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贫僧抢道长

　　流霜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咱们镇上不说那个字的，表哥你忘了？”

　　连海平拍了拍自己脑门，对着似乎有疑问孟清许抱歉一笑。“我不在镇上太久了，镇上没有那什么，也不说那个字，都是说长虫。”

　　他伸出手，做出了蛇行摆动的姿势。孟清许了然，“那么请连捕头带路，去县令府上从长计议吧。”

　　镇上果然尚无多少异常，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番薯，瓜菜，集市里叽叽喳喳的鸡鸭鹅，来来往往家丁妇人不少，除了耳边偶尔听到一句抱怨。

　　“这山路什么时候通啊，州城里不知道流行什么花色衣裳了。”

　　“你还有脸惦记衣裳，银矿运不出去，咱们县太爷都快上吊了！”

　　孟清许回头想问一句，连捕头不知何时和流霜姑娘落在后面，给流霜姑娘带上了带面纱的锥帽，还找了一匹驴慢慢骑着。

　　连海平涨红了脸，“虽然流霜与我素有婚约，但是没有下小定呢，城外无人看到就算了，城内人多。”

　　孟清许未开天眼，看不到白纱后流霜姑娘的表情，估计也是红霞满面。此刻寻妖精要紧，不与他们计较，孟清许抬着下巴，“走吧，咱们先去县衙。”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得道高僧亲自开光荷包，包中举包送子包延年益寿！”熟悉的吆喝声，孟清许耳朵有些疼，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直觉。

　　还是连海平喃喃自语，“这声音听着耳熟，像之前的小和尚。”

　　好容易挤过里三层外三层人群，孟清许看到那个站在当中敞开袈裟兜售荷包附身符的，正是他们的老熟人，和尚空心。

　　“空心！不是让你去送信了么？”

　　空心正凑在一个瘦如竹竿的男子身边坏笑着交头接耳，被孟清许这么一叫，吓了一大跳。

　　“哎呦，孟兄，你可得救我啊！”他哭丧着脸诉苦，还不忘和竹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他用笑脸忙完生意，站到孟清许身边又换回了哭脸。

　　“我准备出去来着，被一大片会吃人的雾气挡住了去路，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你们就要被困死在镇上了！”他伸出手臂笔画，动作很大，声音却很小，孟清许正要数落什么。

　　“表哥，怎么耽搁这么久，我想回家了。”流霜娇声道，孟清许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

　　他方才看过空心和尚脸色，此人贪财惜命，除非是被妖怪上身，否则不会有胆量主动朝着官峡镇来的。

　　若是被妖怪上身，孟清许视线从空心浮夸的金线袈裟，再到他略外八字的步态，和不怎么锻炼走路虚浮的脚步。他深呼吸，告诉自己，事情得一件一件办。

　　县衙，前院。

　　“这不可能！县外有毒雾，谷外有妖，所有人都死了？这不可能的！”县太爷是个虚胖的中年男人，眼睛下大片的青黑，像是好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前些日子大雨，山体滑坡，路是不大好走，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呢，你说的长虫更不可能，我们镇上从来就没有过长虫，更不用说成精了。”他手里捏着两个文玩核桃雕刻，不时在手里旋转把玩，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看着孟道长，脸上却冒着虚汗。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镇上向来太平。”他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孟清许皱眉，稍稍欠身又问了一句。“镇上百姓叫长虫，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特殊的避讳么？”
　　话音刚落，县太爷手里的核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时候，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官峡都是开采银矿替代赋税，从我太爷爷记事起就这么叫了。”县太爷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孟清许拱手起身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果真的有长虫成精，严重吗，会死人么？”

　　“会，外面已经死了十几个了，再这样下去，镇上生灵涂炭也未可知。”他最后看了紧张兮兮的县太爷一眼，觉得他像是破败庙宇里的神像，自身难保。

　　县衙，后院。
　　空心瞪着眼睛，发现流霜小姐含情脉脉只给她表哥上了茶水，完全忘记了自己。

　　“这位小姐，我好歹是降妖除魔的大法师，不能干坐着这个待遇吧？”他开口，没想到陈大小姐直接把他当空气。

　　“表哥，娘这几天身体不大好，你有空去后院看看吧。”她端着茶盏，站在连海平身边，欲言又止。连捕头柔声安慰了表妹几句，不多久起身就去了后院厢房，他腰袢与流霜一模一样的玉佩晃荡着。

　　空心和尚见无人招待自己，百无聊赖打算去花园子里逛逛。反正陈家小姐心有所属，和尚道士出家人约等于不是人，遇见也无妨。

　　他信步走在花园里，要说县太爷的花园一点也不比州城里官老爷的园子差，成片的竹林茂密，竹林深处搭着竹屋，屋檐上挂着叮咚作响的银饰。

　　空心的眼睛亮了，四下打量无人，走上前去想看看银饰的纯度，走了没两步，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抬脚低头，发现有条翠绿的大蛇与他四目相对。

　　“啊——”他惊叫出声，原地踩踏，一阵尘土后，定睛细看却没了大蛇的踪影。

　　“潮生，你咋咋呼呼做啥子呢，老婆子都要被你哈死了。”

　　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老婆婆，穿着紫色布衣，衣服上点缀着细小的银铃，走动起来叮当作响。空心愁眉苦脸与老人家搭讪，按照他的审美，这个老人很可能要被归纳到妖物行列。

　　盘起的长发没有一丝黑，佝偻着背，脸上的皱褶多的能夹死蚊子，眼睛浑浊不堪，眯着朝着空心的方向看过来。

　　“老夫人，您在这里做什么？”空心语气恭敬，手上却五指张开，在老人眼前晃悠。果然老人一无所觉，“潮生，你又在捣鬼骗我，今年的供奉的长虫娘娘你伺候的好么，若是娘娘掉了鳞片，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长虫娘娘，那是什么东西？”空心浓粗的眉头皱起，幸亏他如今年纪小，年纪大了脸上褶子再多一些，恐怕能皱出一个王字。

　　当啷一声，走路慢吞吞的老婆子没想到还有一把力气，手里拐杖一下子打在空心头上，打的他满眼冒金星。

　　“把我扶到娘娘房间，老婆子我要去看看娘娘。”老太婆对着空心伸出手，望着那双遍布皱纹和青筋的手。空心转身就跑，却活生生被老太婆用拐杖勾了回来，硬是拽着他朝着竹屋走去。

　　叮铃当啷，屋檐下银铃在响。

　　叮铃当啷，屋檐下银铃在响。

　　孟清许走进县里的药店，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

　　“把你们这里所有的雄黄都给我。”银票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空心小和尚的私蓄。

　　在要求三分利一日一结后，空心爽快的把银票掏给了他。由此孟清许断定，空心和尚绝对是本尊无疑，不可能被上身或者妖精假冒。

　　“这位道长，你在浑说什么，小心长虫娘娘听到，咱们这里可没有什么雄黄。”

　　药店掌柜惊恐万分，把孟清许拉到一遍，伸出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动作之大，吹动了唇边两条细细的胡须。
　　这个掌柜长得像老鼠，难不成是耗子成精吧？他揉了揉太阳穴，中了蛇毒，自己阴阳眼开了几次都失败，头疼的很。

　　“你知道咱们官峡镇银矿源源不断，寻常银矿三五十年就要挖空，可是咱们官峡，整整挖了三百年，三百年，你知道为什么？”耗子掌柜边说，边暗示性的瞟着孟清许手里的银票，孟道长会意，顺从的把银票递了上去。

　　耗子掌柜麻溜把银票揣怀里收好，清了清嗓子，“咱们说到哪里了，哦，对了银矿，官峡银矿挖不尽，都是因为我们诚心供奉长虫娘娘！”

　　空心和尚扶着老奶奶穿过花园，提心吊胆担心老太婆要把自己当花肥，忽然间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连忙一头钻进了旁边的草丛里，扎马步蹲好。

　　一个壮实的少年跑了过来，仿佛浑身是劲的小牛犊子，发髻上两个连在一起的旋涡十分显眼。

　　“婆婆，我弄丢了长虫娘娘！”他焦急万分，拉着老婆婆就走，“快跟我去看看。”

　　“哎哟哟，潮生你慢点，老婆子要被你哈死了，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空心蹲在草丛里，啃着指甲，片刻后选择了慢慢跟上去。

　　“咦，怎么会，我伺候了娘娘六十年，从来没见过……”竹屋里，装饰着绿莹莹的蛇蜕，散发出腥臭的味道。老婆婆自言自语，像抚摸一样温柔抚摸着屋里看起来最新鲜也是最大的一副蛇蜕。

　　屋里当中，摆放着一尊奇怪的祭坛，祭坛里面用银子和绿宝，装饰着人首蛇身的一尊雕像。雕像上挂着许多银铃，发出隐约的声响。

　　“婆婆，是不是我之前弄混了玉户九窍盒子，今年才出了事端。”潮生低着头抹眼泪。

　　“老婆子和你说了多少遍，和你没关系，九窍盒选出来的祭品，都是体貌端方的处子，要为娘娘守一辈子的贞洁，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咱们都得下十八层地狱。”

　　潮生抱着头蹲了下来，“可是，可是今年选出来的是陈家姐姐，我……”

　　“没有什么可是！九窍盒选出来的，都是她的命！”老婆婆中气十足喊了一声，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老婆婆说完跪在神像前，自顾自念起了经。

　　潮生淌着眼泪，被屋外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婆婆，外面有东西在动！”

　　“胡说，你尊敬娘娘，长虫娘娘会保佑你的。”婆婆头也不抬，三言两语打发了潮生。空心单脚站在竹屋外，一头冷汗，刚才不小心踢倒了个毽子，还好自己福大命大，险些就要被发现。

　　事情复杂了啊，镇外的蛇妖，镇内长虫娘娘，这个时候只有一条路了，空心暗暗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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