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给你我的光

　　翌日一大早，床头的闹钟第三次响起。
　　一截白皙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再次摁灭。孟芫翻了一个身，继续蒙头大睡。不过须臾，房间门被敲得震天响，湛依然女士在门外怒吼：“孟芫，还不滚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迟到”两个字钻入耳膜，宛如一道平地惊雷，孟芫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瞬间炸清醒。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赤脚下床，丧着脸打开房门。
　　孟芫耷拉着眼睛，正欲去盥洗台洗漱，便见客厅杵着一个人，沉脸盯着她。
　　迟寅抬手，瞥了一眼腕间的手表，淡淡启唇：“给你十分钟。”
　　孟芫一边挤牙膏，一边应声：“十分钟够个屁啊？”

　　“那我走了。”迟寅往外走，“五十块钱。”
　　孟芫愤愤将牙刷塞进口中：“......”

　　孟芫飞快洗漱完毕，跑下楼去，迟寅倚在墙边低头玩手机。他闻声抬眼，眉梢一扬，表情微讶：“挺快啊。”
　　“也不看看我是谁。”孟芫得意洋洋，又问：“不是你说十分钟么？”
　　迟寅插兜往前走去，自言自语：“难得这么听话...金钱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
　　“你说什么？”
　　“没。”迟寅扬眉，懒洋洋说道：“再接再厉，一个月后，我的零花钱就是你的。”

　　两个人徒步走到公交车站，一大早便熙熙攘攘的车站，都是起早学生在等车。
　　孟芫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手机，离早自习时间绰绰有余。她慢吞吞抬起眼，幽幽盯着迟寅：“你手表坏了？还是眼瞎？”
　　迟寅摸了摸鼻子：“......”

　　孟芫分外懊恼她的睡眠时间：“明明我还可以再睡个二十分钟！”
　　“你这...”迟寅斟酌了一会儿，淡声说：“你今天，起床气发作得有点晚啊。”
　　“明天我再起来就是狗，迟到就迟到。”
　　“哦。”迟寅耸耸肩，“五十块钱。”
　　“......”

　　靠近广告牌的站着一拨人，其间站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的机车皮夹克，身姿颀长，背着一个黑色的吉他袋，十分惹眼。
　　他频频朝孟芫的方向望去。

　　孟芫和迟寅挤上公交，幸好最后一排靠窗的最左侧还有两座位。
　　迟寅走到最后一排，狭窄的位置间隙塞着一个黑色袋子，行人无法通过。他低声礼貌说了句：“借过一下。”黑色袋子很快被挪走。迟寅抬眼，淡淡颔首说了声谢谢，吩咐孟芫去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慢慢上路。
　　今天路况很好，司机开得有点快，以致到下一个站点急刹车时，一上车便昏昏欲睡的孟芫，一个磕绊，差点磕在前边人的椅背上。
　　迟寅默默勾唇，看着双手扒拉在前座上的孟芫，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表情带着点幸灾乐祸。

　　到下一个站点，那司机又是一个刹车，孟芫摇晃着脑袋，又要往椅背上撞——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伸过来，虚虚截住女孩儿的额头，力道轻轻往上抬了抬，一道清沉的嗓音传来：“小心。”

　　孟芫耷拉着眼，慢吞吞醒神过来。
　　她慢吞吞转过头，问旁边的迟寅：“到了吗？”
　　余光突然瞥到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只突兀的胳膊，她抬眼，先是看了眼迟寅，脸色怪怪的。又再往身侧一瞟，迟寅的旁边，微微侧身坐着的男人。
　　孟芫瞪大眼睛，喜出望外：“何均老师？！”

　　何均唇畔噙着淡淡笑意，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孟芫更是雀跃：“老师，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说呢？”何均长相清寡，笑起来表情也是淡淡的：“孟子的孟，一元钱加个草字头的芫。”
　　孟芫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还记得她的自我介绍。
　　“你怎么回来了啊？何均老师。”

　　何均似是而非应声：“嗯。”不想深谈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回来好些日子了，天天这时候坐这班车，倒是第一次见你。”
　　“嘿嘿嘿嘿嘿。”孟芫神色飞扬，止不住的高兴：“何均老师，哪天去1874坐坐啊，震哥雪米姐他们都好想你的。”
　　“好。”何均弯唇，“几年不见，你长这么大，可惜变客套了，何均老师叫得多生疏。”

　　孟芫够着上半身和何均讲话，几乎快趴在迟寅腿上。
　　迟寅当了半天的背景墙，胸口堵着一口气，越积攒越气闷。他抿着唇，半垂着眼，推开孟芫上半身，冷飕飕地说：“要不我和你换个位子？”

　　孟芫随口应道：“不用这么麻烦了，还有两站就到学校了。”
　　继而又问何均：“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何均摸了摸夹克口袋：“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小何哥就好。”
　　他从口袋掏出手机，递给孟芫：“留个联系方式。”

　　—

　　一下公交车，迟寅的步子便又疾又大，头也不回往前走。
　　孟芫快步跟上来，嘴里抱怨道：“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迟寅绷着唇，闭口不言。

　　路过食堂，孟芫再度开腔。
　　她浮夸“哇”了声，笑眯眯启唇：“好大的醋味儿。”
　　迟寅：“......”

　　“何均是以前吉他教室的老师，教我吉他的，不记得了吗？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
　　“我以前还和你说过，我吉他老师特别有男人味，特别迷人，就是他。”
　　孟芫一边悄咪咪看他，一边大声说道。

　　迟寅终于开口，粗暴打断她：“我对这个人不感兴趣。”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听你俩的陈年旧事。”

　　“哇哦。”孟芫挑眉，目不转睛瞅着迟寅的臭脸：“生气了哦？”
　　迟寅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气的，关我屁事。”
　　“那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

　　孟芫拽住他的手臂，嬉皮笑脸：“你吃醋了。”
　　“我他妈吃什么醋？”迟寅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迟寅冷硬说道：“我早上吃了三个奶黄包，腻到了。齁嗓子，不想说话。”

　　“....你就扯吧。”孟芫翻了个白眼，“嘴硬。”

　　走进教学楼，爬上三楼，孟芫正欲把眼镜盒还给他，她喊住他：“迟寅，等会。”
　　迟寅脚步不停，孟芫跑上去，拉住他：“有话和你说。”

　　“和你小何哥说去啊。”
　　“......”
　　“你不是有他联系方式么？”
　　“你有病啊。”孟芫忍无可忍，将手里的眼镜盒扔给他，低骂：“有病吃药。”

　　说完，孟芫怒气冲冲踩着阶梯，带着一身火气回了教室。
　　方皓文凑过来，朝她挤眉弄眼：“我听说昨天，你去听安全讲座，被迟寅他们班的班头整了？”
　　“那老妖婆有病，没吃药。”
　　方皓文抽了抽嘴角：“...刚刚在楼梯口，你也说迟寅有病没吃药。”

　　孟芫抬眼，凉凉启唇：“...你怎么那么八卦？”
　　方皓文一拍课桌，低声教训她：“芫姐，我得替迟寅抱不平啊...昨天他跟着你就出去了，学校传了个遍，多男人啊！你怎么能说他有病呢？有病也是为爱痴狂啊！”
　　“...方皓文，你要喜欢我让给你。”孟芫咬牙道。
　　方皓文连忙撇清关系，义正言辞地纠正她：“我操|你别乱说啊，我他妈只喜欢女的。这要给我女朋友听到了，以为我是变态怎么办？”

　　孟芫从抽屉拿出早自习要读的英语课本，重重往课桌上一摔。
　　“那就快滚。”

　　—

　　迟寅刚刚踏进教室，拿出英语课本，心不在焉的读。
　　苏梦晨悄声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沿。迟寅从书里抬头，教室被读书声掩盖，苏梦晨的嗓门一向很小，他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苏梦晨指了指走廊，示意出去说。

　　一走出教室，苏梦晨忐忑看着他，嘴唇蠕动，细声细气说道：“对不起啊，昨天...我没想到高老师那么较真。”
　　“我看她脸色不好，是准备站起来替孟芫圆场的...结果还连累了你。”
　　迟寅唇角一扯，神色散漫：“就这？”
　　“啊？”苏梦晨惊讶抬眼，“你不怪我吗？”

　　“谈不上。”迟寅不置可否。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要说的，就这些？”
　　“不是。”苏梦晨连忙摇头，呐呐：“高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应该就是关于昨天那事情。”
　　迟寅淡淡颔首：“知道了。”

　　他转身，不紧不慢往高汐月的办公室走去。

　　高汐月正在饮水机前打水，随着水线下降，饮水机咕噜咕噜。
　　她冷了迟寅一会儿，走回自己的座位，放下手里的茶杯，方才表情严肃问他：“迟寅，你知不知道昨天，很影响你的联赛的。”
　　迟寅不解：“怎么会？跟联赛有什么关系。”

　　高汐月叹了口气，喋喋不休，不住批评迟寅昨天的冲动行为：
　　“说出去，多多少少不好听吧？你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为这事没头没脑冲出去，这是无故冲撞老师懂不懂？你怎么这么耿直。”
　　“罗老师是一中多年的老骨干，学校的纪委书记，要是心眼小一点，记你一笔，你以后的人生还没开始，就想折在这件小事上吗？”
　　“下了课，就去找罗老师好好道歉，知道吗？态度陈恳点，不要懒懒洋洋的。”

　　“好。”迟寅忍住耐心听她讲完，抿着唇，还是依言点头：“我知道了。”

　　高汐月心里的石头落地，大松一口气：“好了，你去吧，十一月中旬的冬令营准备怎么样了？”
　　迟寅淡淡应声：“挺好的。”
　　迟寅临走前，高汐月意有所指，嘱咐道：“你和有些人不一样，眼界高一点，我希望你会是我看重的那个清北高材生。不要总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混在一起，迟寅，你们以后的人生道路，截然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

　　迟寅僵着身体，心情愈发烦躁。
　　半晌，他掀了掀唇：“班头，人生这么长，往后谁知道呢？”
　　说罢，头也不回走出了高汐月的办公室。

　　—

　　在食堂吃了晚饭回来，孟芫便一直抱着手机，心不在焉。
　　方皓文把手里的对二扔出去，瞄了一眼她，随口问她：“打牌啊？来不来？”
　　孟芫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企鹅消息，还停留在昨天的对话。

　　迟寅这醋坛子，吃了一天了，还没好吗？
　　孟芫愤愤地想。

　　但是迟寅没先摆出示好的姿态，她也不想主动鸟他。

　　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来，孟芫抿着唇，给徐洛发消息。
　　孟芫：【徐洛，在不在？】
　　这人倒秒回：【在啊。】
　　徐洛：【有什么事嘛？】

　　孟芫懒得拐弯抹角，直言：【迟寅呢？他在干什么？】
　　徐洛：【我也不太清楚，一直坐在自己位置上刷题，好久了。】

　　孟芫表情无奈，他一进入刷题状态就不管不顾，有时候饭都会忘了吃。
　　她习以为常问道：【他下去吃饭了吗？】
　　徐洛：【好像没有。】
　　徐洛：【哦，对了，早自习迟寅就被我们班头叫去办公室谈话了，不晓得说了什么，一天都是这个样子。】

　　那不是一天没有吃饭？
　　他也没有废寝忘食到这个地步啊。

　　孟芫内心挣扎良久，还是按耐不住，跑下楼去，在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上来。
　　真是欠他的，算了，去哄哄他吧。

　　孟芫买完东西，站在小卖部门口给徐洛发消息：【我等会去你们班，我买了两个面包。】
　　徐洛：【你给我吧，我坐在第四排，靠着第一窗户。】
　　孟芫：【行，你们班头不在吧？】
　　徐洛：【放心，她六点就不在学校了。】

　　爬上五楼，孟芫猫着腰，穿过奥赛班正门，才在窗户边站起来，正想着悄咪咪把面包送进来，窗户边传来细细一声：“欸？”
　　苏梦晨坐在一组第三排，也靠窗，她看向窗户的孟芫，表情讶然。
　　奥赛班的自习氛围，她们班没得比，一声小小的动静，便惹得好多人的视线看过来。

　　徐洛满脸着急，朝她摆手示意，做出嘴型：“给我，给我。”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直接点吧。
　　孟芫直起腰，往教室了扫了一圈，迟寅坐在自己位子上，头也不抬。她清了清喉咙，笑眯眯对徐洛说：“能帮我把这个给你们班的迟寅同学吗？谢谢。”
　　说完，落落大方走下楼，姿态完美的退场。

　　然而一到教室，孟芫便忍不住，主动给迟寅发消息：【饿不死你。】
　　她收了手机，心情愉悦，正准备去和方皓文打牌，手机震动了一下。

　　迟寅：【都说早上吃太甜了齁嗓子，你还给我买奶油面包，我要吃鸡蛋加午餐肉的三明治。】
　　孟芫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那您别吃了，谢谢。】
　　过了一会儿，孟芫收到一张图片，风卷残云两个面包，只剩两个包装袋。

　　孟芫：“......”

　　迟寅又发来消息：【我想了想，每天坐公交太挤了。明天周末，我去买个后座回来。】
　　孟芫捧着手机，忍不住乐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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