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从良记

　　宋胭脂感到头皮上一阵扯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只是眼前蓦然一亮，一堆儿的人脸，便都出现在了视线里。她心里一惊一颤，忙低下头去，把泪憋了回去。

　　这时候可不能流眼泪，怕是要叫人愈发的背后说嘴。

　　喜娘离得最近，那两滴晶莹剔透的闪烁，她看得分明。心下一阵怜悯，就忙笑着说起了吉祥话儿来。又去奉承周武，夸赞新娘子长得俊俏，是个标致人儿。

　　确实长得标致，是个美人儿！

　　周武素来怜香惜玉，眼见面前这女子不复往日的凶神恶煞，涂脂抹粉儿一身儿的嫁衣，倒是添了几分柔媚的绮丽，心下就软了软。心思这到底是自家成亲，闹崩了还是自家没脸面，就顺着喜娘的话，和宋胭脂并肩坐在了喜床上。

　　周武咧嘴笑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就变了副模样，大家都说起了吉祥话儿，一派的喜气洋洋。

　　倒是没人敢这时候挑唆生事，惹了周武不要紧，重要的是，大管家赖忠正守在屋子里。赖忠是大老爷的心腹，没人敢在这时候去惹了大老爷不痛快。

　　喝了合卺酒，这礼便是成了。宋胭脂把描金的比翼双飞白瓷酒盅搁在红漆木托盘里，觑眼儿瞧得那男人清隽干净的下颌，心说倒也是个难得的俊秀之人，只可惜，却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周武要出去敬酒，瞧热闹的人眼见着礼成无事，就都一股脑儿都出了新房。喜娘怜惜这新娘子才嫁入府里就不得丈夫的喜欢，且丈夫还是那样一个人物，临走前，便低声交代了秋莲两句。

　　秋莲是宋胭脂出门前半个月，胭脂娘给她置办的贴身丫头。年纪不大，不过十四，却是个性子机敏，很识眼色的。瞅得屋子里就剩下了她们主仆两个，忙上前去，低声问道：“奶奶可是饿了，桌儿上有点心，我给你端来？”

　　宋胭脂摇摇头，她是饿的，可如今半点东西都不想吃，叹了口气，说道：“有茶水端来半碗，口渴得很。”感觉脸上不舒服，又续道：“再打了水来，我要洗脸。”

　　秋莲是个机灵的，今个儿只瞧了这么一遭，心里就有了数，自家这位主子，该是不得夫君喜欢的。

　　伺候着宋胭脂净了面，秋莲去倒残水，宋胭脂自家开了膏盒，点了香膏在脸上慢慢匀开。而后就在床上坐好，静等周武回来。

　　秋荷忙完手上的事儿，立在屋里看宋胭脂等着等着，就伏在床头儿的梨花木小几上睡了过去，不由得心里叹气，生出满肚子的怜悯来。

　　她原是外头卖到这八宝镇里头做丫头的，家中原也是权贵人家，只可惜一朝倾覆，她这覆巢之下的女子，能转了几道手得了这么个衣食无忧的栖身之处，已是万幸。

　　秋莲对如今的日子心满意足，只是可惜了自家这位新主子。她是见惯了男人们的朝三暮□□流无情，这位主子本就是高嫁了的，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却又会是何种的光景。

　　心里存着心事，秋莲拎起毛绒的毯子，就轻轻搭在了宋胭脂的肩头上。

　　宋胭脂本就不曾睡沉，这点子的动静便惊醒了她，抬眼见是秋莲，本是昏沉微痛的脑子才渐次清醒过来。

　　“是我不小心吵醒了奶奶。”秋莲收了绒毯在床上，去倒了盏茶水过来。

　　宋胭脂捧了水慢慢喝着，一面环视四周，却是富贵华美，玲珑别致，心思娘亲和她说过，她是这家老爷看中的，才不顾外头的流言非要聘了来做他家的儿媳，如今看来，这话不虚，这新房布置得很是不错，她虽是小门户出身，可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屋子里，却是放了许多的好东西。

　　“你把那个拿来我看。”宋胭脂指着妆台上的一尊玉净瓶，不由得面露欢喜来。

　　“这花瓶好，是上好的羊脂玉呢！”秋莲拿出瓶里的鲜花搁在桌面上，捧着花瓶就走了过来。

　　宋胭脂拿着瓶子细细摩挲，只觉入手温润，确为好玉。眼角一挑，笑问：“我瞧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行动说话都十分有章程，你以前做什么的？”

　　做什么？自是在家里做金贵的千金小姐。

　　秋莲笑得和煦平淡：“以前做什么不当紧，以后我就是奶奶的左右手，和奶奶一条心。”

　　宋胭脂心说这丫头好个甜嘴儿，分明是自家不想说起往事，还能借着由头表忠心，笑道：“你原先叫什么？”

　　秋莲心里一痛，只觉往事纷乱而来，却叫她有些难以抑制住情绪来，顿了顿，回道：“文茵。”

　　宋胭脂一沉吟，问道：“可有出处？”

　　秋莲回道：“出自《诗经》。”又是一顿，续道：“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宋胭脂笑了：“我没读过几本书，但是《诗经》我是知道的。”又将秋莲细一打量：“当日我就瞧出你不是凡人，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是。”

　　秋莲心中难掩悲痛，只是面上还是温柔的笑：“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如今我只是奶奶的婢女，心里只为奶奶打算。”

　　这已不是秋莲头一回表白忠心了，宋胭脂将花瓶递给秋莲，看着秋莲把那羊脂玉瓶搁回原处，行动利索地收拾着鲜花，不由得笑道：“你想叫回原名吗？”

　　秋莲手上一顿，而后摇头：“不，我不愿意。”

　　宋胭脂知道，但凡是旧时候遭遇了大悲大痛的，如今得遇新生，难免不愿意想起往事，于是笑道：“秋莲也好听，秋日的莲花，最是清艳绝丽不过，我以前听几个读书人说过，说莲花是最高洁的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濯——”却是记不得后面的话了。

　　秋莲“扑哧”笑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就是这个。”宋胭脂也笑了：“我往日里读书少，以后得了空，你可愿意教我念书识字？”

　　秋莲笑道：“只要奶奶愿意，婢子一定奉陪到底。”

　　宋胭脂在床上动了动，转而偏头笑问：“你既是做了我的女先生，可要受了我的拜师礼？”

　　秋莲待要笑，就听到外头一人高喊：“四爷回来了。”

　　屋子里的两人都是一惊，宋胭脂的好心情立时消失不见，面露警惕，十根纤指紧紧抠住了裙面，眼光一瞬不瞬地等着门处看，却是满眼的厌恶排斥。

　　秋莲心下怜悯，低声劝道：“奶奶且安心，女人总是要过了这遭的。”心里想起一件不堪往事，忽就生出惨然的感伤来，只强忍着泪，温声劝道：“我出去了，若是有事，奶奶只管叫我。”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夜深人静。

　　寻常人家的新郎官，心里惦记着新房中的娇妻，哪还能在外头喝到这时候，早就装醉了回来，共赴春宵。

　　只是周武心中本就不愿，又是个酒鬼，这几日被周烈管得严，滴酒未沾，早就馋死了，如今正是放开了膀子喝了个酩酊大醉，却是苦了宋胭脂。

　　一脚踹开了门，把个宋胭脂吓了一跳，她虽是自来胆大，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此时此刻，也难免有些战兢难安的。

　　秋莲紧皱了双眉，却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瞧了周武一眼，心里骂道，果然天下喝醉酒的烂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心里又想起当日自家受的屈辱，不由得就起了维护之心，本是要出门去的脚，却是立在了周武跟前，垂着脑袋问道：“四爷可是醉得狠了，婢子去准备醒酒的汤茶，还请四爷去廊下坐坐，那里微风拂面，也好舒服些。”

　　周武一听这小嗓子，脆如金玉之声，正是挠在了他的心头之上，再一低头，这说话的丫头露出了一截子脖颈来，白皙似玉，隐藏在凌乱碎发之下，愈发显得诱人心魄。

　　不觉就伸出手去，两根手指勾起丫头的下巴，周武嘻嘻调笑道：“这丫头好，今个儿正是良辰美景，不如咱们俩睡在一处，也好共赴巫山之深——啊——”

　　凄厉惨叫从新房破窗而出，吓坏了外头一众下人。秋莲本是气得浑身打哆嗦，只是如今却是面白如纸，看着匍匐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的周四爷，却是有些无措地看向宋胭脂。

　　宋胭脂双靥上浮着两朵红晕，一对儿杏眼瞪得溜圆，胸前起起伏伏显然是气得极狠，指了地上的周武骂道：“你这厮本就是个浪荡货，外头你如何寻欢作乐我管不着，但是我屋子里的人，你若是敢动她们半根手指头，瞧我不宰了你！”

　　“你敢！”声音从地下断续传来，周武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抬手摸着后颈子，只觉那里生疼得厉害，晓得这女人不是个好惹的，力大无比，穷凶极恶，不由得心里发怵，就退后了几步，骂道：“我是你夫君，便是你头顶上的天，你不好好儿侍奉我，竟还敢对我动粗，威吓我，小心我一封休书休了你！”

　　宋胭脂何尝害怕那休书，正是求之不得，于是冷笑道：“你若是个男人，便速写了休书过来，不然就是个龟孙子，叫人瞧不上的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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