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周彦清连声音都透露紧张：“唐远之肯定很快会知道我们曾经潜入过唐宅……我们该怎么办？”
　　房间中只点了一盏灯，但贾环看向周彦清时，眼睛中迸发出的光芒，连幽暗的夜色都掩盖不住。
　　“我有一个疯了一样的想法。”小道长嘴上说着自己发疯，但神色中全是不容周彦清拒绝的坚定。
　　周彦清迟疑片刻，还是开口：“你说吧。”
　　“唐远之曾经的法力，和我师父都能拼个平手，对付我更是绰绰有余。现在他所修炼都是些阴邪之术，不能再用寻常修真者的路数去揣测他；而且他已经开始用活人炼魂了，这也代表我们不可能调动普通人去围剿唐宅。”
　　贾环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楚，他继续说：“倘若我们想要制住唐远之，现在只剩下一条路--釜底抽薪，放手一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周彦清心里一惊，“……的确是个疯念头。”周彦清算是明白了，平日里看起来越乖巧的人，发起疯来就越可怕。”文玉道长还没有回信吗？”
　　贾环摇摇头，“没有。自打信送过去之后，师父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师父说我年纪尚小，一直都不肯教给我腾云之术。清源山离苏州城这么远，我来回一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丧命在唐远之手里。”
　　周彦清看着贾环仍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不由得担心他：“你刚给别人疗过伤，身子还没缓过来，这么仓促行事，太冒险了。”
　　贾环嗤笑一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啊，二皇子殿下。养身体这件事哪有个尽头啊？人总是越养越娇的……唐远之现在执念太重了，如果不尽快阻止他，只怕他还会做出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到那个时候，就不是能够凭借你我的力量可以阻止的。”
　　贾环见周彦清仍然犹豫不决，便又接着说：“想想你娘亲，她还受着蛊毒的折磨呢。到时候唐远之如果借此要挟你，或是其他亲眷中毒的人为他做事，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彦清看着贾环，眼神中全是痛苦和挣扎，“你游说他人的口才，真是世间少有。我们应该怎么做？”
　　贾环苦笑一声，“可惜我没能劝说住唐远之……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酿成大错。”说完之后他又回身冲着内间喊：“常林！你还记得多少唐宅的布局？”
　　“全在脑子里。”内间的帘子被掀开，走出来一个高瘦颀长的男子。狐狸精的人形，大都是让人见之而不能忘的美人，万常林虽然只公狐狸，却也不例外。
　　万常林体内紊乱的灵力刚被贾环梳理过一遍，疼痛感还没完全退去，连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一脚高，一脚低。但他还是固执地走到了贾环的身边坐下，又重复了一遍：“全在脑子里，随时能为你所用。”
　　万常林对唐远之的恨意，大概远超过其余二人。他当日苟且偷生，没有跟着自己的亲人一同赴死，在唐远之手下生不如死地活着，就是在等报仇的这一天。
　　--很多时候，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贾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在强行调动法力的话，只怕会留下病根。”
　　仍坐在一边的周彦清听了这话之后，突然一笑，倒把刚才见到万常林时的惊讶遮盖住了。“现在倒是很会拿大道理义正言辞地压别人了，明明刚才我怎么劝你，你却始终都不听话。”
　　贾环闻言苦笑一声，“是啊，劝说别人总比劝说自己容易的多。”
　　万常林自己倒是很平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绝不只有贾环一人。“放心吧，妖的寿命如此之长，我修行的时间，远比你久多了。”
　　达成共识也不过就是顷刻中的事情，周彦清看着贾环在万常林的口述下，将唐府的地图一点点地描画出来，忍不住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急，再等一个人。”贾环的声音很平稳，让原本惴惴不安的周彦清平白多出了些信心。
　　万常林的记性很好，贾环的画工也不差。只一小会儿，唐宅的地图就画好了，贾环将它递给周彦清，接着又问万常林：“唐家的那几个下人，你可曾见过？他们是普通人还是唐远之的族人？”
　　万常林着实怔了怔，“唐宅的下人……都是他驱使的傀儡，没有活人。”
　　贾环和周彦清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副诧愕的模样。
　　“这么说来，确实也对。”贾环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两次在唐宅中的经历，“他的属下，除了那个管家之外，其他人都没说过哪怕一句话。我们那夜潜进唐府的时候，后院中也不像有人生活的痕迹。”
　　周彦清心头一动，脱口而出一句：“那要是这样，唐远之没有帮手，我们会不会轻松一些？”
　　“希望如此。”万常林呢喃低语着。
　　三人的话题没能继续下去，原本坐在小榻上的贾环突然起身，手指朝着正北方向一划。他这个动作，像是引起了剧烈的波动一样。笼罩在林府上方的、不为人知的屏障，第一次显露在周彦清面前。淡金色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耀眼，甚至具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只是现在，随着贾环的动作，拱形的屏障豁然破开了一道狭窄的缺口，紧接着闪进来一个红色的俏丽身影。
　　正是周彦清两人曾经在唐宅外见过的，红衣女鬼。
　　红衣女鬼进了屋内之后就先是吃吃一笑，“我先前想来找小神仙，可惜这林府被您护得和铁桶一般，我连靠近都不敢。现在总算是万幸能进来看看了。”她的一笑，卖价千金都有人肯付，自然是如同清丽月光一样，美的惊人。
　　看到她笑的这么开心，贾环却是皱起了眉头，将女鬼接进屋内之后，半响之后才敢对她说：
　　“你的孩子……我没能救出来。你逃出去的第三天，他就和其他的小鬼一起，被唐远之用邪术炼化了。”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这消息来得这样突然，震得她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拼死从唐宅逃出来，靠着一点执念存活于世，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来求贾环。不过就是想要救出自己的孩子，让他能够被顺利超度，来世投个好人家。
　　“是我对不住他。我这种下九流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望自己能找到什么狗屁真爱。更不该、更不该生下他，他如果没来到人间，怎么会跟着我一起受这么多的苦……”她说到这里，从心底涌上一阵浓烈的痛苦和恨意。眼泪和着凄惨的往事一起，被她一点点咽进喉咙。“是我的错，怨不了旁人。”她几乎一辈子都在烟花巷中唱小曲，小心翼翼地保全自己，好不容易以为自己遇见了命中良人，却又落得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贾环少爷。”女子的睫上还沾着泪，“你们今日去唐宅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我？”
　　贾环还没回答，万常林就先皱着眉问：“你只是一个因执念而滞留人间的女鬼，即使带上你，又能如何？”
　　“兴许我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三人都看向贾环，贾环在是四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此时却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贾环只能答应。他无法，也不能拒绝一个痛失爱子的可怜母亲。
　　出门之时，贾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林宅。打从他记事起，除了清源山，他在林府中待的时间最久，久到他几乎将这里当成了半个家。
　　他回身对周彦清说话的时候，周彦清几乎在他身上闻到了眼泪的味道。
　　“我又要……求你一件事。”贾环对他小声说道：“如果我们和唐远之交手，到了那时，你只管制服他就好，千万不要顾及我。”
　　不知为何，今夜的唐宅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几乎是不设防的门户大敞。越是这样，走在前面的贾环和周彦清，就越是疑心有诈。
　　可是直到一行人走到唐府的花厅中，仍没有预想中的埋伏出现。
　　唐远之坐在主坐之上，身后仍然站着他那忠心耿耿的管家，一日往昔。
　　先开口的，不是贾环，也不是周彦清。
　　而是红衣女子。她本就穿着一身红衣，现在更像是浑身都燃烧烈火一样，怒不可遏地喊道：“唐无涯——你！”
　　站在唐远之身后的男子听到这句凄凉的喊声之后，身影动了动，他抬起头来看着女子，喃喃地念了一句：“阿璃。”唐无涯跟随唐远之多年，哪怕是刀山火海，都神态自若地趟过来了。如今被阿璃这么一喊，却是要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才能压住眼中的酸涩。
　　“我当日在唐宅看见的人果真是你！我本以为你是不想要我和孩子了，才突然消失的。结果，结果你竟然会--和别人一起来害我们。”
　　她有一把好嗓子，一把日夜响彻在柳街花巷中的好嗓子。现在却用来撕心裂肺地诘问负心人，“唐无涯。”
　　不知因为是怒气，还是恨意。她浑身都在颤抖，一双含泪、通红欲滴血的眼睛盯着唐无涯，“烧死我和我们孩子的那场火，是不是和你有关。”
　　唐无涯不敢再看着她，移开视线，默默地点了点头。
　　连站在一旁的周彦清都看不下去了，惊谔地出声：“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回答他的却是唐远之。“与他无关，是我的主意。百年难遇的全阴之女，正是我炼化秘术中所缺的。可惜她逃了，只能拿她生下的孩子相抵了。”
　　渗入心肺的尖锐刺痛逼得阿璃尖叫一声，她像是疯了一样地扑到唐无涯面前。当日唐无涯出现在她的面前，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喜欢她，想娶她为妻。这种头脑一时发热胡言乱语的人，阿璃见得多了，她起初根本没当真。但隔不住唐无涯日日的情真意切。
　　他为她赎身，阿璃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命中良人。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女子开始娴雅端庄地做自己的小妇人。
　　甚至在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也是：“自己和孩子死了，唐无涯该怎么办？”后来她被唐远之拘在唐宅之中，曾经看到过一个和唐无涯很像的身影，这把她吓坏了，以为唐无涯是来救自己的。她怕唐无涯会出危险，也怕唐无涯会看见……已经被大火烧毁面容的自己。
　　从唐府逃走的之后，阿璃甚至特地去学了画皮之术，希望自己露在唐无涯面前的，仍然是原本的俏丽容颜。
　　可没想到啊……昔日的郎情妾意，风花雪月，竟然都只是一个阴谋。
　　两人就在厅中缠斗着。极度的仇恨和愤怒将阿璃的功力提升到最大，唐无涯本就不愿还手，一番纠缠下来，竟然落了下风。
　　“常林。”贾环轻声说：“你去帮她。”
　　万常林不甘地看了一眼唐远之。他是真的想要手刃仇人，却也真的明白，身有内伤的自己，根本不是唐远之的对手，只得按着贾环的吩咐，加入了两人的打斗之中。
　　唐远之并不在意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被人缠住，看着贾环说：“胆子大了啊，之前在清源山上，我捉了只兔子给你，只是皮毛上带着血。你就吓得不行，哭哭啼啼地让我放了。现在竟然敢闯我的地方了。”
　　贾环看着唐远之，心中的茫然和悲哀不断地扩大，成了一汪迷惘的、痛苦的心潭。“你害了那么多人，难道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唐远之仍然坐在椅子上，听到贾环的质问，他也并不生气，淡淡地回答：“一开始我没想到会杀这么多人。我只是想把我家小孩儿的命换回来。可是一条命不够，那就只能两条，一点点地加起来，就到了如今。”
　　“族内凝魂复生的秘术失传太久了，连我都是摸索了很久，才明白究竟该怎么实施。环儿，你不必再劝我了，我筹谋多年，怎么会因为你简单的几句话就收手？”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小受到正统道法熏染长大的小道长，干净澄澈得像是挺直秀欣的小雪松。不蔓不枝，亭亭净植，怎么会理解唐远之的心情。
　　“那你最好永远都别明白。”唐远之的眼神深若古井，看得贾环背后发凉，“身临绝境，苍天不仁，求神拜佛都无用，你只能依靠自己了。”唐远之的确已经罄竹难书的恶人，但他还是念着贾环的好，希望清源山的小道长永远别体验长辈们尝过的苦楚。
　　“依靠自己就一定要害人吗？”周彦清冷着脸反驳他。
　　唐远之的目光闻声又落在了周彦清身上。他突然一笑，“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可惜了——我不是！”刹那惊变，话还没说完，唐远之从椅子上暴起，双手变成虎爪状，就要取周彦清的性命。他盯上周彦清很久了，帝王之相的魂魄，一定对他凝魂复生之术有用。如果不是贾环强插一脚，周彦清的魂魄，他早就取走了。
　　唐远之想要夺命的动作很快，但贾环的剑更快。
　　无明剑夹杂着清源山上的冷冽风声，横在唐远之面前，为周彦清挡住了一击。周彦清反应的很快，也随之抽出自己临时找来的佩剑，与唐远之打斗在一起。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阿璃突然大喝一声，“唐无涯！！”接着身上的红衣无火自焚，--她本就是烈火中死去的人，死后自然有了操纵火的力量--她不管不顾地扑向唐无涯。心中只有同归于尽这一个念头。
　　唐无涯本来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他看着阿璃的眼泪，突然不想躲避这舍命一击。他伸出双臂，像昔日那样将阿璃搂进怀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效忠多年的族长唐远之，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
　　唐远之分神看着两人，手中的动作自然慢了，贾环和周彦清两人趁此时机开始猛攻。
　　贾环的剑尖停在唐远之的心口，“环儿，你要杀我吗？”听到这句话，贾环的手一抖，寒意从席卷全身，霎时间失去了刺下去的勇气。
　　而就在这时，唐远之抓住贾环的手臂，硬生生地卸了他的右臂。“对敌之时，心软可是大忌。”
　　贾环闷哼一声，吃痛地跪了下去，连手中的剑都丢开了。
　　唐远之脸上的笑意还没全露出来，就僵在了脸上。利器刺进入身体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向心口处插着的利剑。
　　——就在无明剑被贾环丢开的那一瞬间，站在他身旁的周彦清接过了它，给了唐远之当胸一剑。
　　寒气逼人的一剑，势无可挡。
　　唐远之捂着心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彦清。“好好好，你们周家的人，果真是个个心狠手辣。”
　　景文玉曾用过的剑，大罗金仙也未必受得住。唐远之这些年损耗太过，若继续留下，只能是难逃一死。他恶狠狠地看着周彦清，手一挥，扬起一阵风，遁逃走了。
　　贾环本想去追，挣扎着起身，还未站起来，就被人从背后搂进了怀里。
　　“别去。”
　　熟悉的声音和气味让贾环陡然安心下来，他放任自己跌入对方的怀中。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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