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二代追夫记

　　解毒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一。因为秘籍明确指出，月辉灵气的多少与沧海遗珠转化灵气的强弱，和月光的亮度恰恰相反，月盈则亏，月亏则盈。初一为朔月，天地之间的月辉灵气最为充盈。
　　八月十五到九月初一，恰好是月辉灵气从最弱到最强的过程，是为顾华与夏小小短时间内掌握沧海遗珠的绝佳机会。
　　夏小小不是没考虑过直接为二人解毒，只是可能性太低。盖因顾阳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介凡人之躯与此奇毒依存至今，毒性早已深入骨髓。夏叶的情况看似要好一点，中毒时间较短，实则不然。生产之时正是女人最为虚弱的时候，毒素在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钻入经、脉、髓，牵机因此被催发至极致。夏叶没在临盆时死去，已是天大的造化，若非她曾是修道之人，怕是同顾阳的母妃一样，活不过十年。
　　顾华和夏小小一致认为，即便顾阳与夏叶生活简朴，可是偌大深宫，人多耳杂，并非解毒佳地。若想完全将沧海遗珠的功效发挥出来，须得寻一个人迹罕至、四周空旷的高处，如此方能毫无阻碍地吸收且转化天地间的月华之力。
　　明国境内，不缺山峦，可是真正称得上高山的，只有一处，便是位于卫国、常国、明国的交界处的玺山，由于位处三国接壤地带，且入云山峰有三，故亦称三山。
　　顾阳年少时误入沼泽，登上皇位之后领军出征、包括结识夏叶，都是在玺山。说起二人相识的经过，夏叶仍然是又气又恨。
　　一切都缘于一张偶然所得的藏宝图，夏叶推算出图纸所指位置就在世俗五国境内的玺山。那时的顾阳刚打了一场胜仗，想起了年少时的奇遇，便兴出要重游故地的念头，误打误撞地遇上了寻宝失利的夏叶。
　　顾阳起先以为，夏叶是敌国派来试探明国底细的奸细，可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哪个白痴国家会派一个不懂何为世故的笨蛋来做密探？他发现，这个美丽又单蠢的女人真是如她所说，来寻宝的。
　　夏叶对未知的宝藏感兴趣，而熟悉地形的顾阳则是对夏叶感兴趣，各怀心思的二人一拍即合，结伴同行。
　　夏叶答应同行，是因为顾阳只是凡人，即使孤男寡女，也构不成威胁。可是，她显然忽略了一件事——这个狡猾阴险的男人虽然伤不了她，但绝对有本事把她气得七窍流血！要不是他清楚此处的山脉走向以及地形，她绝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从山顶上丢下去！
　　比如，面对一条湍急异常的河流，他神色凝重地伸手一指，说：“跳！”当她千辛万苦游到对岸之后，他才说：“没想到你真的跳了，其实不远处有桥。”然后他气定神闲地过桥去了，衣不沾湿。事后还不忘说一句，“早知道，就让你顺便捉条鱼了。”
　　比如，他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仰望着一棵参天大树，“这顶上的果子很有用，你去摘点吧。”她依言照办，摘了一堆，然后他满意地接过那一筐果子，一个接一个地……吃了起来？“这果子果然还是刚摘的时候最新鲜，若是瓜熟蒂落，反而没那么好吃。”
　　比如，他带着她走进了沼泽地，走了几步以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会儿，“前方危险重重，所以……”他轻轻一笑，“就由你先走。”
　　比如，他们终于进到了那间密室。看着空空如也的木匣，她大失所望，“原来早就已经被人拿走了。”俊雅迷人的男子气死人不偿命地点头，“嗯，几年前被我拿走了。”
　　比如，推开一道石门离开密室的时候，她发现出口就在他们两天前休息的地方，他煞有其事地解释：“寻宝重在过程，从这里进，就没有寻宝的氛围了。”
　　夏叶活了近百年，自认为脾气秉性都算上佳，可是，这个男人，她真的不止一次地想掐死他！而且掐死一次远远不够，她要掐死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再后来，他以沧海遗珠为诱饵，让她随他回皇城宫中。至于后来他们是如何两心相许的，那便是后话了。
　　四个人雇了一辆马车，花上五日，终于到达玺山脚下。他们买下一处农舍，过起寻常人家的生活，顾阳父子到山上打猎、砍柴，夏叶则在家里做饭、洗衣，夏小小在一旁打打下手。
　　夜里，顾华和夏小小一同登上山顶，对着满山月光运转沧海遗珠，并讨论初一那日的分工以及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之策。
　　平淡而宁静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偶尔，也会有月亮被遮挡在云层后面，迟迟不露面的情况。没有月光，顾华和夏小小也就没有必要上山了，四个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闲聊。
　　“顾大哥，你想要孩子吗？”
　　正在喝水的顾华险些被呛死，“什么？”
　　夫妻俩听了，不禁对视一眼，这两个孩子已经发展得这么快了吗？竟然开始讨论起子嗣的问题了？
　　“你想要孩子吗？”夏小小复述一遍。
　　“说实话，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俊脸微微发热，“小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的体质比较特殊，没办法怀孕……”夏小小紧咬唇瓣，“你会不会，介意？”这句话问到后面，便是一点底气也无。
　　顾华略略思考一小会儿，而后认真地给出回答：“不会。”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是遭遇什么事、遇见什么人、还是听到了什么话？“为什么突然在意起这个？”
　　“有人说，男人娶妻，是为了传宗接代。”
　　夏叶摇头道：“小小，你本女修，怎么和那些农妇一般见识了？”她猜想，夏小小是被村里那些妇孺的言论给影响到了。
　　夏小小十九岁，村子里与她年纪相仿的早已是几个孩子的娘，生了女孩的必须要继续生，必须要生出男孩，生出男孩的，依然要再接再厉，还得多生几个男孩，为的是实现老一辈口中的人丁兴旺。
　　“我娘亲和夏姨一样，也是女修。”她们都为心爱的男人生下了孩子，也就是她和顾华。所以夏小小认为，女修和凡俗女子一样，都有着生儿育女的重任。
　　夏叶笑了笑，开始向她解释。
　　女修生子，代价极高，寿元减半，修为大减。所以在修仙界，若为了传宗接代，男修通常会娶那些不修仙的凡俗女子，生下的孩子若是有灵根，便带他修仙，若没有灵根，便留下一笔金银，令母亲和孩子半生无忧。像夏叶和夏小小娘亲这样的，反而是少数。
　　“苦了你了。”顾阳握住妻子的手。
　　夏叶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回握他的手。
　　娇俏的脸上未见欣喜，反而更加忧郁，“这代表，顾大哥迟早会红杏出墙，去和凡俗女子生儿育女吗？”她心里觉得难过，特别特别难过。
　　“红杏出墙！哈哈哈！”顾阳完全不在意是自家儿子被这般描述，笑得不能自已。
　　“若是出了墙，放心折了便是。”夏叶开玩笑地说道，“小小，有我们为你做主。”
　　“不会。”顾华微笑着，他摸摸夏小小的头发，轻声说道：“我真的没想要孩子。”
　　少女心有犹疑，“真的？”不是在哄她吗？
　　“小小，我何时骗过你？”顾华一派坦然。
　　他从来都没有骗过她。随即又想起，前几天听到有个老态龙钟的人拄着拐杖，指责家中儿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夏小小的目光转向顾阳和夏叶。
　　“晏儿不介意，我们就更不介意了。传宗接代这种事，自有其他人来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顾阳不以为意。
　　“其实，想要传承意志的话，收几个徒弟也是一样的。”夏叶说道。在修真界，授业恩师的地位比生身父母还要崇高很多。
　　“我也没打算要收徒。”顾华说道，“应该这么说，我没有收徒的打算，所以更不会要什么孩子。”他看向夏小小，想让她明白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夏小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无事一身轻。不论是生儿育女，还是传道授业解惑，都不是易事。”顾华看着她一脸迷惑的样子，便决定要说得再通俗些，“小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的孩子天生无缘仙路呢？我们又该如何？”
　　夏小小明白了。如果孩子不能修仙，便不适合留在以实力论高下的修仙界，哪怕他们可以陪着孩子到俗世生活，却也避免不了这孩子身为一个凡人必须面对的——生老病死。这和她与顾华的情况何其相似，她的父母飞升，只得让她只身在江湖闯荡，倾囊相授、赠予宝物不过是希望她能平安；而顾华的父母，他们让孩子走上修仙大道，却决定在俗世相守余生，他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再者，一个你，我就快招架不住了。”顾华打趣道。若多来几个夏小小一般的、古怪精灵又本事奇多的小娃娃，怕是天下都要大乱。
　　夏小小愤然抗议，“我才不是小孩子！”
　　顾华睨着眼前这个气得哇哇乱叫、就差没张牙舞爪的小怪兽，这还不是小孩子？
　　被顾华漫不经心的态度刺激到，夏小小危险地眯起眼睛，然后天真地笑着，“既然如此，顾大哥，你应该不会介意，晚上和一个小孩子一起睡吧。”当小孩子也不错，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这里，她不仅不会排斥“小孩子”这个称呼，反而很期待这三个字给她带来的莫大“便利”。
　　天真的笑容下藏着小魔女的恶劣本性，夏小小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一个足以让人陷入疯狂的、一举一动皆为诱惑的女人，顾华对此深有体悟，比如在墨府时，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比如落霞峰上，横亘在紧密相贴的躯体间的一层薄被。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那些天雷勾动地火的暧昧时刻，立即勾出了潜藏在血液中的躁动与渴望，让他想不顾一切地……“我认输，小小，你不是小孩子。”嗓音暗哑。
　　“哦。”夏小小觉得失望。真可惜。
　　顾阳和夏叶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二人之间的风情月意，暗道这小俩口的相处模式真是有趣。
　　其实，对女修而言，夏小小的情况可谓妙到极处，夏叶想着。普遍情况下，若是男修、女修结为道侣，女方有孕，在腹中小生命去与留的问题上，常常会让双方感情出现裂痕，即便二人曾经有过共识，也很有可能会心生嫌隙。而且，不论是药物流产还是避子汤药，对女修的身体都有所损害。
　　“哎，要是你的体质也特殊就好了。”顾阳忍不住羡慕起儿子的好运气来。他回想起妻子怀孕、生产的那段日子，简直是一场噩梦。
　　夏叶又羞又气地拍打他，“说什么呢！”在小辈面前尽说些浑话，还要不要脸了！
　　“我爹也这么说过。”夏小小想起了夏渊心有戚戚的控诉之词，“他觉得我娘怀孕再生产、生产再月子的时间太长，严重干扰到夫妻间的日常情感交流。”
　　顾阳故作深沉，“嗯，英雄所见略同。”
　　夏叶瞪了身边人一眼，然后对着顾华叮嘱道：“晏儿，你以后可得注意点。”言下之意是，别把人家女孩子折腾坏了。
　　顾华耳根热了起来，不禁恼怒，“娘！”
　　夏小小左手支下巴，欣赏着某人窘迫的模样，无声微笑。

　　朔月当空，两男两女在山顶盘腿而坐。
　　明珠受月辉刺激，大放异彩之后化作一道半圆形的柔光屏障，将四人罩在其中。
　　第一步，清毒、洗髓。
　　白色雾气淡淡地笼罩住顾阳与夏叶，接着缓缓渗入其体内，夏小小利用自身的水木灵气，小心引领着月辉灵气，谨慎地探入二人骨髓深处，一点一点地勾带出隐匿其中的毒素，待其中毒素消失殆尽，淡色雾气扫过，是为洗髓。
　　第二步，易经、健骨。
　　顾华将月辉灵气从手腕处引入人体，慢慢充盈周身经脉，与夏小小缓缓带出骨髓的的灵气汇合。他们互相配合着，顾华负责易经改脉，夏小小负责强健骨骼。
　　第三步，引气、排毒。
　　正是最考验默契的时候，好在他们虽耗损不少心神与灵气，合作依然无间。
　　夏小小小心地将控制着的灵气分一部分给顾华掌控，再利用剩下的灵气谨小慎微地将大量残存与经脉之中的毒素聚拢到他们的右手手腕附近。
　　顾华小心融合着两部分灵气，同时继续以他们的左手腕脉为起点，源源不断得引入月辉灵气，循环一小周后，推向齐聚在右手腕的毒素。细小的黑气从顾阳和夏叶的右手腕漫出来，还没坚持一会儿，便散个干干净净。
　　柳叶月已到了最中央、最高的位置。
　　第四步，改寿、同命。
　　顾华是顾阳与夏叶的骨肉，血脉相连，所以这最后一步注定只能由他来完成。篡改命数是逆天之举，须付出同等代价，说白了，就是要以施法者自身寿元为祭，才能将一人之寿元续上另一人之身。
　　假设，要把夏叶七十年寿元转给顾阳，那么所需的不仅是夏叶的七十年，还需要顾华这个施法者的七十年。如果让夏叶自己操作的话，耗费七十年寿数的最佳结果，也仅仅是给顾阳增添三十五年罢了。
　　顾华的潜意识里，看到了两杯清水，一杯多，一杯则少，其实，此处的清水代表的便是顾阳与夏叶剩余的寿元。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两杯水的量变得尽量相同。
　　夏小小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默默为他加油打气。
　　顾华的额上不断地渗出冷汗。那清水可是寿元啊，可不是随便一倒就能了事的。所以，顾华只能让缓缓分离水珠、再滴入另一边，而且此过程不可逆转，改命方向一旦确定，便只能继续下去或者终止。
　　朔月不断西移，顾华终于结束了，他睁开双眼，松了一口气。
　　到她了。夏小小在手腕一划，一道细细的红痕忽然变得鲜明，两道光束点向顾阳与夏叶的眉心，隐隐浮出两颗淡色的琉璃光球，随着光束的加强而逐渐凝实，那道黯淡的柳叶眉快要落了。
　　此时，夏小小双手点向灿金小球，二者互相靠近，却又有互斥之势，包围着的柔光屏障随着月辉的隐没微微淡化。突然，屏障碎裂，化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两颗璀璨光芒合二为一，再分成两道光线重新没入二人眉心，誓成！
　　当顾阳和夏叶清醒的时候，天色已明，远方的云层里漂浮着渐变的赤色烟霞。
　　顾华半跪在夏小小身前，他持白色布条两端，在已被缠起的右腕处打一个结。
　　“你生气了吗？”夏小小见他面有郁色。
　　顾华缓缓开口，声音略沉，“你显然有些话没有说全。”比如夏小小修为正在倒退的现象，她之前完全没有提及。
　　“有吗？”夏小小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顾华定定地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是有可能产生修为倒退的副作用，不过概率极低。”夏小小扁扁嘴，她也纳闷啊，偏偏这“惊喜”竟然真的应在了她身上。
　　顾华叹了口气，厌恶自己此刻的伪善，就算他事先知道又如何？依旧无能为力。他灵气耗尽，而这一步又迫在眉睫，最后这件事还是得由她来。想来他真是夏小小的灾星，一次又一次地带给她灾难。
　　夏小小伸出手，轻揉他紧皱的眉，“顾大哥不要不高兴了。换个角度想，我的修为会变得更扎实呀。”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旁的顾阳与夏叶有动静，她惊喜地叫道：“啊！醒了！”
　　顾华侧过头，目光看向他们，“爹，娘，你们觉得怎么样？”
　　顾阳看了一眼夏叶，“我们都挺好，就是辛苦你和小小了。”
　　“不辛苦！不辛苦！”夏小小答，她稍稍提起裙子，让自己变成侧坐的姿势，想要跪着起来的时候，一阵酸酸麻麻的感觉让她猛地跌坐下来，“哎哟，我的屁股！”强烈的酸痛瞬间逼出她的泪花来，她下意识地将双手按在地上，稳住身子，以免受到更多折磨。
　　“小小？”见她小脸扭曲，仿佛十分痛苦。
　　只听见夏小小涩涩的声音如此说道：“你们先走，我……缓一会儿。”
　　“晏儿，咱们先走吧。”夏叶最是明白夏小小的心思，谁希望自己狼狈且丑怪的样子被心爱的人尽收眼底呢。于是，她朝着顾华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山顶上的夏小小以一种异常僵硬的姿势坚持了很久，顺便还见证一场日出。她咬咬牙，尝试着动一动略微僵冷的身子，然后一鼓作气，龇牙咧嘴加哀嚎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哆嗦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家，缓慢蹒跚地往山下走去。走了数十步，她看见了顾华，他的双手正背在身后。
　　“顾大哥。”
　　顾华向夏小小走来，他低下身子，将她小心地抱了起来，同时问道：“会难受吗？”
　　夏小小轻轻摇头，“不会。”
　　俊朗青年抱着美丽的少女，如履平地般踏过崎岖不平的道路，往山下走去，而那名少女的脸上，始终带着融融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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