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当康青鸾快步赶至东宫时，明显感受到这里弥漫着一股悲伤压抑的气氛，这种气氛令她有些喘不上来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在侍从的引导下步入朱标房中。房内只有吕碧萱与朱允炆侍奉在床榻旁。
　　吕碧萱拭着泪，见康青鸾进来，红肿着双眸冲她微微颔首。
　　“小姑姑。”朱允炆恭敬地行礼，声音也有些哽咽。
　　康青鸾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床榻旁，只见朱标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有些困难。强忍心中的悲痛，开口唤了声：“兄长……”
　　朱标缓缓抬眼，强打精神冲她微微一笑。
　　“青儿来啦，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单独和她说说话。”
　　“好的，父亲。”朱允炆又向康青鸾行了个礼，“小姑姑，那就有劳您照看我父亲一会，若有什么事您就喊一声。”
　　康青鸾点点头，目送着他搀扶自己的母妃离开。待房门合上后，她又回转头看向朱标。
　　朱标伸手示意她在床边坐下。
　　“青儿，你能来我很高兴。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我无憾了。”
　　“兄长，你不要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康青鸾本想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她不忍说些违心的话哄骗他。无力感令她红了眼眶，泪水不停打转。
　　“呵呵，你别难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早就把生死看开了，你不用安慰我。”
　　“兄长，你总是处处为我着想，都这时候了，还要你来安慰我，我实在是……”康青鸾转过身去悄悄拭去滚落下来的泪水。
　　“我为你做再多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亏欠。”
　　康青鸾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当是他病得在说胡话。
　　“打小你就处处维护我，何来亏欠一说？”
　　“我……咳咳……”朱标急于表达，却一时缓不过气，剧烈地咳了起来。
　　康青鸾忙靠近，边为他抚着胸口顺气边说道：“兄长你别急，慢慢说，青鸾听着。”
　　朱标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平复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记得那年中秋吗？你与四弟在房顶看焰火……”
　　“这事……你怎么知道？”康青鸾愣住了，那个中秋夜她当然记得。因为就是在那次的一吻之后，自己确认了对朱棣的情感。她从未与外人提起，朱棣应该也是一样的。
　　“因为那天晚上，我就在你的宫门外。”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康青鸾喃喃道，她还以为是那次朱权无意说漏嘴才让他发觉了自己与朱棣之间的事，其实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知晓。
　　朱标点点头，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她。
　　“青儿，你知道吗，喜欢你的不是只有四弟一人。”
　　康青鸾迅速避开他的眼神看向一旁。这些年来朱标几次三番若有似无地向自己表露好感，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她的心早就被朱棣占据，她不愿再去招惹其他人。
　　“兄长，青鸾一直都把你当亲哥哥一般看待。”
　　“我知道。我以为把你和四弟分开了，你就可能会与我在一起，会到我的身边来。”
　　康青鸾不解地看着他。
　　“父皇之所以会突然下旨命四弟娶徐达的女儿，全是我提议的……”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既然早就知道我们两个有意，你还……”听见他这么说，康青鸾着实吃了一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处处维护疼爱自己的人，伸手按紧自己的胸口，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当初我心里觉得自己是太子，要胜过四弟一些，要不是被他抢先，你就是属于我的。那时四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而且又快要之藩，我知道你俩情投意合，若不替四弟安排亲事，也许你就会随他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了。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再也见不到你，我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看着你与四弟二人越发亲密，嫉妒心作祟，最终让我下定决心要拆散你们……”
　　促使她与朱棣陷入如今两难境地的人居然是自己一直很敬重的朱标！康青鸾想着这么多年来他维护自己的种种，她自以为的兄妹情深，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又可恨。她不知自己要如何应对眼前这人，只得痛苦地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青儿，对不起。”朱标愧疚道，“当时我是被感情一时冲昏了头脑。后来我发现你对四弟情深一片，就算他人离开了京城，你的心里仍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抗拒母后的指婚。我明白自己取代不了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后，我就认了，我甘愿做回你的大哥，守护着你。你病重期间，四弟无诏回宫探视你的事我也替你们压下了。”
　　原来连朱棣无诏回京的事他都知道！他们二人自以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殊不知一切皆在朱标的眼皮子底下。
　　“那又怎样呢？既定的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了。四哥有了燕王妃，而我仍是他的义妹，青鸾郡主。”康青鸾冷然道。
　　就因为此人从中作梗，她与朱棣想要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就变得无比艰难。想到朱棣为了给自己一个名份，正在努力往布满荆棘的王者之路攀登，她就好心疼。未来是要走向何方还不得而知，也许稍不留神，他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可这些本不该由他去承担，他们原本可以很简单快乐地在一起。
　　泪水无声地从两颊滑落，康青鸾怎么也不会料到事情是这样演变而来的。
　　“青儿，你恨我吗？”见她半晌不言语，朱标试探着问道，“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与四弟艰难地相伴着一路走来，心中一直在自责。若不是当初我横加阻拦，也许你们早就双宿双栖了。”
　　是啊，还记得那时她天天盼着能成为自己爱慕的四哥的新娘，为他披上嫁衣。当梦想成为泡影的时候，她真的差点支撑不住，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见心爱的女子始终背对着自己，朱标悔不当初。
　　“青儿，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我本想一直瞒着你，保留我在你心中好兄长的形象，把这些话带进棺材里去。可仔细一想，还是觉得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还有，其实当初四弟一收到旨意就去到乾清宫拒绝这门亲事。被父皇责骂后，他仍坚持要悔婚。我当时也在场，是我向他陈明各种利害，并且暗示他，若他悔婚，你的性命安危会受到威胁，如此这般之后，才最终让他妥协了。唉，与四弟相比，我对你的爱真的是微不足道，我远远不及他。这么多年，我们一众兄弟中，只有他敢当面违抗父皇，而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从他口中听到朱棣为了自己竟敢顶撞天子，违抗圣意，康青鸾渐渐从方才的怨恨中慢慢缓和过来。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并且心中充满了暖意。的确，经历了这些磨难后，他们二人认清了彼此是此生的情感归宿，走向未来的每一步都更坚定了，两颗心也贴得更紧了。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福祸相倚吧。
　　又过了良久，康青鸾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她徐徐道：“兄长，若青鸾说不怨，那肯定是假的。可是青鸾也不恨你，毕竟这么多年，你是如何待我的，我心里很清楚。若没有你的周旋，青鸾在这宫里不知死了几回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注定我与朱棣得有这么些磨难。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没办法恨一个将死之人，让他带着未解的心结离去，更何况这是个对她多年来给予诸多照顾的亲人。且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早已接受了现实。
　　得到了康青鸾的谅解，朱标终于真正地释然了。他舒心一笑，恢复了一直以来温和仁厚的口吻。
　　“青儿，谢谢你原谅我。”
　　屋外，趴在门边的朱允炆悄悄退去。他本是怕父亲病发康青鸾一人照应不了便过来瞧瞧，没想到将二人的对话悉数听了去。其实年少敏感的他早就察觉父亲对康青鸾有意，但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原先他还以为康青鸾是久居宫中，与众人只有亲情，不谈儿女之情。如今他终于知晓答案，原来他小姑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他的四叔——北平燕王朱棣。

　　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薨，谥懿文太子。这个温文儒雅、敦厚善良的皇太子，带着他未完成的抱负以及放不下的情感，未即皇位便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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