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贫僧抢道长

　　“孽畜，给我跪下！”祠堂里灯火通明，只是这牌位不是木制，是上好的陶瓷。

　　仇仁弘被人五花大绑捆着按在地上，嘴里还塞了块布，拼命磕头，呜咽着想说什么。

　　烟大爷站在最前面，对着祠堂里站着的无数老少爷们一拱手，“咱们灯县人杰地灵，素来出了不少英雄好汉，没想到今日我老仇自家出了这等肖小，实在是无颜面对大家和列祖列宗！”

　　说完擦了擦老眼中的泪花，脸上的沟壑痛苦的拧在一起。

　　“大爷，咱们爷们先处置了这个，再去把那娘儿们捉回来不迟！”

　　“就是，劲往一处使，咱不信还能砸了仇家祠堂百年基业不成？”

　　老少爷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烟大爷红了眼眶，伸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拔了仇仁弘嘴里的布，仇仁弘哭丧着脸，要不是被人死死按住，非爬去抱着烟大爷的腿不可。
　　“大爷，饶我一回，就一回，我爹身子骨不好，我儿年纪还小，我，我不能死呀！”

　　烟大爷伸出了一只被熏黄的手指，“一天，一天之内把大房的丫头找回来，饶你不死。”

　　仇仁弘通红了眼睛，刚想再求两句情，后面两句话让他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

　　“大房煜哥儿当家后，就没烧出过一窑好瓷，你既然弄丢了他妹子，给他们家垫窑不过分吧？”
　　烟大爷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爷们儿把仇仁弘团团围住，各个面色不善。

　　仇仁弘没有由来想起自己让人把不情不愿的大侄女拉上花轿的那一天，因果报应，真的来的如此之快吗？

　　“你要寻人？”空心和尚说是访友，实则去驿站寄了什么东西，遮遮掩掩不让孟清许看到。孟清许想到此人虽不靠谱，但也非大奸大恶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没想到他与空心在市集上被人一把拦住，空心咽了口唾沫，见来人眼里不满血丝，面上杀气腾腾，还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刻心虚了不少。

　　“您几位爷莫不是认错人了？贫僧初到贵宝地，并不认识几位。”

　　空心双手合十行礼，面上坦然，心里却在盘算先前是不是来过此地，卖了些好看好玩就是不好用的护符给哪家小姐夫人，如今人家找上门了。

　　“等的就是二位！”打头一位紫衣男子看着四十许，衣饰穿戴也是个体面人，只是脸色发黄，精神不济，如今唾沫横飞拉着空心不放手。

　　孟清许皱了没，微微侧着身体。

　　“法师，小人侄女被鬼掳走了，你们可得救救她啊！”

　　空心的手被紫衣男子上下摇晃，感觉胳膊都要脱臼，没听明白。孟清许上前半步，“鬼？”

　　“道长也来那就更好了，昨儿夜里，小人侄女好端端待在屋子里突然失了踪，小人哥哥去年刚过世，她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眼看家就要散了！”

　　紫衣男子说的情真意切，动容处几乎落泪，空心和尚有些感动，如今能这样为兄弟子女打算的弟弟不多了。

　　“敢问这位爷哪里人，怎么称呼？”

　　空心的目光从他手上的扳指，溜到了鼓鼓囊囊的腰带。

　　“灯县，仇仁弘。”

　　空心和尚捂着胸口，灯县的瓷器有名，都是上供的，看男子模样又是大户人家，八成是家里闺女和马夫车夫私奔了，凭借孟清许的能耐，好找的很，这桩差事极好。和尚带着祈求望着孟清许，孟清许嘴里的不字还未出口，就被仇仁弘拉扯着推上了车。

　　“哎呀，你说咱们这一趟赚多少钱好呢，也不知这姓仇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捧着圆脑袋乐滋滋盘算，对这单生意无限憧憬。

　　当个傻子还真是轻松，孟清许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而是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路边就有许多卖瓷器小件的摊子，讨价还价检查是否有瑕疵好不热闹。

　　“你说，咱们什么本事都没亮，就请咱们，不会骗咱们吧？”自从认识孟清许，空心也吃了许多次亏，终于生出那么一点点防人之心。

　　“不至于骗你。”孟清许放下帘子，闭眼打坐。

　　空心心里一股邪火腾一下烧了起来，这臭牛鼻子尽管一路上与自己瓜葛颇多，但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冰山模样，把自己卖了换天下太平也不在话下。

　　养不熟的白眼狼！空心如是想着，全然忘了自己几次都是喊得响亮，最后掏银子的都是孟清许。
　　想到这里，他一脚用力踩在孟清许脚背上，还用脚尖碾了几下。孟清许睁眼，对这突入记起来的袭击不明所以。

　　“是咱们，咱们，要有一条船上蚂蚱的自觉。”

　　空心脸上挤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额上油光闪闪，油腻的很，油腻的很。

　　孟清许垂下眼睛，“和尚你想过没有，蛇妖处咱们找到了护符，胡州余知音也是黄大仙的人，更不用说黄大仙派人去白鹿学院拜山，林林总总，就算是个大妖精，也不至于各地都有干系。”

　　空心不是笨人，心头突突一跳，“除非他是有野心的人。”话音未落，孟清许脸色大变，手上一抖出现了那条熟悉的红绳。

　　“老孟，你要干嘛？”

　　空心声音颤抖，闭起眼睛抱胸尖叫生怕知道太多杀人灭口。孟清许手指一弹红绳从车窗飞出，只听见头顶嘎嘎两声，等红绳退回来的时候上头捆着一只乌鸦。

　　那乌鸦眼睛红的像火，在孟清许手心不住挣扎。

　　“这是什么？”

　　空心把手从胸口放下，上前扫了一眼，大约这一眼看坏了，乌鸦惨叫一声，四分五裂碎成千万碎片。

　　要说跟着孟清许还真是锻炼人，空心敏捷仰头躲开即将划破脸皮的碎片，但忘了自己人在车里，光溜溜的脑袋撞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哎呦！”

　　孟清许从黑色的碎片中捡了一块莹白色的石头，用袖口擦了擦，小心地放进了自己衣襟口袋里。
　　“倒霉，倒了八辈子血霉！”

　　空心把肥厚的手掌伸到孟清许面前，“都是你，佛爷手都受伤了，你得补偿，咱们这趟你二我八不许讨价还价啊。”和尚嘟着嘴巴，眼里却有克制不住的快活。

　　今天都拉了第几趟了？驾车的仇小凡心里算着，弘叔死马当成活马医，走江湖的郎中，消息灵通的乞丐，专管闲事的泼皮无赖，总是是个有能耐的人就拉到灯县，先找出他家大姑娘再说。

　　车里一个和尚一个道士，里面说说笑笑的，还发出诡异的声响，半点出家人的样子也没有，谁知道有没有真本事。小凡撇撇嘴，敲了敲车厢。“快到了，大师准备一下！”

　　“哎呦，哎呦——”

　　空心双手被孟清许按在车厢上，脸上胳膊上都是血红指甲痕。

　　“别动！”

　　“不行，放开我，我痒的受不住了！”

　　空心趁孟清许低头的功夫挣扎起来，松开一只手就猛抓自己的胳膊。

　　方才乌鸦碎片有一小块划破了空心的手，结果没多久就又痒又疼，长起来一层累一层的疙瘩。
　　不大一会儿功夫，空心屁股后面长出了黄色长尾巴，胳膊上破皮的地方长出了黄色长毛。

　　“破！”孟清许掀开和尚上衣，一张符贴在空心腰上，空心浑身才清凉舒爽起来，舒服的哼哼，孟清许扶着他帮他抖了抖衣衫，身上的黄毛纷纷脱落。

　　“咱们恐怕被盯上了，原来暗中打探怕是不能够了。”

　　“管他什么黄大仙白大仙，居然敢在佛爷头上动土，清许你现在就去削了他们！”空心胸口起伏，显然受了大罪了，不断摸索着自己胳膊腿查看是否完好。

　　“车夫，赶紧回头，佛爷惹不起躲不起么？”

　　空心一个骨碌爬起来，满脸堆笑，“清许道长此趟差就靠你了，千万别处岔子啊！”

　　掀开帘子再看，一座瓷砖累成的门廊，上面金色字迹上书灯县二字，旁边还有一方朱砂印，像是御笔，门廊旁五棵巨大的老槐树，盖住了一方天地。

　　“你这伤口，我的符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怕是要留疤。”

　　孟清许一板一眼，由不得人不信，空心睁大了眼睛，差点咬破舌尖。

　　“这那行啊，和尚要进深宅内院，没个体面的脸面——”

　　孟清许等到就是这句，话锋一转，“师父说过，灯县烧窑的人家藏有真露，点在窑内可让瓷器精美无暇，用在脸面上可永葆青春，”

　　空心和尚恶狠狠咬着自己的唇，明知道孟清许给自己挖了个坑，还不得不跳下去，“车夫，别回头，佛爷改主意了！”

　　下车的时候，空心和尚走路尚不大稳当，还要先下车的孟清许扶一把。这小动作又被仇小凡好一顿鄙视，“前面左数第三家就是丢了姑娘的那家，你们去问问，天黑之前把姑娘找到，县里重金相送！”

　　“咦，这屋子真气派啊。”

　　青灰色砖墙高大结实，地上青石砖平整无缺损，屋檐看着也是新铺的，在哪个小县城里都是有钱横着走的人家。空心兴奋张望，发现孟清许抬头研究人屋前的灯笼。

　　“这屋子不对，你看砖石发烫的地方是空心的，连着瓷砖，里面白天也点着的灯，一面墙正好是一九之数。”孟清许觉得这屋宇样式在哪里见过，空心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有些不耐烦。

　　“同你说了，再痒就自己贴上，我没——”

　　抬头，一整排屋子，不，触目所及的所有的屋子都是如此，屋前挂满灯笼，墙里掏洞点着火烛。在阴暗的天气里，明亮的有些妖异。

　　“我家莲蕊一直是个好孩子，从来不出去乱走动，不知如何人就没了？”用帕子掩面的妇人哭个不住，像应付一样对孟清许与空心干巴巴说着。

　　空心对屋里的博古架有些兴趣，给了孟清许一个你懂的眼神，独自去前面转转。孟清许扫了一眼屋子里张灯结彩，“府里有亲事？”

　　“给舍妹定了门亲事，这两天真是出嫁的日子，所以着急让大师前来看看。”

　　府里主人是失踪姑娘的亲哥哥，一身华服的公子哥，拱手对着孟清许行礼。

　　“哦，府里前几日可有奇怪的人逗留？”

　　孟清许未曾发现妖气，有些失望，仇义乾眼神闪烁，“听使唤的下人说，前几日有个乞丐一直在门口徘徊。”

　　孟清许垂下眼睑，低头思索。

　　被送出府邸的时候，空心贴着他耳边急急说道，“这户人家有问题！”

　　孟清许嘘一声，二人在原地略停了停，听见堂屋里方才母子二人争吵。

　　“都说了那个贱丫头不识好歹，嫁给喜公公咱们全家沾光，为什么这么犟半路逃走！”

　　“儿啊，你妹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肉，我舍不得，逃走就逃走了罢——”

　　“父亲走后，六座窑炉已经被弘叔搜刮去四座，我若不嫁妹妹，剩下的两座恐怕也保不住！”
　　摔东西的声音一阵一阵响起。

　　空心与孟清许对视一眼，两个人快步离开。

　　“无人看见，你动作快些！”

　　空心猫着腰，蹲在仇家大院外望风，孟清许身轻如燕跳上屋檐，打算取些灯油查看。

　　“你看这人家有何问题？”孟清许卸下一方瓷砖，用指尖点了点里面残留的黑色灯油。

　　“穷啊，博古架上尽是充脸面的货，切——”空心龇牙咧嘴，“你快点，我觉着前面有人在看咱们。”

　　孟清许闻了闻指尖，脸色有些不愉，“明明有红事，家里没多少喜气，门当户对你情我愿，新娘子逃什么逃？”

　　下面哈哈一笑，空心和尚眉眼弯弯，“道长这你就不懂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情不愿的婚事多了去了——啊”和尚闷哼一声，像被人抽了一击。

　　待孟清许跳下屋檐，一乞丐正使着小擒拿手将空心和尚牢牢制伏住。只见那乞丐眼中精光闪烁，一脚把空心朝着孟清许踹来，手里短绳一甩，将孟清许的胳膊拴住。

　　“白日里捉贼，痛快！”

　　孟清许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侧身一抽绳子回踹了过去。你来我往，拳脚相向好不厉害。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挡在中间的空心吃了不少拳脚，鼻青脸肿肚子疼，正弯腰在一旁呐喊助威。

　　“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老孟，拿出你纯阳派的厉害手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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