人注意。
　　程如意却毫不在乎，自顾自喝酒吃肉，毫无半点女子矜持，好在她生得好看，同样的举止在别人身上是粗鲁，到她这里倒是潇洒不羁了。
　　主桌上的人早接到了通知，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随意仙子，实力即便不及秦伯玉，至少也是胜过柳元正的，江湖人实力为尊，一时倒也和气，叶瑶还一直兴致勃勃地追问程如意的来历。
　　程如意一边吃肉一边含糊不清地答：“没什么特别的啦……我师父隐居山野不愿人知，连我出来闯荡，他也特意嘱咐了我要低调谦逊。”
　　……所以随意仙子其实并不见得喜欢搞神秘，只是老老实实地遵师嘱而已？
　　“那今次怎的肯露面了？”
　　程如意顿了顿：“……最近浪过了，钱花完了，三天没吃饭实在好饿。”
　　众人：“…………”
　　叶瑶干笑了一下：“呃……还不知道随意仙子怎么称呼？”
　　程如意想了想，觉得现在应该不算在做好事，那么就没有不留名的必要了？就老实答道：“我叫程如意。”
　　一直不开口的秦伯玉倒是在这时冷不丁开口了：“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程如意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师父为我取这个名字，就是这个意思。”
　　秦伯玉微微一笑，低头抿了口酒。
　　一旁的叶瑶正好看见，戳了戳柳元正低声道：“元正你看，他又笑了……”
　　柳元正：“…………”
　　“敢问这位可是随意仙子？”
　　正在这时，一直窃窃私语的席间终于有人按耐不住，站起来问道。
　　程如意刚好啃完一只鸡腿，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随口答道：“是啊。”
　　“素闻随意仙子力压柳家元少，实力堪比秦家玉郎，不知所言属实否？”
　　“柳家元少，秦家玉郎？”程如意的注意点却是完全不在重点上，闻言哈哈大笑，还拿手肘推了推旁边的柳元正：“柳哥，江湖上的人都这么喊你跟秦家主的吗？也太羞耻了吧哈哈哈哈哈！”
　　柳元正满脸黑线，连秦伯玉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平日里大家提及两人都这么称呼，倒也没什么奇怪，可真当着本人的面这么喊，又被程如意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就情不自禁地觉得好像似乎仿佛大概是有那么点羞耻……
　　开口那人见大家都尴尬了起来，偏偏两位当事人完全没有要跟程如意计较的意思，不由越发恼怒：“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下雷野，少侠榜四十四，敢请随意仙子高招！”
　　程如意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正吃着饭呢，打什么架，没礼貌。”
　　众人不由点头——是啊是啊，确实太莽撞了。到底是少侠榜中人，年纪太轻，不懂事……不过人随意貌似也才十八岁吧？
　　“你……你！欺人太甚！”
　　雷野气得满脸通红，竟是不管不顾地冲着程如意拔刀砍去！
　　那一瞬间，雷野忽然觉得有些奇妙，因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八卦的八卦，喝酒的喝酒，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与世隔绝地愤怒着，跟他们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雷野的刀已到了程如意跟前，她却还是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样子，微微侧身躲过了刀锋，而后抬手在人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啊！！！”
　　只听得雷野一声惨叫，整个人如风车般在空中倒转了好几圈，直直飞出宴会大厅，落在厅外的草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程如意毫不在乎，仰头喝尽一杯酒，侧颜无尽肆意：“好酒！爽！”
　　全场瞬间死寂。
　　半晌，叶大小姐忽然笑了：“秦世兄，我如今倒真是有些期待你能和程姑娘战上一场了。”
　　秦伯玉没有说话，倒是程如意连连摆手：“可别了吧！输了还好说，万一赢了，我岂不就成了少侠榜第一？以后还怎么清清静静地闯荡江湖？不打不打！”
　　“程姑娘真是爱开玩笑，哪有人闯荡江湖是为了图清净的？而且你实际上已经是少侠榜第二了吧？”叶瑶看了一眼柳元正，后者仍旧黑着脸，但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程如意摇头：“第二和第一差别还是很大的，大家普遍都是记第一的，有什么事也都是找第一的。”
　　这下连叶瑶都无语了。
　　秦伯玉这时终于开口：“好了，既然程姑娘不愿意，我秦伯玉也没有强迫人姑娘家的道理。”
　　“是极是极！”程如意连连点头，顺势还打了个哈欠，“哎呀……一吃饱就犯困！”
　　秦伯玉很是上道：“来人，帮程姑娘安排一间客房。”
　　程如意灿然一笑：“那就有劳秦家主啦！”

　　第四章
　　是夜丑时三刻，躺在秦家客房床上呼呼大睡的程如意毫无征兆地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揉了揉脸，一边嘟囔着“今天笑太多了脸都僵了以后再不要来这种人多的地方吃饭了应酬什么的真是麻烦啊”之类的，一边利索地换衣服，背了行李拿起长剑打开大门……就看见了秦伯玉。
　　秦伯玉负手站在院子里，微微抬头看向夜空，似是在赏月。一身白袍长身玉立，真真是君子如风，卓尔不群。
　　见程如意开门出来，也是一副早有所料完全不惊讶的样子：“程姑娘要走了吗？”
　　程如意猝不及防被他帅了一下，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嗯……吃饱睡足就该走啦，不然赖着多不好。”
　　秦伯玉微微一笑：“吃饱睡足就走，岂非不负责任？”
　　程如意瞪大了眼睛：“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少年郎都是很端正的！”
　　秦伯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着旁人都能维持住自己高冷端正的形象，偏偏在这人面前总是忍不住暴露本性……
　　“要走也可以，同我切磋一场吧。”
　　程如意瘪嘴：“没想到秦家主也是个俗人。”
　　秦伯玉还是笑：“不切磋也行，但你以后能否直呼我的姓名？秦家主太生疏了点。”
　　程如意心想我跟你也不是很熟啊，嘴上倒是纳谏如流：“唉多大点事，伯玉，我能走了吗？”
　　秦伯玉眼底微微泛起一丝涟漪：“……程姑娘慢走。”
　　“我都喊你伯玉了，你也喊我如意吧！”
　　“……如意。”
　　程如意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痒痒，胡乱冲他挥了挥手，一个纵身跃出了院子，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连轻功都这般好啊……”秦伯玉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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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秦家一事，随意仙子程如意算是第一次真正融入了上层武林人士的圈子，百晓楼也正式将她的排名提到了少侠榜第二，仅次于秦伯玉。
　　秦伯玉继任家主的时候，秦如风正在闭关，并未露面——他常年闭关，故而老早便嘱咐了秦伯玉，只要他自己准备好了，随时都可继任，不必等他出关，不然鬼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不曾想这次却是赶巧儿，程如意前脚刚走，第二天秦如风便出关了。
　　新鲜出炉的而且就发生在自个儿家里的八卦，就算地位尊如秦如风，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派人将秦伯玉喊了过来。
　　“儿子，听说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你还看着人家傻笑了好几次？”
　　秦伯玉一脸黑线：“爹你胡说什么，我只是礼貌性地微笑一下！”
　　“拉倒吧你什么时候有礼貌性的微笑这种东西。”秦如风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儿子娇嫩的脸皮，“来跟我演示一下她的功夫。”
　　秦伯玉一凛，知道他爹这回是真有心查一查程如意这人了——当然他自己其实也好奇地很，究竟是哪位高人，能教出这样水准的徒弟？
　　便将当年程如意在长安街头随性而舞的剑法演示了一番，又描述了一下她昨日的“脑瓜崩”和临走时的轻功。
　　秦如风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如此随性不拘形式的作风啊……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了。”
　　“是谁？”
　　秦如风叹了口气：“若果真是那人的徒弟，那儿子你还是别想了，他们一脉的人……注孤生。”
　　“……爹你不调侃我会死吗？”
　　据秦如风猜测，程如意应该是世境门的传人，世境门代代单传，独门心法《世境心法》据说是他们祖师爷从论语中悟出来的无上功法，共分志学、而立、不惑、天命、耳顺、从心六层。
　　“我那老友，哦八成也就是程如意的师父，修了一辈子也只修到了不惑境，当年却也稳坐大侠榜前十。而程如意若果真如你所言，怕是境界还要在她师父之上，你以后万不可得罪她。”
　　秦伯玉有点难以置信：“她才十八岁，武功境界竟已超过其师了吗？”
　　秦如风耸耸肩：“以我那老友的脾气，若不是程如意已强到完全不需要他保护，怕是不会放心让她出来闯荡江湖的。”
　　“这是为何？”
　　“《世境心法》与一般心法不同，重在修心，前期不惹俗世，中期入世修心，修至大成者无欲无求，万事在心，却又超脱于世，最终飞升成圣……总之是极玄妙的一种功法，对天赋、心性要求极高，修得好的人，一夜大成都有可能，修不好的，一辈子都不得入门。我那老友就是在不惑境时惨遭至亲之人背叛，心境上打击太重，终身再无寸进。”
　　“那世境门里真的有人飞升成圣吗？”
　　秦如风摇头：“若真有，世境门还能传承至今？早被武林人士抢到灭门了。世境门传承数百年，修为最高的祖师爷也不过耳顺境巅峰，从无人能修到从心，飞升成圣更是飘渺的幻想，只存在在理论中。”
　　所以即便《世境心法》玄妙至极，江湖上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感兴趣——门槛太高，修炼太难，还在最高处给你画了个根本吃不到的饼，有什么意思？
　　“可我看程姑娘嗯……贪恋凡尘的很啊，不像是无欲无求的人。”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肖想她了，”秦如风叹气，一副“我儿情根深种如何是好”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惑境之前，都是要戒除所有欲念的，只有突破了不惑境，才能百无禁忌。她师父当年就是太心急，没有突破不惑就擅入红尘，为此抱憾终身。程如意若果真是他徒弟，必然是突破了不惑境，才会被允许入世的——你别看她一副欢欢喜喜，情真意切的样子，其实心里半点涟漪都没有的，偏生又长得那么好看……唉以后也不知会踩碎多少无知少年郎的心啊……”
　　秦伯玉沉默，良久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没准儿人家根本就不是你那老友的传人呢。”
　　秦如风：“……我儿还是不死心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伯玉：……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爹！真的烦！好想换掉！

　　第五章
　　事实上，秦如风猜得一字不差，程如意的师父确实是他的老友，程如意也确实是世境门这一代的传人，心法境界也确实在不惑境之上——她初出江湖时才刚刚突破不惑境，为天命境初阶，如今两年过去，却已飞速修到了天命境巅峰，天赋之高，堪称空前。
　　离开秦府后，程如意便感觉自己又要突破，遂寻了片深山老林闭关，谁知在修炼上一向顺风顺水的她这次却遇到了瓶颈，总也静不下心来不说，脑海里还老是不自觉地蹦出秦伯玉在月下冲着她微笑的样子……
　　折腾了两个月，程如意终是放弃了，决定顺从本心，去找秦伯玉谈个恋爱。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直接。
　　在她简单至极的思维模式里，秦伯玉既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脑海里，那就说明他肯定不是偶尔来，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驻扎进了她的脑海里。
　　一个男人，驻扎进了一个女人的脑海里，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女人喜欢这个男人嘛！
　　程如意为人随意，刚好世境心法的修炼要求就是随意，确认了秦伯玉对她的胃口，那就上，要是不成……就算了呗！她做人一向信奉开心之上，从不为难自己。
　　于是时隔两月，程如意再度出现在了秦家门前。
　　“嘿，你们家主在吗？”她笑眯眯地跟门童打招呼。
　　可巧，这个门童刚好就是当初领她进门的那个，见了她自是笑容满面：“在呢在呢！姑娘请进！”
　　彼时秦伯玉正在演武场练剑，一身白色劲装干净利落，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进白玉冠里，一招一式从容写意，大气天成。
　　一套剑法练完，秦伯玉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掌声：“《灵山秀水诀》也能练成这样，真不愧是秦伯玉啊！”
　　秦伯玉听见这声，连忙转身，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喜：“如意？你怎么来了？”
　　程如意正想说我来找你谈恋爱，突然又想到这样直接未免太冒失了，就难得委婉了一下：“有事相求，不知伯玉这会儿可有空？”
　　“当然，你稍等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
　　不一会儿，秦伯玉便换了一身崭新的苏绣金云纹白袍出现在客厅里，端得一个风采夺目，程如意猝不及防又被他帅了一脸，嗑着瓜子感叹道：“伯玉你长得可真是好看。”
　　秦伯玉心中一甜，随即又想到秦如风的话，觉得这人八成也只是这么一说，根本没有别的想法，不由又有些失落，勉强笑笑：“你这一失踪又是两个月，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程如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有点麻烦，所以需要你帮忙。”
　　秦伯玉听了不由忧虑，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哪知程如意的话锋说转就转：“伯玉你年岁几何啊？”
　　秦伯玉愣了愣：“二十啊。”
　　“可有婚配？”
　　“不曾。”秦伯玉一脸从容，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歪不要想歪。
　　程如意以手托腮，眨了眨眼睛，特别无辜特别可爱地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甚好。”秦伯玉冷静！她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那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这么突然？可是有什么缘由吗？”啊啊啊啊啊她说了她真的说了！秦伯玉坚持住！天下不会掉馅饼的！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程如意就坦白道：“实不相瞒，我这两个月一直在闭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想着你，静不下心，你那天晚上在院子里的样子太好看了，哦当然现在也很好看，刚刚练剑的时候也很好看……我觉着我可能对你见色起意了。”
　　“……我觉着你用一见钟情这个词会更好一些。”
　　“嗨还不都一个意思！”程如意摆摆手，“你觉着如何？要不要同我试试看？”
　　秦伯玉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我同意如何，不同意又如何？”
　　“你同意我们就正经谈个恋爱，你不同意就算了咯，反正我的心意已经向你说明，就算修炼慢一点，总归不至于修不下去。”
　　秦伯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我到底相交一场，若真害你修炼不成，倒是我的不是，只是感情一事岂可儿戏？不如如意你暂且在我府上住下，我们先熟悉一下彼此，培养培养感情？”
　　程如意认真想了想：“也行，那我要住得离你近些。”
　　秦伯玉笑着应下。
　　“一日三餐至少有一餐你要跟我一起吃。”
　　“好。”
　　“你练功要带上我，我可以给你喂招。”
　　“求之不得。”
　　“你要是要出远门，也得带上我。”
　　“可以。”
　　“……唔暂时没有了，要是想起新的，你也要答应我。”
　　“当然。”
　　程如意歪头，有些不解：“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呀，你对我都没有什么要求吗？”
　　心里早乐得找不着北的秦伯玉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他爹说过的话，这才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我只有一条，你既然要与我谈，就得认真负责地谈，不能像对待其他事物一样，随性随意地对我。”
　　“没问题！”

　　第六章
　　于是程如意就这么在秦家住了下来，对外只声称是秦家请了随意仙子做客卿。
　　武林中有点名气的世家大族，都喜欢招揽武功高强的客卿，倒也没什么稀奇，武林人士得知此事后，也不过感叹一声秦家果然不愧是四大世家之首，连随意仙子这般神秘随性，自由不羁的人也能拢住。
　　哪里知道这可是人秦家家主牺牲了色相才换来的！嗯……虽然人家也求之不得就是了。
　　过了两年四处飘荡的日子，冷不丁安顿下来，程如意本以为会很不习惯，然而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还能随时随地和秦伯玉这样的美男子一起吃饭练功聊天出游……这日子，怎一个爽字了得！
　　更何况秦伯玉也并不拘着她，她要烦了，打声招呼就可以出去浪，随便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关系，就算在外面，也可以随时随地调用秦家的资源，时间久了反倒是她开始挂念秦伯玉，乖乖地回秦府继续陪着他。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三年。
　　程如意顺利突破了天命境巅峰，成为世境门史上第二位踏入耳顺境的顶尖高手，修为仅次于祖师爷。
　　到了耳顺境，她的心性越发稳固，也不再像刚出江湖那样成天浪得没边，反而越来越喜欢呆在秦府读书喝茶，打坐静修，面容越发恬静，谈吐也越发优雅，整个人眼见着一天天地脱胎换骨，看得秦府上下瞠目结舌。
　　秦如风期间出关了两次，确认了程如意的身份后也没有多管什么，这位大佬不靠谱惯了，虽然嘴上成天叨叨世境门注孤生，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世境门的人内心最是纯净端正，自家儿子就算拿不下程如意，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又过了五年。
　　秦伯玉以二十八岁的年纪，成为了武林大会史上最年轻的大侠榜第一。
　　彼时程如意正在秦如风的护法下，闭关冲击耳顺境中期，待秦伯玉回府，她也刚好成功突破出关。
　　两人约在院子里喝酒庆贺。
　　“如意，恭喜你成功突破。”
　　“也恭喜你荣登大侠榜第一。”程如意笑笑，语气淡然如水。
　　秦伯玉心中一涩：“……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程如意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么多年……你的心法每精进一层，脾性就淡漠一分，到如今……我已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你这是要……跟我分手？”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
　　程如意笑意略略深了些：“都快是武林第一人了，怎的反而越发不自信起来？我原还盼着，你这次拿下大侠榜第一风光而回，能顺势同我求亲呢。”
　　秦伯玉猛地瞪大了双眼：“真……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同我成亲？！”
　　程如意难得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秦伯玉大喜过望，却看见程如意话音刚落，脸上又瞬间恢复了平静，自顾自继续喝酒，心头不知怎的，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
　　“如意……”
　　“嗯？”
　　“虽然我爹说，世境门从来没有人能修炼到从心境，更没有人飞升成圣，可以你如今的年纪和修为，将来未尝没有可能吧？”
　　程如意还是一脸淡然：“我倒是从没想过，反正就这么修着呗，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无所谓，反正小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难不成修不到最巅峰我就活不成了？”
　　……难怪她修炼世境心法如此神速，这样的心态，简直就是为世境心法而生的。
　　“那……倘若我们成了亲，有了孩子，你却要飞升成圣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吗？”程如意有些无语，“我觉得就算我真能成为古往今来头一个飞升成圣的人，那起码也得修到七老八十吧，到时候……”
　　“万一呢？”秦伯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倒觉得，以你的天赋，没准三四十岁就能飞升成圣了。”
　　程如意住了口，神色渐渐冷淡了下来。
　　“你是想，叫我放弃修炼世境心法吗？”
　　秦伯玉心里一个咯噔。
　　“看来有些事情，就连你父亲也不知道啊。”程如意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世境心法门槛再高，修炼再难，那也是理论上可以修到飞升的无上心法，为什么武林人士却始终对它无甚兴趣？为什么我的师父即便终生修为难有寸进，也还是坚持不断地日夜修炼？”
　　“为……为什么……”
　　“因为世境心法只能进，不能退！修此心法者，入世而脱俗，修的是心，更是天道！否则何以飞升成圣？故而世境心法修为越进，与天道就越合，你若敢退，得罪的就是天道！试问天下，谁敢与天道作对？”
　　秦伯玉已是听得满身冷汗！
　　程如意看着他，头一次觉得有些失望：“你既然不能接受，那就算了，我明日就走。”
　　“不！如意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走！”
　　程如意摇了摇头：“你现在心里很乱，需要时间好好冷静思考一下。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们再见面吧。”

　　第七章
　　程如意打定了主意要走，秦伯玉即便再不愿，也是拦不住的。
　　可谁也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八年！
　　前五年，秦伯玉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不下她，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后十年，秦伯玉想尽了办法，上天入地地找，可惜始终没有程如意半点踪迹；
　　最后五年，他终于想开了，释怀了，将秦家交给了隔房的叔父一脉打理，自己云游天下去了。
　　此生，若能再见到她，自是最好；若不能，我走遍这天下，至少还能走过她走过的路，那也够了。
　　十八年后，秦伯玉四十八岁，继其父秦如风后，成为新一代的武林至尊，天下第一。
　　然而总有人表示不服——
　　“若是随意仙子在，这天下第一还不知道是谁当呢。”
　　“柳元正你又来了，每次武林大会你都是这句话，烦不烦？”
　　“不烦，有本事你打我啊。”
　　“哎听说当年随意仙子曾在秦府当过数年的客卿，是不是真的啊？”
　　“是啊，还差点成为秦府女主人呢。”
　　“你嘴里能不能有句正经话，一把年纪了还老在外面丢你们柳家的脸，你儿子知道吗！”
　　“叶瑶你说这话亏不亏心？那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老娘当初真是抽了风了居然嫁给你这么个坑逼……”
　　“哼，你倒是想嫁给秦伯玉，人理你了吗？”
　　“柳元正！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呀！我柳家元少怕过谁！”
　　秦伯玉从擂台上下来，看了一眼贵宾席吵了二十几年依旧乐此不疲的柳元正夫妇，心里居然还有点小羡慕。
　　谁知就在这时，百晓楼那一片的人突然骚动了起来！
　　“何事喧哗？”秦伯玉皱眉，一声低喝气震全场，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百晓楼一位管事捧着一张帖子一脸激动地递到他跟前：“秦家主，这是随意仙子托我们给您的！”
　　“随意仙子”四字一出，秦伯玉一时竟连呼吸都忘了！
　　十八年过去了，在场很多人已不知道随意仙子的称号，此刻纷纷开始互相询问，百晓楼管事却是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向众人宣布道：“随意仙子程如意，尊请秦家家主秦伯玉，八月十五酉时，泰山之巅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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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八月十五，酉时，泰山之巅。
　　程如意一身简单至极的纯白劲装，腰间一把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剑，及腰长发在风中飞舞，望向远方的眼底一片清冷，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触动她分毫。
　　秦伯玉上来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秦伯玉甚至觉得，她没有在看他。
　　她在看众生。
　　如此超然，如此无情，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千万年来早已看惯了所有秋月春风，生死轮回。
　　这一刻，秦伯玉终于死心了。
　　眼前这个人，只怕马上就要飞升成圣了吧。
　　于是他很释怀地笑了：“如意，你又骗了我。”
　　程如意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正正经经地看着他。
　　“当初你说，什么时候我想通了，就会与我再见面。我早就想通了，可你却到今天才肯见我。”
　　程如意终于开口：“抱歉，这次闭关出了点差错，我本是打算五年前来见你的。”
　　“一闭关就是五年吗？看来你也不容易。”秦伯玉笑笑，抬手抽出自己的配剑，“来吧，这一战，我等了很多年了。”
　　程如意也没有多说，抽出长剑与他缠斗了起来。
　　十八年了，秦伯玉从少侠榜到大侠榜到至尊榜，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当今天下无人不赞他武功高深莫测，独步天下。
　　然而在程如意面前，他依旧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与其说缠斗，不如说纯粹是程如意在给他喂招。
　　一如当年秦府日常。
　　来回走了几百招，秦伯玉终是长叹一声，正打算收剑认输，谁知程如意眉头突然一皱，身形当即有了破绽，秦伯玉下意识刺出一剑，正正好停在了她的心口要害之处！
　　程如意默了默：“……我输了。”
　　秦伯玉简直气笑：“程如意，你这是在侮辱我！”
　　程如意抿了抿唇：“世境心法重在修心，修至大成便是无欲无求。我本以为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能动摇我。没想到对上你……终究是输。”
　　秦伯玉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程如意叹了口气，忽然露出了一个，对她对秦伯玉来说，都非常非常久违的灿烂笑容：“意思就是我被你害得这辈子都修不了大成啦！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秦伯玉：“…………”
　　“秦家仿佛还缺一个女主人吧？我可以报名不？”
　　秦伯玉：“…………”
　　“喂？魂还在不？”
　　秦伯玉深吸一口气，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报什么名，就你了！”
　　程如意高高兴兴地搂紧了他。
　　“喂……你当初说世境心法只能进不能退什么的，其实也是骗我的吧？为了考验我一下？”
　　“呃……呵呵呵呵，这里风好大啊我听不清，我们赶紧下山成亲去吧！”
　　“……嗯，都依你。”
　　于是武林第一大佬终于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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