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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叹
旧友相逢，自是有说不尽的话。
虽然这句话可能仅限于屠百草，但只他一人散发出的话痨威力，也能造成茶馆说书之意境。
自打进了门，他的嘴巴便嘚啵嘚啵的，没有停下来过。
“季小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搬家了都未告知我这个老友一声。你可知道，我那是日也等夜也等，数星星的等，盼月亮的等，等到海枯石烂，等到日月无光，就是没有等到你们来找我，哎，都等成了一尊望友石了……亏得咱们还是朋友，哪有你这样的，我实在是伤透了心……”
季鹰是领教过他的魔音灌耳的，忍不住生硬地转开话题：“屠兄，你来月明城做客？”
“做客？”屠百草止住了抱怨，话题轻而易举地被季鹰带偏，想了一会儿后，乐呵呵道：“不不不，我可不是来做客的，我是跟在大师傅的后头取经，随他一道行医济世，游历天下，这不，恰巧到了月明城，又恰巧遇见了你。”
说到这位大师傅，他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季小哥，你仔细瞅瞅我，能发现我与以往有何不同吗？哈哈哈，士别三日，我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
季鹰定定瞧了他片刻，略有诧异，语气里带着些难以置信，“你……不是普通人吗？何时变为修士了？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从未听说过普通人变为修士的事迹。这太匪夷所思了，资质这东西，是靠天生的，只有得天地机缘者，才能够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成为修士……而屠百草，几年之前，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人。
屠百草嘿嘿笑了两声，美滋滋的，“是我大师傅！他替我洗经伐髓，还赐予我各色丹药，大概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吧，我就稍微能感应到灵气，学着修炼了！不过，大师傅也说了，这并不是十拿九稳的法子，所以我现在，即使修炼，一辈子也只能待在练气初期了。但是不打紧，我的要求也不高，能修行，能进一步接触灵草，我已经很满足了……为此！我一定会为大师傅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季鹰面色有些复杂，这位“大师傅”到底是何方人士？
聊到这里，屠百草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着季鹰连连道谢，“说来，这还得感谢季小哥你啊！我之所以能与大师傅相遇相知相识，全靠你留下的那堆灵草啊！你可真够朋友的，那堆灵草之中，不少我叫不上名儿的，都是青城所特有的珍稀药材！很得大师傅的青眼……你果然是我的灵草之星啊！”
“那位大师傅是谁？你与他，现在是师徒？”季鹰垂眼，轻声问道。
这一提起大师傅，屠百草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我哪有那福分，与大师傅做师徒……我就是跟随着他，见见世面罢了！
至于大师傅，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那么厉害，即使是无名之辈，也定是因为他谦虚。
你是不知道，大师傅他不仅是一名修士，还是一名神医哪！少见又难得！我跟了他两年了，遇见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从未见他失手过！而且他为人和善，悬壶济世，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不仅如此啊，他好像修为也不低！有一次，我们途径一个山头，那里头驻扎着一位穷凶极恶的悍匪，绕道的那群人都说，悍匪可是金丹后期的大人物。可我大师傅，英明神武，不同凡响，愣是眼也不眨地将人轻松解决！所以，我想他至少是名元婴真君！
医术又好，长得又俊，气质绝品，还是名元婴真君！天哪，怎么会有我大师傅如此出色之人！”
季鹰停步看他，静默片刻之后，那声音微地发哑：“……从无失手的……神医？元婴真君？”
那颗高悬了许久的心脏动了一动。
屠百草毫无所觉，见有人捧场，更是来劲了，似走街串巷的小贩般，殷切问道：“是啊是啊，我大师傅是不是特别厉害，季小哥，你也为他倾倒了吗？”
屠百草还欲举些例子，用以说明这位大师傅是如何的医术高超，是如何的万夫莫敌，却无奈小院路途过短，眨眼便到了房门前头。
季鹰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柔声道：“苗苗，你可还记得你的大夫叔叔？”
小姑娘正倚靠在床榻上，与小黑蛇一道玩着那九连环，闻言，偏头想了一想，然后弯了弯圆眼儿，笑着答道：“大夫叔叔！记得的！”他和哥哥，还有自己，三个人，是朋友！
“哇！小苗苗居然还记得我！不是说小孩儿的记忆力都不行的吗？”
声先到，人再至。屠百草跟在季鹰身后走了进来，一抬眼，就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团子吗？变化也太大了些，头发枯枯黄黄的，圆脸儿瘦得见不到肉，上头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疹印，丁点儿美人模样都瞧不出来。
“这脸怎么……”他诧异地开口。
话才说出一半，就有两道冷冽的目光射向了他，一道来自身旁的少年，一道来自床榻上的黑蛇。屠百草吞了吞口水，连忙噤声。
“脸？”苗苗疑惑地拿小手去摸，“大夫叔叔，苗苗的脸怎么了？”
季鹰随手将小花盆放在桌上，快步走至榻边，轻轻拉下那双小小手，面不改色道：“没怎么，只更漂亮了些，大夫叔叔一时不敢相认而已。”
他知道，自家小姑娘爱美得很，若是知道脸变丑了，定会伤心难过。平日里，他都极度小心，不让她见着一丝一毫的反光物，岂料这屠百草，还是那么冒冒失失，口无遮拦……
而且，在他看来，小姑娘还是很漂亮的。头发虽然枯黄枯黄的，但又细又软，毛茸茸的瞧着就让人心怜；脸上虽然干瘦干瘦的，但那骨相变不了，仍旧是个小美人儿；眼睛虽然大到有些突兀，但是又明又亮，水灵灵的，好看极了。
“是是是，对对对，没错没错！可不就是这样嘛！我们的小苗苗是越来越漂亮了！大夫叔叔一见着你啊，就想，哟呵，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啊，我怎么从没见过~”屠百草就坡下驴，脸不红气不喘地夸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颇像那么一回事。
他理解的，他理解的。女人家都爱美，即使是个小丫头片子，也不例外。而且，他可是一名大夫，皮相什么的早就置之度外了。
苗苗抿着小嘴，露出个害羞的笑容，甜甜回夸：“大夫叔叔也很帅气的！”
方还将皮相置之度外的屠百草极为受用地点了点头，走到床边，顺手拖了个矮凳坐下，“听说苗苗生病了，让大夫叔叔瞧一瞧，如何？”
“好。”苗苗乖巧点点头。
一会儿功夫后，屠百草收回了把脉的手，神色有些古怪，犹犹豫豫地瞧向了季鹰。
季鹰却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将那双小小手握回手心，轻轻地捏了一捏，眼神幽远。他已经知道苗苗的病症，也不在乎屠百草能诊出些什么，只是不想让小姑娘听见，想让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养好身子。
屠百草做了这么些年的大夫，对病人家属的表情是再了解不过了，于是干咳两声，笑道：“我看啊，苗苗这病啊，好得差不多了！”
“哇，那太好了！”苗苗乌溜溜的眼睛亮闪闪的，“大夫叔叔你好厉害！”
季鹰瞧着那双鹿眼儿，清冷的面上，也微微勾勒出一个柔软的笑。
“嘿嘿嘿……”屠百草笑得有些心虚。
季鹰又瞧了一眼屠百草，揉了揉苗苗的发，轻声道：“苗苗和大夫叔叔玩会儿，哥哥去去就回。”
“好~大夫叔叔你会玩这个吗？”说话间，摸出了九连环，好奇地看向屠百草。
屠百草心想，小孩儿家的玩意儿，定然简单的很，且看他如何一展雄风！
半柱香后，他的眼神躲躲闪闪，然后就闪到了桌上的小花朵上。
“苗苗，苗苗。”他一脸痴迷，“看到桌上那盆花了没？是刚刚一个爱脸红的小鬼头送你的。”
苗苗顿时忘了她的九连环，皱了皱小鼻子，认真纠正大夫叔叔的措辞：“是舒寒哥哥，不是小鬼头！”
“好吧，是舒寒哥哥送你的。”屠百草不在意细节，“你先瞧瞧这花儿……”
苗苗稍稍扭头，也跟着他一道，然后就被那墨绿色的花朵给吸引了，软软糯糯道：“它好可爱~”
“我也觉得它特别可爱！那个……苗苗啊，既然它现在是你的了，那我能摸摸它吗？”
“可以啊~”
呜呜呜，好感动。屠百草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摸着层层叠叠的花瓣。
他一直待到日头西沉，与兄妹二人一道用了晚饭，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季鹰起身送他。
二人行了几步，确信房里的小姑娘完全听不见后，屠百草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季小哥，苗苗她这……不是一般的重症吧？”
季鹰冷眉冷眼，沉默了半晌，才回道：“的确不是，苗苗她是被人下了恶咒。”
“恶咒？”屠百草目瞪口呆，虽然他接触修真界较晚，但这字眼，不用问就知道是邪门的玩意，“那可有办法？”
季鹰没有回他，而是认真看了他片刻，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屠兄，能否请你说的那位大师傅上门，为苗苗诊治一番？”
边说边呈上了一个长盒，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灵草若干，粗粗一看，便有十来个品种，药香四溢，一闻便是全是极品。
屠百草心痒地厉害，却还是强逼着自己扭过头去，“季小哥，你这是干嘛？快收回去，快收回去。我们都是朋友，即使没这个，我也会替你问问大师傅的。”
“有劳。”季鹰不由分说地将长盒塞入屠百草的手中。
屠百草抖了两下，内心天人交战了三百回合，还是没舍得将长盒退还。
当夜，月上中天，桌上的小小花朵无风自动，瘦弱的花杆颤了又颤。
一个小黑影从窗口处挤了进来，巴巴地在桌脚下蹦跶。夜晚不得上床的黑蛇恢复了巨大身形，竖瞳明亮，潜行靠近，大而扁的脑袋“啪叽”一下，将那小黑影压成了一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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