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作者:无人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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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诉前缘世间多有痴情解恨怨哀叹天地不仁


      窦家的其他人,早就已经按照贾环先前的嘱咐,躲进了门窗拴着红绳的屋里。

      贾环远远地看着刚才传来声响的花园,本想把身边两个人都塞进屋里。他早就习惯了单打独斗,身边猛地有旁人,自然感觉百般的别扭。

      但他刚把自己的提议说了个开头,两个人却像是商量好地一般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窦既明虽然被这几天家中的惊悚情况折磨地脸色惨白,眼下的乌青怎么也遮不住,但还是坚持地说:“我……想见见她,还希望小公子能够成全。”

      窦既明的想法,贾环还勉强能够理解。

      但这顾清……贾环分神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全是纳闷和好奇。

      注意到贾环的视线,周彦清抬起头来,虽然面色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地对贾环说:“我只跟着去看看,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呢?贾环暗暗摇头,如果顾清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因为自己没能照看好他的缘故,贾环不希望自己为此背上这种良心债。

      贾环虽然还想要再劝,但听着花园里又传来了一阵阵响动。贾环担心那作乱的女鬼趁这个机会溜走,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贾环像是妥协一般叹口气,带着两个不肯听劝的人沿着声音向前走去。

      花园中果然如贾环所料一般,树木花草全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中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明明天还没黑到看不清人的地步,周彦清忍不住用力眨了眨自己眼睛,却仍是一片模糊,他茫然地看向身旁两人,只是可惜,贾环和窦既明此刻都没工夫分心搭理他。

      与茫然无措的周彦清不同,窦既明早就已经认出了这个身影。他对这人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个不甚清楚的影子,他也能够一眼就认出对方。“小元。”窦既明喃喃低语,下意识地就想走近自己昔日的发妻,还好被眼疾手快的贾环一把拉住。

      这与窦家为敌女鬼怨气冲天,如果窦既明这么冒冒失失地走上前,还不得被活扒了皮拆吃入腹?

      那道影子听到窦既明的声音,动了动,竟然隐约显出一个婀娜曼丽的女子模样,她盯着窦既明,眼中充斥着恨意和一点微弱的泪光。她向前挪动了一下,却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只能恨恨地止步,不敢再向前去了。

      贾环松开自己拽着窦既明衣角的手,看向仍然像是在状态之外的周彦清,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周彦清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轻声说了一句:“弯一下腰。”--周彦清足比贾环高了大半头,贾环这两日来每每和他说话,都要抬起头仰视对方,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周彦清是头一次见这种闹鬼的阵仗,往日里沉着冷静的二皇子,此时傻得和跟木头一样,贾环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顺从地俯低身子,贾环用气刃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周彦清的双眼之上;接着又在窦既明身上如法炮制了一番,暂时用自己的气息笼住了两人。

      周彦清身上紫气笼罩,那可是神明护身百鬼不侵的。要不是女鬼的执念太重,只怕刚才三人一进门,就被周彦清的气场冲得魂飞魄散了。

      周彦清重新直起腰,视线却一直放在贾环仍然带着血痕的手指上,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不疼吗?”

      “没事儿--”贾环现在可顾不上管这种小事儿,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前方,戒备着对方突然暴起。

      果然,危及生命的气息一消失,女鬼当即疯狂地扑向三人,狂暴的模样让贾环都忍不住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但是窦既明却是躲也不躲,仍然站在原地,轻声唤了一句:“小元。”

      被唤作小元的女鬼动作一顿,语气怀念神色恍惚地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见你这么叫我了。”想到这里,江元心中的恨意更旺,继续向前扑去,锋利的指甲马上就要触到窦既明的脸。

      --就只差这么一点了,大仇即将得报,江元心中居然一点喜悦都没有,反而生出了些痛苦和酸涩。

      然而那触手可及的短暂距离,已经是江元能够达到的最近的距离了。

      下一瞬间,金色的灵气铐就锁住了江元的双手双脚,将她牢牢地钉回了地上。

      一切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江元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她曾经轻视的小道士。贾环指尖仍带着一抹血色和大量灵力爆发后的余温,他注意到江元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劝说还想挣扎的江元:“你挣不开的,清源山上不外传的秘法,捆仙都是捆得了,你这种怨气而成的孤魂野鬼,只会越挣扎越疼。”

      江元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恨恨地瞪着他,“你们正道人士,就是这么主持天道的吗?清源山怎么出了你这种人?只会包庇负心汉,罔顾他人生死!”

      听到令人难堪的辱骂,贾环却连脸色都没变,平静地对江元说:“我如果真的罔顾他人生死,连来都不会来,一张符咒送给窦老爷,此刻你已经在地府里听判了。”

      江元心中仍是不服,但却也明白贾环所说的,的确有道理。

      见江元不再像刚才那样疯狂挣扎,贾环才继续说:“我一向不爱管‘苦主讨债,因果报应’之事。但我之前也和窦老爷打过不少交道,知道窦老爷是个好人,理应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才来窦家为你们两人解怨。”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眼中含泪的窦既明,“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吧。”

      窦既明听到这里,踉踉跄跄地向前几步,跪坐在江元身边,惶惶地看着昔日的发妻:“小元……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元心中既有仇恨,也有悲伤,她既想将面前的男人撕碎,又想躲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她冷笑一声:“我现在落到这个地步,还不通通都是拜你所赐!”

      窦既明愣愣地承受着江元心中的怒火,言辞混乱地说:“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去握江元的手。

      人和鬼如何能接触?窦既明只能是扑了个空,看着自己的手穿过江元的手腕。

      江元像是气累了,居然陷入了难得的平静中,她将视线重新转到贾环身上,说:“小道长,把我松开吧,这么锁着怪累的。”

      贾环还没回答,一边的周彦清就先出声反对,“松开之后,你要是再攻击别人可怎么办?”

      江元冷哼一声,“我前脚伤了人,后脚小道长就能把我打得魂飞魄散。是我认人不清,没看出来居然是清源山的人……”

      被灵力锁着的滋味的确不好受,贾环小时候犯错的时候,也被师父锁过几次,深知那种折磨。他看江元的确不像还会继续伤人的模样,便动了动手指,解开了江元手脚上的铐子。

      江元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原本最怕冷,现在成了鬼,倒是不怕了,寒冬腊月也能坐在地上了。她看着窦既明的脸,比她记忆中的苍老了很多,让人不由得生出些恍惚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不那么温柔了?”

      江元看着窦既明,继续说:“我也想做个温柔娴淑只知绣花诗词的女子啊,可是我如果不像现在这样泼辣,征兵那年,你今日走了,我明日就得被无赖欺负到头上。”

      “你走了之后,我等了你很久,起先你还每个月都寄信回来,可到了第二年冬天,我等了又等,你却始终音信全无。我太害怕了--我一夜一夜地睡不着,每天既想得到你的消息,想知道你在哪儿,是不是平安;又最怕得到你的消息,怕得到的是你的……你的……”江元的声音和身体都在抖,贾环和周彦清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第三年的开春,我还是没收到你的任何消息,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就收拾了一个小包,想去寻你。南朝这么大……我只知道你在北方打仗,只能照着你之前给我写的信,一点点地打听,我走啊走啊……有一天晚上,我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边,我当时想,‘就这么睡一晚上吧,第二天起来再继续赶路。’等到第二天天亮,我醒过来了,我爬起来想要继续去找你,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喊:‘不好了,死人了!’我回过头一看,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我那时才知道,哦,原来我已经死了。”

      “可我……可我还是想去找你。”江元看着窦既明,她老觉得自己恨他,恨着恨着,都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是那么的爱这个男人,“我想去找你,告诉你,我已经不在了,你只有自己了,你要好好生活啊。”

      “可是……”想到这里,江元眼睛里陡然又爆发了恨意,“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你已经又结婚生子了。窦既明,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希望你好好生活。可是等我发现你已经把我忘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之后,我又真的好恨你。”

      窦既明一直安静地听着江元的话,默默垂泪,直到这时候,他才忍不住反驳:“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江元虽然已经变成了鬼,但是昔日的模样还在,窦既明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时光。“那年在前线,敌军突袭我军阵营,我在那次战役中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大军不可能驻军等我一人养伤,只好将我留在曾经驻扎过的一个村庄中,等我清醒之后,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我心中记挂着你,想回家看看,但又不能违反军规,只好先收拾东西去追随部队。等到战事缓和了一些,将军允我回家探亲,我便急急忙忙地往家赶。那时候我给你写了很多封信,但是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我心中既害怕又担心,等到回到了家乡……”窦既明闭上眼睛,仿佛眼前还能浮现那副让他痛不欲生的场景。

      “等到回到了家乡……我才知道,几个月前,有一伙流寇在这里杀人放火,整个村子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我当时整个人都要疯了。”

      “我去要你的尸首,可是官差们说,无主认领的尸首早就一起掩埋了。”

      “我在坟前坐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自己也已经是一具尸体。小元,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

      这件事情,江元从来都不知道,她怔怔地听窦既明讲完,才问:“然后呢?”

      “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死。但是我还要回军中复命。等我回到军队之后,一起当兵的兄弟们问我,‘弟妹可好?’我不敢告诉他们,只好说:‘还好,等我回家团聚呢。’我一次又一次地冲在战场的最前面,说来讽刺,很多想要活下来的兄弟都死了,而我一心求死,却活到了最后。”

      “老王爷死了之后,就没人领着我们打仗了,我们就一批批退下来了。将军后来知道我们家乡发生的事情,感叹了很久,有一次在家中提起来,被他妹妹听见了。他妹妹很同情我,就从将军的书房里偷来了能调动一小队兵力的令牌给我,让我带兵去□□。隔了那么多年,那些流寇早就被剿灭干净了,我虽然没有收下令牌,却仍是感谢她的情分。”

      江元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如同今夜藏在雾中的月亮,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孩未来的身份。

      “后来我也从军队上退下来了,我在军力混得还算不错,将军甚至给我在地方谋了一个官职,可我什么都没要。我回了家乡,在那里给你守丧。我在那里待了三年,将军的妹妹婉儿一直就住在远处的镇上。她从来都没有说过,但谁都知道她是在等我。三年过后,我就娶了她,搬到了苏州,做买卖。”妻子去世,丈夫本是没有守丧的制度的,只有一些情深意重之人会这么做,窦既明能为江元守丧三年,可见是真的爱着她。

      “小元,你要恨我,我毫无怨言。因为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我想要让你们两个都好,却最终两个都辜负了。和婉儿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她,能不能把这个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我现在仍在世间,可以记着为你立碑,让你有香火供奉,但我害怕--等我百年之后,无人祭祀你。”窦既明注视着江元,眼睛中有难过和痛苦,却没有哪怕一丝的心虚。

      “我这个做法是不是很混蛋?但是婉儿居然同意了,她甚至主动提出以后我和她的合葬墓碑上,再刻上你的名字。你们两个人对我都很好,可我……我没能一辈子对你忠诚不二,我对不住你;我在和婉儿在一起的时候又时常想着你,我也对不住她。”窦既明往日稳重如山的脸上挂着泪,全世间,他一定是最憎恨自己的人。

      江元听完窦既明的话,心里突然感觉久违的轻松。她看着自己认识这么多年的男人,抬起手想要为他拭泪,却恍然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举动都做不到了。她释然一笑,“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不怪你,怪我。”

      因怨气而凝结成的厉鬼慢慢消散,江元却全不在乎,继续对窦既明说:“你的新妻子……是个好人。我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就想先杀了她。我到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哄小女儿睡觉,眉眼柔和,比我好看的多,不知道为什么,我站在窗外很久,居然没能下得了手--我也想给你生个孩子,可惜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窦既明想去抓江元,却只能抓到满手虚无,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与爱人死别的痛苦。

      贾环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直到江元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对窦既明说:“窦老爷不必担心,您这位夫人是个善人,虽然死后执念太重,做了些傻事,但下一辈子一定能福报深厚,投个好胎。”

      窦既明怔怔地看着已经空然无物的空中,喃喃低语:“那就好……”

      窦既明今夜受到的打击太大了,直到他送两人出门,仍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只能勉强撑出个笑容,对贾环说:“多谢小公子大恩,日后小公子如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环今晚见了这场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心中也是戚戚然,只摇摇头,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爬上了窦家的马车。

      周彦清也跟着贾环上了马车。他坐在贾环身边,走神了很久,才突然问贾环:“为什么人世间很多感情都没有善终?难道真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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