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色彩补全 (奇犽BG)

　　奇犽到达湖边时都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顺利。
　　没有变成雕像，没有被黏滞的空间如蜘蛛网抓捕猎物般粘住，没有他预想的封念、幻境或是呼唤。他一路看着景色，几乎是在风的欢迎下畅通无阻到了湖边。探身去看自己在湖面的倒影，才产生点真实感。

　　回望来路，小杰的身影已经基本看不见了，倒是能分辨出他们分手处那块好几人高的巨石，在视野里像个硬币那么大。
　　奇犽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看向湖面。不管如何，记忆的线索，或者说不明物和亚路嘉的线索就在这凝滞的湖泊里。
　　虽然推测出水体实际是团庞大的精神体，但奇犽仍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倒是希望之前呼唤他的声音能再次在脑海中出现，至少算个提示。
　　难道是要与这团湖水交流吗？

　　奇犽想着，蹲下身，对着湖问了声好：“嘿，有人在么？”
　　安静。
　　几秒后他又尝试性地叫：“亚路嘉？不明物？”
　　仍然是不动如山的安静。

　　奇犽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略感挫败地坐在湖边草地上，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一鼓作气跑来秘密的中心，却发现不知如何获取秘密，这感觉真是难受。

　　其实并不是毫无头绪——奇犽看着倒影静静地想——很明显不是吗，如果湖水真的是精神能量的话，那么只要触碰它，就必定可以搅动什么。然而这个举动伴随的危险性也是未知的，在没有情报参考的条件下，再胆大的人也必会犹豫一会儿。
　　如果阿蒂在这里，她眼中的景象又会是什么样？
　　必定与人类眼中的不同，她的目光说不定能直接穿透虚无，看到这个失落文明最后的形态吧？

　　“阿蒂，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像是与生俱来就该当个画家。”他记得曾经问过妻子。
　　那时他正从后面环抱住画家的脖子，头搁在她的发顶。他们一起在看画家写生下的三毛，冰冷无机质的杀意和近乎机械的服从感溢满了画布，哪怕一团颜色中分不出巨犬的形状，也足以让人联想到那只凶恶的看门魔兽。
　　画布是冰凉的，怀中的身躯却是温热的。
　　他似乎还能闻到阿特米希亚身上清淡的松脂香味，能感受到怀中身躯说话时微微颤动的脖颈皮肤。
　　“因为我心无杂念。”她是这样回答的，“这并不是上天想让我成为画家，才给了我这双眼睛。而是当我想成为画家之后，才得到了它。”

　　——心无杂念。
　　奇犽闭上了双眼。他没有那样神奇的视力，但是揍敌客的本能给了他超越常人的敏锐感知力。黑暗中他沉下心将听觉、嗅觉、触觉放到最大，他听到风在梳理草地，地面升腾起旧时光的味道，就像木屋里燃烧的暖碳那样平和沉稳的木香，有自然界的因子围绕在他身边，小心触碰，又弹开，顽皮地又凑上来。
　　——再深入些。
　　某种絮语，轻微的，断断续续地，藏在风声后，涌入他的耳畔。
　　“我所爱的孩子。我为你们筑造了安逸的大陆，用牛奶与蜜作你们的天空，为你们拿去了一切混乱善变的法则。”
　　像是吟唱地某种诗歌，带着奇异的韵调，一句一句。
　　“我将爱灌注入你们的灵魂，用欲望为你们增添颜色，用美赋予你们判断和感知。”
　　“我所爱的孩子。你在那里拥有着一切，又为什么回到这里来寻我？”

　　——“大概因为神是爱我们的，而我也爱神。我说那是神明，但它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不是那些人类定义出来的权威。它是自然，是法则，是时间与空间的意志。”
　　“我爱它，它感应到了，所以才把它的眼睛借给了我。”
　　突然就想起了阿特米希亚在那个红白色的小镇的阳台上，看着日落时开玩笑般说出的话。

　　奇犽模模糊糊感知着这一切，他似乎处在了无尽的宇宙中心，睁开眼，四面都是白蒙蒙一片，他悬停在虚无中，伸手想去触摸。
　　然后他看到了在身边的阿特米希亚。
　　和他离家时的模样不太一样了，还是那么年轻迷人，但似乎胖了些，原本白皙的皮肤更白了，像是在优渥的城堡里住了很久没出过门。
　　“以前都是我看着你，现在你也能到看到我的世界了呀。”她很开心地挽着他的手说。
　　“阿蒂？”奇犽惊讶地出声。
　　但很快他意识到身边并不是真正的阿特米希亚。没有温暖的体温，没有肢体相触的实感，只是一个幻象。
　　“不要急，奇犽，去回答那个声音，去接触它。如果长眠也不用怕，我会来将你唤醒的。”
她说完以后，身体化作花瓣消失了。

　　遥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孩子，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奇犽抓住了那个声音。
　　“我想要见我的弟弟亚路嘉。还有我的妹妹不明物。”
　　“我曾经将他们送回这里，却丢掉了关于他们的记忆。我想找回对弟弟妹妹的思念，带着记忆回去，那样他们就还存在于我的世界里。”

　　那个声音沉默了半晌，似在叹息：“你想思念他们。”
　　“这是我作为哥哥的责任。”

　　声音消失了。

　　奇犽睁开眼。这次是真正地睁开了双眼，那些细微的不属于人类的感知瞬间消失了，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脚——此刻正站在湖水中。
　　居然移动了位置吗？
　　奇犽试探性地走了两步。水漫到他小腿处，可没有被带起任何涟漪，而他也没有感受到鞋袜潮湿。

　　转头看，他以为会看到不远的岸边，毕竟这水位实在不算深。
　　但是就在转头的刹那，视野里空空荡荡，除了一望无际的湖水什么都没有了。岸边，草地，散落的巨石，远方环绕的雪山，全部都没有了。世界只剩下头顶平静的蓝天，以及脚下无尽的湖水。

　　自进入雪山以来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奇犽已经能足够平常心应对了。
　　更何况他刚刚看到了阿特米希亚。而妻子告诉他，不要怕，如果发生了任何事，她会将他唤醒。
　　神奇的，只是因为那样一片轻飘飘的幻象，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奇犽深呼吸，像湖水前方走去。

　　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人很难走成直线，但杀手对直线也并不强求，他只是在朝水位更深的地方走。
　　奇怪的湖水漫过他的膝盖，大腿，小腹，胸膛。
　　当漫到口鼻处时，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能感受到被水包裹的凉意，却没有半点湿润或者阻力。和行走在微凉的空气中没什么区别。他缓缓吐出那口气，坚定地朝更深处走去，然后呼吸。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每次呼吸都像是身体的循环系统吃了一口冰淇淋。没有溺水。
　　当终于整个人都被水淹没后，奇犽重新闭上了眼。
　　“哥哥。”在瞬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亚路嘉！”声音中不加掩饰的惊喜和急切，激烈又蓬勃就像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样。
　　奇犽猛地睁开眼——又是之前那个白茫茫的幻象世界了。
　　亚路嘉站在他对面，大概十几步的样子。
　　“哥哥，真的是你吗！”漂亮的孩子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传的还是奇犽送他消失时的那身和服，他兴奋地挥着手。
　　却没有跑过来拥抱自己的哥哥。

　　奇犽于是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弟弟，如同刚刚的阿特米希亚一样，只是一缕意识，并没有实体。
　　亚路嘉还“活着”，却不是以人类理解的方式存在了。
　　刚升起的惊喜突然被浇灭。

　　亚路嘉却不觉得沮丧。“哥哥居然能看到我。”他对空气中的某个方向说，“不明物，你也说话呀，哥哥能看到我，那一定也能听到你的声音的！”
　　奇犽隐隐感知到什么。随后就听到某种缥缈的，似乎是整个世界发出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羞涩颤音，小心翼翼：“奇犽……”
　　“不明物！”奇犽什么都明白了。

　　这里是意志的世界。开创了黑暗大陆以外那块“安逸的大陆”、为“孩子们”拿去混乱法则的这个世界的意志，或者说阿特米希亚口中的“神”，就将自己的投影映射在这片湖泊中。
　　他记起来了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亚路嘉拉着他穿过本该将他冻结的时间障壁，走入湖水中。
　　“不明物说这是它的家。”亚路嘉在水漫到小腿那么高时停下来看着哥哥，“第一次有人类到达黑暗大陆的时候，因为时空壁障被困住了。文明的意志想送他们脱困，然而过程中一小块碎片不小心遗落在了某个探险者身上。”
　　“那块碎片就是不明物。探险者就是桀诺爷爷的哥哥，杰格·揍敌客。”

　　庞大的记忆瞬间充斥奇犽的脑海，他努力全部梳理开。
　　那时的他只奇怪于亚路嘉和不明物为何不早些把前因后果告诉他。现在他明白了，一定是那时的亚路嘉看到了他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听到了他现在才能听到的声音。亚路嘉在他的时间停止时，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与意志进行了交流，然后才知道的。

　　“啊！哥哥真的能听见了。”亚路嘉惊奇地瞪大眼，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事，“哥哥为什么拥有这样的力量呀？与世界沟通，基本没有人类的灵魂能做到呢。”
　　“奇犽……想你……”
　　“哇，不明物犯规，别一上来就说肉麻的话呀，我也想哥哥啊！”
　　白茫茫的世界突然出现了天空，蓝色的背景下吹过几片云，缓慢围聚，像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奇犽看着听着，突然觉得鼻尖发酸。他都记不得自己上次哭鼻子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只是听到弟弟的声音，那些逝去的熄灭的褪色的情绪突然全部气势汹汹涌了上来。
　　“是我的妻子，把与世界交流的力量教给我的。”他尽力笑起来，像是恢复了孩子气的模样，要吓弟弟一大跳，“怎么样，亚路嘉，哥哥可是已经结婚的人了！”
　　“啊！真的？”果然亚路嘉瞪大眼，“哥哥居然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喂喂，你是看不起哥哥吗？”

　　久违地重逢，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奇犽当然不会告诉弟弟那些丢失他后麻木灰暗的经历。亚路嘉消失以后他的世界开始灰暗。直到阿特米希亚出现以后才又被点燃，色彩被一点点补全。
　　还好有美好的部分。
　　奇犽就挑记忆中明媚的部分和亚路嘉说。
　　美丽到恰到好处的恋情，还有谈及妻子时眉眼温柔的青年。

　　“哥哥找到新的需要守护的人了呀。”亚路嘉轻声说。
　　“奇犽……开心……”

　　亚路嘉想到最后一次和哥哥拥抱的时候。
　　那时不明物正为“到家”而感到亲切和兴奋，她开心地想要去往湖心，却不明白如果回归了意志，就意味着和奇犽，和人类永远的分别。
　　亚路嘉虽然极其依赖哥哥，却不是个只会撒娇的孩子。他有他的担当和选择。他爱哥哥，却也同样爱着和他一起长大的不明物。
　　在向哥哥转述不明物回家的请求时他就下了决心。哥哥身边还有小杰，有同伴，有家人，但不明物身边谁都没有。他不愿意让产生自主意识的不明物从此孤单单游荡在意志的世界里，所以他决定一起留下来。

　　哥哥会思念他会因此感到痛苦内疚。所以就将他遗忘吧。
　　他向不明物发动最后的强求完成了“遗忘”，然后和不明物一起沉入了湖底。

　　但现在，看着朝他释然微笑的哥哥，亚路嘉意识到，奇犽比他认知的还要强大得多。不管是念能力，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能这样毫不在意地将该背负的重量全部背负起来，然后自由前行的，星辰那样耀眼的存在。

　　“不明物，我们把记忆还给哥哥吧。”亚路嘉突然说。
　　风和天空和云朵都笑了。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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