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来了！

　　云锦心中一荡，夹肉的手并不停歇。高宗似是来了兴致，笑看三个女儿一眼，等着皇后说话。

　　“这事，本来是前几日陈昭仪过来求我，说有人家求到她这里来，看那意思，是想要求娶宝阳。”

　　皇后铺排一阵，却拿四公主做了切入口。云锦虽尚未想透几个公主的亲事与突厥事的关联，却已然心生警惕。难免埋怨起她哥和齐飞扬，既不知道像父皇透底，也不知道找父皇提亲，一个两个都像是属龟的。

　　“是什么人家？”

　　“是昭仪的母家。”陈昭仪为四公主嫡母，对于亲生女儿的婚事也的确置喙的余地。

　　皇后一面说，一面往高宗的碗里夹了一只煮好的虾。云锦听的无聊，无意间却瞥见宝阳公主略有些含春的脸。看来是青梅竹马了。

　　议完宝阳公主，皇后却未再提及剩下两位公主，正好朝中有事，高宗回了勤政殿，又许三个儿子旁听政事。这便是要为日后四皇子领差事铺路了。

　　皇后若有所思，却仍然殷勤地站起来送皇帝并几个皇子出门。昭阳公主只说倦了，往凤仪宫中的偏殿去歇晌。

　　因昨日皇后的吩咐，云锦与宝阳只留在原处，等皇后再回来时给她们两个安排事体。这期间宫人来回穿梭撤宴，宝阳公主本来含春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忐忑的神情，云锦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因心中隐着事情，一双眉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直到耳边响起皇后娘娘的声音，虽尚未回过神，云锦脸上已露出笑容。

　　”想亲事。”

　　她大剌剌地说。

　　皇后一怔，笑容又深了些。

　　“你父皇对女孩子家是最放纵的。你若真瞧上了谁，且告诉我，我去与你父皇说，只要不是太离格的，你父皇保准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云锦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后把离格两个字咬的有些重。

　　“父皇母后宽厚，是女儿的福气。”却对于是不是瞧上了谁只字不提。

　　皇后赞赏似的点点头，又看向四公主。“宝阳也是一样的，若只是你母妃一厢情愿，也尽可与我说。”

　　比起云锦的淡然，四公主的脸色可谓精彩的多。过了许久，也只听见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后遂不再提，只与两人说起宫中事来。

　　及至晚间云锦与四公主才出凤仪宫，四公主因要去见生母陈昭仪，便未与云锦同行，云锦路行至一半，突然与宫女道：“去瞧瞧四哥哥。”

　　妹妹来时，四皇子正在练字。听说她过来便掷了笔，只令人收好字帖，等来日好接着写。

　　四皇子见了云锦，便笑眼弯弯。

　　“妹妹头一回来找我，竟不是为看我。”

　　云锦一时间容色羞赧。却还是接了他宫里的茶，吃起他宫里的点心。

　　“哥哥小厨房的厨子是哪里派过来的，做出的点心竟比我那里精致许多。”

　　十分的顾左右而言他。

　　四皇子亦不揭穿她。

　　“哪里就精致许多呢，不过那厨子是父皇赐的，想来于案上很有些功夫；你若喜欢，走之前尽可多带点回去。”

　　云锦一向认为，自己水磨功夫还行。直到一炷香燃尽，第二烛香也眼见快见了底，云锦不得不告了饶。反正输给自己的哥哥，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呢。

　　“好哥哥，你就给我个痛快话吧。”

　　四皇子有双漂亮的眼睛。与云锦不同，他的眼睛是更大些，更狭长，所以眯起来的时候会显得很促狭。

　　“再等等。我与齐五商议过了，昭阳公主的亲事过几日应该就会有些眉目，等那个时候，再议你的亲事会更稳妥些。如今这几日风平浪静，如果贸然提起你的婚事，我们怕有心人从中作梗。”

　　云锦点点头。她的思绪很快被四皇子带的远了，遂不再亲事上纠结，反而问他：“关于大驸马的人选，你们可有消息么？”

　　四皇子摇摇头，没有。

　　“大驸马的人选，可能与北突厥事有关。朝中或是京中，可有与兵事上出众的子弟？”

　　云锦下意识皱皱眉，还不等四皇子回答，又说：“就是这两日了，这两日一定会有人生出些事端。”

　　即使齐飞扬曾再三夸赞过她的明敏，四皇子此时亦感到震惊。她已经不是寻常的明敏了，遂也愿意将最近的事与她分说。

　　云锦细听了一会，一时捡点心吃，一时又眯眯眼睛，显得不那么专心。只是昨日一些令思绪十分滞涩的地方，如今渐渐平滑起来，虽仍不能完全将那未浮出水面的事情梳理清楚，却也若隐若现，生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朝廷有可能令公主或宗室女和亲么？”

　　“绝无可能！”

　　十分的斩钉截铁。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又笑看向四皇子：“哥哥今日的一席话令妹妹刮目相看；我瞧着，父皇也很惊艳的样子。”

　　夸得四皇子不好意思起来。她这哥哥，比她内秀；云锦暗想。云锦走时四皇子要送她，却被她拦住了。只说：“哥哥回去吧，天太晚了，哥哥每日读书已经很辛苦，这点路，我还能自己走。”

　　“过完年我就要领差事了。如果顺利，齐五也是一样。”

　　云锦打心底欢喜起来。

　　没过几日，宫中传出流言，朝廷打算令公主和亲北突厥，以此缓解两国邦交。流言传的虽广，却未沸沸扬扬，起初不过是一些宫女、内监暗中议论，后来宫中嫔妃亦闻得风声，皇后得知后，三令五申不许再传，只是堵不住悠悠众口，谣言已越传越真。

　　最终也传到了四公主处，连着好几日四公主来凤仪宫随皇后理事时，都始终是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模样。云锦看在眼里，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着慌上一慌。

　　正犹豫间，四皇子与齐飞扬皆送来了信笺。

　　先是四皇子，四皇子给了她几个京中好儿郎的名字，猜想昭阳公主未来的驸马应是这几人中的其中一人。又再三安慰她父皇绝不会拿公主和亲，也不会令宗室女和亲，让她勿因谣言乱了手脚。

　　齐飞扬的信笺很简单，只是说，已和四皇子议定，宫宴前后的日子应是面圣的好时机。又告诉她北突厥事进展顺利，只恐年后出兵，再见恐是盛夏。兴许是磨练了出来，云锦此番倒不再为齐飞扬的厚脸皮脸红了。

　　四皇子与她说事情细些，齐飞扬与她说事情远些。云锦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将两张信笺都焚毁掉。哥哥让他勿因要谣言乱了手脚。云锦眼睛一亮，是了，这时候放出流言，是为了让人乱了手脚么？

　　似是打通了某个关节似的，因为激动，云锦的脸色突然红润许多，吩咐人道：“夏至，翠缕，陪我去见见四妹妹。”

　　皇后以宝阳公主的亲事做突破口，应该也是她放出这样的流言，那到底意欲何为呢。

　　宝阳公主正在看内务局的账；这是几日前皇后命内务局专门抄录的，给了她和云锦一人一本，云锦那一本已经看完了，论理宝阳公主也应看完了才是。

　　“姐姐来了。”

　　宝阳公主直到见了云锦才站起来迎她，只见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云锦恍若未觉。只是说：“好几日不见你来找我，怪想的。正好我也自己在屋里呆的烦了，就来瞧瞧你。”

　　“姐姐的帐本子看完了么？”

　　宝阳公主似乎很不想说话的样子，许久才吐出这样一问。

　　云锦挑挑眉，笑容却更亲切了些。

　　“妹妹还没有看完么？”

　　宝阳公主摇摇头。

　　“妹妹翻过年就十五了吧。”

　　宝阳公主不妨她这样问，点点头，眼中却尽是茫然。

　　“我当年也是十五及笈，不过成婚成的晚。我前几日听母后的意思，是要给妹妹议亲了么？”

　　提起议亲，四公主的脸色更差了几分。但她是个最温柔不过的，虽有些精乖，但到底没学到她生母陈昭仪的手段，此时说话不免硬邦邦：“那是母后和我母妃操心的事情。”

　　云锦像是没听懂一般，又一面忧心忡忡地道：“可如今宫中的流言也太凶了些。”

　　宝阳公主的脸越发冷了。

　　“那不过是些流言，母后会辖制的。”

　　云锦连忙长舒一口气，道：“如今听你这么说，我便也放心了。倒不是心中没有朝廷，也不是不体贴父皇。只是突厥到底是蛮夷，听说那里的人茹毛饮血，冬日里又冷，春日里又干，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宝阳公主越发默默。云锦亦不过分，此时收了声，只与她说起内务局的账来。从宝阳公主处出来，因是冬日里天黑的早，天空中已经挂起一轮弯月，星星四处都有，像是想洒在哪儿，就洒在哪儿似的，既漂亮，又洒脱。

　　已有梅花开了。

　　香气极浓，颜色极艳。云锦令夏至去采了一枝梅，回头望宝阳公主处的烛光，隐隐的，却似有木鱼声。你看，已经有人信了。宝阳公主会信，荔阳公主有什么理由不信呢。即使和离过一次，到底是女孩子，打心底是看重自己的姻缘的。谁听闻有可能和亲这样的事不会慌张呢，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不论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四公主，还是百般不易才得来公主之位的自己。谁愿意远嫁蛮夷，草草一生。谁会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人只要一慌，就易犯错。

　　那么皇后娘娘，会希望她们犯什么样的错？云锦眯眯眼睛，寒风刮骨，梅花香远，行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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