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给你我的光

　　借给你我的光
　　饴之/2018.09.07

　　第一章

　　金洲国际娱乐会所。
　　某棋牌包厢里，三个牌桌上厮杀声一片，两桌麻将，一桌扑克。张制片攒了一局，郭震和他对座，他一手摸牌，嘴里叼着烟，连输了三把，有点儿杀红了眼。

　　“震哥叫我来干嘛的？看他和张制片这肥头大耳的猪打牌？”
　　孟芫躲到角落里，摊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埋着头百无聊赖刷着微博。另一只手燃着一根烟，纤细的指尖星星点点，薄烟缭绕间，衬出一截白皙小巧的下颔。
　　孟芫的高中同学兼助理徐洛笑嘻嘻：“芫姐，你要火了，还不叩谢皇恩。”
　　“我叩他个屁。”

　　“姐，人家张制片都说了。”徐洛捏着嗓子，表情戏谑，学着张制片的腔调低声道：“搞民谣多穷啊，独立音乐人不好做啊，他让你去参加选秀是赏识你，免得白白浪费你这好皮囊。”
　　孟芫半眯着眼，眼风扫向徐洛，扯了扯唇：“选秀还是选美？”
　　“姐，你一点都不懂行情，现在不论电视节目还是网综，歌唱比赛节目多火啊，如今的新人出头容易多了。”
　　“要去你去。”孟芫索然无味，单手掐灭了烟。
　　她戴上鸭舌帽，站起身，往门口走：“跟震哥说，我先走了。你留下吧，他喝了酒，散场了你接回去。”

　　徐洛连忙去牌桌那儿，和郭震知会一声，紧步赶了出去：“孟芫，祖宗喂，等会儿！”
　　孟芫停下脚步，靠在走廊边，回首睨他：“怎么？”
　　“震哥也没说让你去，只是面儿上的应酬也不能得罪啊，他好歹是你经纪人，总不是为你考虑的。”徐洛这话没说一百遍。
　　孟芫冷笑一声，也照样回：“然后哪次不是拿我出来顶锅？演一出父慈子不孝的戏码，也不嫌腻。”
　　“姐，这就是你不对了，赔笑脸的也是他啊。”徐洛笑哈哈，又学震哥讲话：“我家祖宗不懂事，她不干我也没法，你也知道，她家里有钱，不愁啥哈哈哈哈，也没兴趣混娱乐圈，搞音乐就是闹着玩，我就替她卖命的...”

　　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前走，旁边包间的门倏然打开，鱼贯而出好些人，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不绝。
　　“看到没，双宿双飞啊，她和迟寅八成在一起了，你们还不信，谁能做到她这一步啊，拼命考清华，然后又追随他的脚步留美...而且我听说他们一起从美国回来的...”
　　“啊？苏梦晨也是够痴情的，喜欢这么久才回应...当年迟寅多喜欢他前女友啊，还不是说分了就分了，叫什么来着——”
　　“孟芫啊！咱学校校花！还是一中一霸，出了名的小太妹，不知道怎么勾搭迟寅这个三好学生的。”
　　“人家是青梅竹马，可不镜水楼台先得月吗？我和你们说，他们当年分手，好像是因为孟芫把苏梦晨打了...”

　　徐洛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孟芫，小声咕哝：“不好意思，那个谁前几天回来了，苏梦晨搞了一场同学聚会，我没敢告诉你...”
　　孟芫压低帽沿，靠在墙角边不动，面无表情。
　　她扯唇自嘲：“出来吃个饭，也能听一耳朵我的坏话。”

　　包间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人流挤在走廊里，显得愈发逼仄。
　　“你们先走吧，班长带你们去，KTV包厢在楼上。”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女声传来。
　　孟芫愣了愣，脊背僵直，脚步滞顿。

　　孟芫抬手压低帽子，遮住侧脸，视线却不由自主循声而去。
　　果然是苏梦晨——
　　以及身旁的那个人。

　　—

　　真是山水不相逢，在这里猝不及防的遇见。
　　她唇角扯了下，抬步随着人流往前走去。

　　徐洛早就按捺不住，瞄向人流最末的三三两两的人，拥促在正中央的男人，身姿清挺，双手插兜，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似随和也疏离。旁边站着骨架瘦小的苏梦晨。
　　徐洛和苏雪晨、以及迟寅都是南孝一中奥赛班的，他当年没少被孟芫收买，于是做了她的耳目，天天给她汇报迟寅的情报消息。

　　这男人褪去少年模样，面部的线条变得冷硬，眉峰锐利，眸色深邃。迟寅一直是一中的风云人物，长得好看，家境优渥，又是学霸。况且人也没架子，矜贵却随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除此之外，打蓝球打得挺好，如果不是为了搞数学竞赛，可能就进校队了。
　　不过他向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高一入学便扎在奥赛班，后来进国家集训队，高三直接保送清华，高考都免了。

　　完犊子，孟芫肯定也看到了，他心里咯噔一声，默不作声快步跟上她。
　　他压着嗓子，替孟芫愤愤不平：“孟芫，这群人真能编。”
　　孟芫似是而非：“嗯。”
　　“迟寅也不解释解释，那会儿分手，说走就走...亏你这么多年等着他，这么难你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徐洛不由自主，拔高了嗓门。
　　孟芫没好气，拍了下他后脑勺：“闭嘴。”

　　已是过往云烟，有什么好提的。

　　动静不小，惊动旁的人看过来，视线纷纷落在徐洛和孟芫两人身上。
　　“徐洛？！”离他们最近的一女生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欸，孟、孟孟芫？”
　　大抵刚刚嚼舌根的人之一，遇到八卦的正主儿，心虚得很，连带嘴巴都不利索了。

　　闻言，吵吵闹闹的那一拨人旋即噤声。
　　视线纷纷看过来，孟芫成了焦点，像一瞬间曝光在聚光灯下，她顿足，微垂着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梦晨喜出望外，走过来，在孟芫身前站定。她神色有些羞赧，抿了抿嘴，嗓调温软：“好久不见啊，孟芫。”
　　孟芫表情讪讪，干硬回：“哦，好。”

　　迟寅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一半身影隐在闪烁不定的廊灯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只是一直，默默盯着孟芫的方向。

　　苏梦晨弯起眼睛，状似埋怨，看向徐洛：“徐洛，我都在班群通知了，我和迟寅回国请吃饭，你怎么不来？”
　　徐洛干哈哈一笑：“哎呀，我忙过了头，都没时间看群哈哈。”
　　她也不恼：“那现在既然碰上了，一起去唱K吧？孟芫也一起来呀。”
　　孟芫“啊”了声，婉拒：“不用了，我又不是你们班的，瞎凑什么热闹。”

　　说完，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

　　孟芫不想再次和他们正面碰上，于是在会所瞎逛了两圈，才慢吞吞往电梯的方向走。
　　她以为三班的人都走光了，不料想还有闲散的几个人在等着电梯。她远远观望着，适时“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一行人走进轿厢。

　　终于走了。
　　孟芫长长松了口气，磨磨蹭蹭朝电梯口走去。正欲抬手去摁电梯按钮，电梯门幽幽打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门框，男人的衬衫袖口随意卷着，露出一截劲实修长的手臂。
　　迟寅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进来吧。”
　　孟芫故作轻松，耸肩：“啊，我下去的，你们先上去吧。”

　　迟寅抬眉：“我也下去。”

　　“......”
　　这人有没点儿眼力见，听不出来她不想挤进来。
　　孟芫正腹诽，徐洛轻轻推了下她，“走吧，走吧。”

　　甫一进轿厢，电梯门合上，徐洛笑嘻嘻问：“你们都下去的？”
　　“我不呢，迟寅说有点事，我先送送他。”又是苏梦晨温温软软的嗓音。

　　真他妈形影不离啊，孟芫嗤笑。
　　她连声儿都没发出来，唇角微微勾着，男人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带着几分凉意：“你笑什么？”
　　“？”他怎么知道她在笑？
　　孟芫有点被拆穿的懊恼，还微微不爽，她稍稍侧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着她做什么？
　　迟寅细细打量她，女人背对着他，肩线瘦削，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隐约可见一串字母纹身。她扎了一个低马尾，压在鸭舌帽下，浅灰色的发色，在电梯顶的灯光下，散发着浅浅雾面紫的光华。与高中时代的她相比，好似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间蓦然发痒，他伸手，轻轻揪住她的发尾，懒洋洋启唇：“你头发在发光。”
　　孟芫眉心一蹙，转过脑袋，发尾扫过他的手心。她低骂：“你他妈有病啊？”

　　话未落，“哐当”一声，电梯倏然停了，须臾，头顶的灯亦是悉数尽灭。
　　徐洛暗叫了声不好，拔高嗓门喊：“姐！孟芫！”
　　狭小|逼仄的空间，黑暗蔓延，仿佛猛兽蛰伏。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电梯坏了，孟芫咬住后槽牙，神情有些紧张。
　　她压低帽子，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倏然加快。身体微微颤抖，手心开始冒汗。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伸出手，往外虚空摸索，想靠墙。却摸上一方坚实温热，手指瑟缩了下，孟芫正欲抽回，被人一把握住。紧紧的，不容置喙。

　　迟寅眉心一拢，一手抓着她，只觉她手心发凉，频频冒冷汗。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霎时盈满轿厢。
　　迟寅低声劝慰：“别怕，放轻松。”

　　接着沉着嗓子喊道：“都把手电筒打开。”

　　徐洛连连称是，赶紧打开。
　　孟芫小时候遭了点事，具体他也不清楚。他与她一起工作之后才知道，她有幽闭恐惧症，怕黑怕密闭的空间。他借着手机手电筒冷白的光，悄悄觑向迟寅，这个男人满脸焦急担忧的神态，不似是装的。
　　他不是有女朋友么？还在这儿呢！难不成玩余情未了？
　　徐洛瞄了瞄苏梦晨，方才发觉她的脸色发白，微微咬唇，直勾勾看着迟寅。

　　哇哦。
　　有点意思，徐洛心下嘘声不已。

　　—

　　维修电梯工来之后，孟芫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会所停车场内，迟寅倚在自己车门上，看着孟芫的车绝尘而去。他抽了抽嘴角，这绝情无心的女人，刚刚替她解围，谢谢都不说，连个好眼色都不给。
　　迟寅拉开车门，苏梦晨止住他：“你喝了酒，叫代驾吧。”

　　迟寅淡淡颔首。
　　刚刚高中聚会抿了口，没喝多，他见了那人，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苏梦晨抿了抿嘴，玩笑似的道：“孟芫一直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她还有怕的东西啊？”
　　迟寅偏头，似想到什么，微微弯唇：“她怕的东西多了。”

　　谁都知道南孝一中的孟芫，一横着走的小太妹，迟到旷课早退，打架衅事不断，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可谓臭名昭著。
　　是啊，要说起她，看起来张牙舞爪日天日地的，什么都不怵的学校一霸，怕黑怕喝牛奶怕密闭空间，连只蟑螂都怕。

　　笑意不达眼底，心里突生躁郁，他揉了揉眉角。
　　他点了点下颔：“你上去吧。”
　　“我陪你吧。”
　　“不用。”

　　苏梦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随口说道：“徐洛和孟芫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砰”的一声响，车门猛地关上，迟寅绷着唇，长腿迈开，往出口走去。

　　“我搭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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