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路公交车

　　他的目光追随你，你的目光却追随另一个他——陈佩敏大概不知道，原来就算是普通人如她，也难逃青春偶像剧的戏码。

　　【1】
　　冬天的北方城市天黑得很快，陈佩敏从食堂吃饱饭出来时不过快六点而已，校道的路灯就已经全开了。因为不是周末，校门前的公交车站只有几个学生，路上倒是车水马龙，都是这个城市急匆匆归家的人们。
　　陈佩敏盯着公交站牌，心里想着又到了月末收家教费的日子，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自己就算是个小富婆了，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她已经大三了，从两年多以前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读书，就试着慢慢脱离父母的经济支持。爸爸妈妈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并不高，家里还有个念初中的弟弟，她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所以她从大一开始做兼职，在学校勤工俭学岗位上工作，努力学习，拿到每年的奖学金。周一至周五晚上去给一个高中女生当家教，每天一个小时。
　　学生住在城北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从学校过去只有89路公交车能够直达。
　　一个小时的家教费是五十块钱，每个月都是到月底的时候一齐给齐，算下来，这个月上了二十几天的课，她今天晚上应该会得到一千多块钱。陈佩敏的心情愈发轻快起来，都忘了注意89路公交车在她的面前停下了。
　　“同学，89路来了。”有人拍了拍她，指了指前面的公交车，一抬腿上了车。眼见司机快要关上门时，她赶紧跟着那人上了车。
　　89路公交车上只有一个座位，一眼看过去，座位上还都有人了，只有刚才那个好心提醒她的男生边上有一个座位，男生是站着的，并不坐下。陈佩敏也没有客气，走了过去说了声“谢谢”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男生便往后面走了去，扶着靠后门的拉环站定。
　　陈佩敏知道那个男生叫做张扬，是土木学院的大四学生，也是今年优秀毕业生候选人。曾经听到过号称“八卦小天后”的舍友这么评论过张扬：“土木的张扬，工科男当中的奇葩，不要误会啊，对于我们学校的工科男而言，奇葩就是一种褒义词，这朵奇葩拿了三年的国家级奖学金，一年八千，哪里贫困了？但他同时又拿了三年的贫困生奖学金，就算是穷人，现在也变成土豪了。”
　　总而言之，张扬就是学校里学霸的代表，是励志的好学生，是全校同学的榜样。
　　他很高，皮肤黝黑黝黑的，身形不瘦也不胖，似乎是个腼腆的人。可陈佩敏听过张扬参加的演讲比赛，大方得体，声音洪亮，一点都看不出他会害羞。
　　陈佩敏偷偷地向后瞄了一眼，张扬对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似乎已经穿了很久了，但依旧是干干净净的。陈佩敏记不太清自从知道他和自己都到同一个地方当家教之后是怎么开始说上话的——其实很不算是认识，只不过每次上车，两个人都会相□□个头，然后如果像今天这样车上只有一个空位的话，他会让给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愿意，看到他坚持，陈佩敏也就不再谦让了，反而觉得一路上有个男生似乎在照顾自己，感觉还不赖。

　　【2】
　　从89路车下来，到目的地蓬莱小区有差不多半公里的距离，一般而言都是陈佩敏先下车，然后张扬再下车，一前一后走向小区，他们之间总有那么五六米的距离。进入小区之后，陈佩敏向右走，而张扬向左走。
　　后来陈佩敏在无意之间发现，其实张扬的步速是很快很快的，两个人走向不同的方向之后，他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蓬莱小区是喧嚣都市里少有的清净之地，地理位置好，环境优美，房价自然是天价。住在这个小区里的家长几乎都会请附近大学里的学生每天晚上到家里来给孩子上课。与其说是补课，倒不如说是家长都太忙了，让大学生负责监督孩子做作业而已，至于补课，当然到了周末会有更贵的补习班，更专业的老师。陈佩敏并不觉得家长看不起她的知识水平，反而觉得这样子她的负担轻了一些。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她都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家教，这也是她能够得到家长的信任，陪着同一个学生从高一走到了高考倒计时的原因。
　　“敏敏姐，我的笔记本系统崩溃了，今天从学校拿回来的课件全部都没有啦。”保姆刚打开门，陈佩敏就被人来了一个夸张的拥抱。
　　她教的学生小名叫做小可，典型的天真善良热情纯真的城市小姑娘。起初小可对于“上了高中之后，晚上会有大学生姐姐来陪你做作业”特别的反感，认为这个大学生的到来是对自由的限制，所以没少给她冷眼。她并不在意，依旧坚持每天检查小可的作业，每天在最后几分钟跟小可说说大学和高中的不同，像个老师又像个妈妈一样——对于家里常常只能看到保姆的小可而言，变成了一种温暖。
　　小可拉着陈佩敏的手到了书房，把笔记本打开给她看，满脸委屈。她摇摇头说道：“不要紧的，咱们今天就回到课本内容上，你的电脑系统改天找个人重装一下就好。”书房里其实还有台台式电脑，但是小可说什么都要用自己的笔记本，因为据说是只能习惯一台电脑。
　　小可把电脑关上，抱歉地说道：“敏敏姐，我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啦。刚才我给宇晨哥哥打电话了，他说吃完晚饭就过来帮我重装系统，就是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今天的课。”影不影响今晚的课其实对陈佩敏而言没有什么影响，反正晚上回到学校也没有什么事，看一会儿书就差不多洗洗睡了。她不再跟小可东拉西扯，对着课本开始讲起题目来。
　　没过一会儿小可口中的“宇晨哥哥”就到了，这个人也是陈佩敏同校的同学，比起公车上遇到的张扬，罗宇晨算是她的朋友。这朋友缘分也是在这个蓬莱小区建立起来的，罗宇晨住在小可家的隔壁，她刚当上小可的家教时罗宇晨刚好在小可家做客，知道是同一个大学的，又是同年级的同学，自然也就有了交集。

　　【3】
　　罗宇晨抱着小可的电脑到客厅去给她重装系统了，陈佩敏在书房里继续讲解习题。小可显然是心思都不在学习上面，傻笑着走了好几次神。
　　“小可，你今天怎么了，变得怪怪的。”其实小可也并不是今天才开始走神，只是她看着自己傻笑，让陈佩敏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可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道：“敏敏姐，你和宇晨哥哥真的是男女朋友吧，我越看越觉得你们特搭。”
　　陈佩敏刚好在喝水，直接就被呛到了。
　　从书房门口看出去，可以看到罗宇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认真地敲着键盘，专注的样子的确是挺吸引人的。他和张扬差不多高，却要白一些、瘦一些，身为软件学院的高材生，他像是言情小说里面常常形容的男主角模样。
　　优秀的罗宇晨会在学校里和陈佩敏主动打招呼，两个人也相互留有手机号码，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互相发问候短信。罗宇晨对女生是非常绅士有礼的，对陈佩敏而言就像是个王子。和很多中学女生一样，小可喜欢看小说和偶像剧，也喜欢给生活中的人们一个设定，让这些人物成为她心里那部偶像剧的主角——亲切的家教姐姐和帅气的邻家大哥哥就变成了那两位幸运的男女主角。
　　可现实是，就算罗宇晨是个王子，陈佩敏也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和王子永远幸福的公主。不是自卑，而是她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罗宇晨，即使慢慢觉得罗宇晨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也从来都不会往更深一层的交往方面想去。
　　一个多小时的家教结束，罗宇晨也刚好重装好了小可的电脑系统。保姆给他倒满一杯橙汁，也顺便将陈佩敏的白开水换成了橙汁。橙汁太甜，和平时在学校小卖部买的瓶装橙汁的糖精味很不一样。
　　小可说道：“这是爸爸上个星期从海南带回来的甜橙，如果敏敏姐喜欢的话下次我让爸爸再去海南给我带回来。”提到爸爸，小可的眼睛里一下就有了光芒，完全没有注意到陈佩敏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感。
　　罗宇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把杯子里的橙汁一口喝光，站起来说道：“快要八点了。我送你去公交站。”陈佩敏当然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小可暧昧地看了一眼，捂着嘴偷笑。
　　保姆把装着一个月家教费的牛皮纸信封交给陈佩敏，并叮嘱道：“太太说陈老师对我们小可的帮助很大，小可准备高考了，所以让老师多用点心。以后每个月额外给100块钱，就当做奖金。这个信封里面是一千两百块钱，陈老师拿好了。”以前一到月底领钱的时候，她就会特别开心，可今天偏偏罗宇晨倚在门框边看着她接过信封，让她突然觉得自卑。
　　从小可家到公交车站，一路上的路灯变得愈发昏暗。罗宇晨在前面走着，陈佩敏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雾霾天气似乎又要来了，她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像张扬走在她身后那样，也是安安静静的。
　　快要到公交站的时候罗宇晨才放慢了脚步，转回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下个星期大路考通过之后就能拿到驾照了。我父母都同意以后让我开车上学。”
　　陈佩敏觉得好像他有所期待，却又看不透他在期待什么，就接着他的话说道：“哇，真厉害，祝你成功。”
　　罗宇晨欲言又止，默默地看着她上了89路公交车。

　　【4】
　　再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陈佩敏都没有再看到过罗宇晨。倒是张扬，每一天都在89路公交车上看到他，下了车的那一段路程，她走在前面，他远远地跟在后面。在图书馆里也碰到过几次，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从小可的嘴里一直能听到关于罗宇晨的事情。青春期的孩子对感情的事情总是特别敏感，或者说是八卦的心思也别其他岁数的人要多。她认定了罗宇晨和陈佩敏在一起非常般配，于是在上家教的时候就有事没事地提一提邻居哥哥。
　　比如说到小时候的趣事，她会说：“我们的童年都好欢乐啊，但是我听说宇晨哥哥小时候是一个人住在郊区的别墅里，都没有朋友的，连他的父母都不常回家，家里只有陌生的钟点工。”正喝着果汁的时候，她会说：“敏敏姐你知道吗，宇晨哥哥其实最喜欢喝百香果汁，还是要一点儿酸味都不能带的那种，甜橙汁的味道虽然有点像百香果汁，但没有那种香味。”……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陈佩敏当然全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住在别墅里，还有钟点工照顾，总好过她小时候爸爸妈妈进城打工，将她寄养在姑姑家，姑姑家很小，孩子又多，她连一张能写作业的书桌都没有，只能靠着墙用膝盖垫着本子，歪歪扭扭地写下一笔一划；她只知道，别说是百香果了，连完整的甜橙她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吃上一个……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在宝马车里叫嚷着座位太硬的时候，有些人正得意着家里终于有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陈佩敏很想快点回学校，不想再听小可再多说起关于罗宇晨的东西。她当然知道这个单纯的富家小姑娘绝对没有炫耀或是嘲讽的意味，在她的世界里，或许还在疑惑为什么有人笨到没有房子住却不去住旅馆。
　　窗外下起了倾盘大雨，明明下午出校门的时候天还是晴朗的。小可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将陈佩敏留下，在温暖的屋子里一边喝着从海南岛带回来的甜橙汁，一边天南水北地聊着。
　　时针指向九点，陈佩敏终于忍不住提出：“现在雨似乎小了很多，我还是回去了吧。如果再不回去，就赶不上89路的末班车了。”她几乎逃也似的走出了小可的家门，不想再听小可说他们与她不同的“悲惨童年”，甚至忘了其实她可以先向小可借一把伞，第二天再还回来。
　　雨滴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大了，但是四月份的北方城市还带着淡淡的凉意，小可没有跟着出来，陈佩敏也明白这个时候不可能会有人能跑到这个小区来给她送伞。89路公交车的末班车是晚上九点十分，她安慰自己，车应该快要来了，只要能回到学校，就不会这么冷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的身边停下，车窗被摇下，竟是几个星期没有看到的罗宇晨。
　　“上车吧。”这一瞬间陈佩敏真的有种错觉，她好像穿越到了一直被自己唾弃的言情小说当中，她发誓，这时的罗晨宇对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她而言就是一个天使。
　　说了句“谢谢”之后，她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她没有从后视镜里看到公交车站上有一个人奔了出来，然后失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89路末班车很快就来了。
　　罗宇晨开车显得非常老练，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陈佩敏却一路如坐针毡。
　　“别多想，我只是刚好要回学校找老师交一份报告。”陈佩敏下车前罗宇晨是这么解释的。
　　可她分明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从软件学院的大楼边绕过之后直接出了校门。

　　【5】
　　从那一个雨夜之后，陈佩敏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好奇怪——小可突然不再将她和罗宇晨放在一块儿了，只是每天都用更加暧昧的眼神看着她；罗宇晨给她发短信的频率变得高了一些，从“今晚放学的时候要不要我等你一块儿过来”到“周末有空一起去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吃饭吧”等等内容都涉及到了。
　　还有张扬，突然不再给她让座，不再下了车之后跟在她的身后，而是脚步匆匆，即使在图书管理遇到，也像是陌生人一般不再点头打招呼了。
　　陈佩敏莫名其妙的同时还觉得有点儿失落，或者说，是非常失落。
　　这种失落持续到了五月份的大学毕业季。大四的学生穿着学士服穿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合影拥抱，就算不是毕业生也会感慨岁月匆匆，尤其是再过一年就要毕业的大三学生。
　　陈佩敏知道张扬被保送到本校的土木工程学院研究生部了，还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本年度的优秀毕业生，拿到了一万元的奖学金。算起来，他大学四年里拿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应该比陈佩敏辛辛苦苦当家教赚的所有家教费要多了。
　　大四的学生毕业，轮到大三的学生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陈佩敏已经想好了，早在半年前她就开始为考研做准备。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差，但是毕竟是从其他城市的小县城考上来的，基础并没有城市学生的扎实，尤其是英语，一直都是她头痛的地方。
　　图书馆里少了毕业生埋头写毕业论文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进来，打在陈佩敏的身上，让她一下子变得迷茫。她突然想到，张扬快要毕业了，以后的89路车上不再有人能让她每天好奇，不断猜测了。其实就算张扬依然会出现在89路车上面，小可也快要高考了，等高考一结束，她就不需要再搭乘89路车了。
　　陈佩敏的思路从单词本上飘走，手里拿着笔忍不住在草稿纸上涂鸦，几笔线条，是歪歪扭扭的公交车模样，上面写了个“89”的字样，就更加传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从她走上89路公交车开始，他也一起走了上去。就像是命运安排一般，她断断续续地从同学们口中听到张扬的名字，也就开始注意——其实他们甚至不算是朋友。
　　“你打算考研吗？”一个低沉而又带着些腼腆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一直穿着洗得干干净净衣服的熟悉的陌生人。被她瞪大的眼睛吓了一跳的张扬说话声音变得更加小声了：“我这里有些数学和英语的考研笔记，我想如果你要考研的话……”
　　“我要考研的，谢谢你……学长。”他们从来都没有过正式的打招呼，陈佩敏涨红了脸，心想叫这一声“学长”总归是没有错。
　　“加油。”
　　说完，张扬就走了，来得莫名其妙，把这几本笔记本留下也莫名其妙，走得更是莫名其妙。
　　陈佩敏随便翻开一本笔记本，里面果然是写得整整齐齐的笔记，在扉页有这么一行字：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是《飘》当中的经典名句，在她的备考笔记本上也有这一句话。

　　【6】
　　这段时间，认识罗宇晨的人都说他在追一个同年级的女生；认识陈佩敏的人都在说她被一个同年级的优秀男生追。甚至有些陌生人路过也会回头看看，似乎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其实陈佩敏长得是非常招人喜欢的，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初恋女生，干净纯洁，扎着个整整齐齐的马尾辫，素面朝天，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大学生。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并不多，一来从小到大她就是个乖乖学生，早恋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二来她平时也不喜欢出风头，属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
　　就算她再迟钝，也能明白罗宇晨每天发的短信多么暧昧，虽然他从未有过正面的表示。
　　“你是被小可无意中说的话伤了自尊吗？”在无数次被陈佩敏各种理由拒绝一起吃饭之后，罗宇晨忍不住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自尊？陈佩敏倒是想不起来小可说过什么伤了自尊的话了，也许罗宇晨说的是小可像是炫耀一般的对他的夸赞，不过说老实话，她其实是没有想过那么多的。生活哪里会像偶像剧，她也不是圣母一样的女主角，义正言辞地维持不知所谓的自尊。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和罗宇晨在一起，对他只是朋友的感觉，或许一开始是有自卑，但是现在不是了。
　　陈佩敏对拒绝男生没有多少经验，只好保持沉默。罗宇晨没有办法，直接打电话过来：“我说陈佩敏，我又没有对你做什么，你干嘛一直在躲我？”
　　“我哪有，我只是刚好没有时间而已……”
　　“行，行，”罗宇晨不听她的解释，“下个星期五的毕业晚会上我要登台为前辈们演唱送行，我问过小可了，那天你不用去给她上课，那天晚上你总有空过来看我演出了吧？”罗宇晨还有一个引以为傲的本事，就是他曾获得校园“十大歌手”的冠军。
　　“我不……”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话锋一转，“哦，下个星期五晚上我有空。”
　　在罗宇晨心满意足的挂电话之后她觉得有些抱歉，因为临时改变主意的原因是突然飘入脑海里的张扬。
　　自从张扬把备考笔记送给陈佩敏之后，两人又突然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在89路车上，他会让着她，然后在公交站到蓬莱小区的那一段路，他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还是没有人先开口，可陈佩敏对张扬的好奇心更加重了起来。他就像一个谜，也是一盒从未品尝过的巧克力，就在她的眼前，却只能靠猜测来靠近他的心意。
　　既然是毕业典礼，作为优秀毕业生的张扬，没有理由不出现。
　　他的目光追随你，你的目光却追随另一个他——陈佩敏不知道，原来就算是普通人如她，也难逃青春偶像剧的戏码。

　　【7】
　　罗宇晨给陈佩敏留了一个在贵宾座前的位置，离舞台很近，视线也特别好。在罗宇晨上台之前一直不停地发来短信，大意就是让她到后台去看看。她在回复的每一条短信都是：谢谢，不去。
　　毕业晚会作为学校最重要的晚会之一，规模是相当宏大的。各个艺术社团都使出浑身解数在舞台上发光发热，节目效果自然比平时无关紧要的晚会强多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陈佩敏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张扬竟坐在她后方的位置上，也就是整场晚会的贵宾座之一。
　　张扬的表情还是非常平静，陈佩敏意外他居然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不由得心花怒放：“学长好，真的好巧啊，原来你坐在我后面呢。”
　　明明这三年之间，他们两个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甚至连对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但是现在陈佩敏看到张扬，就觉得特别亲切，从同学口中听到张扬的名字，都觉得很骄傲。
　　张扬不接她的话，而是问道：“你还要去蓬莱小区多少次？”
　　“还有十几天就高考了，估计我还得去一个星期吧。”
　　“哦……”张扬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教的那孩子直接出国了，下个星期一我最后一次陪你坐89路车了。”陈佩敏注意到，他的用词是“陪你”，这让她有点儿开心。
　　像是多年好友那样，两个人小声地闲聊着，为了不打扰身边的人看表演，张扬的头几乎挨着陈佩敏的后脑勺。从学业聊到生活，再聊到各自的家乡，她才发现原来他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来自其他城市的小县城，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在这个城市生活着，他们都同样乐观，同样不自卑，踏踏实实地奋斗着；他们有着同样的兴趣爱好，都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看书。张扬比她更厉害一些，至少她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成为明年的优秀毕业生。
　　他的声音很低沉，慢慢的，柔柔的，又好像有些小心翼翼，让她忍不住想多听一些。
　　“其实我从两年前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只是不敢……”
　　掌声雷动，张扬没有说下去，而是示意陈佩敏朝舞台上看去。
　　罗宇晨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衣，抱着把吉他，坐在了舞台正中央。全场安静下来，他独自唱起老狼的《同桌的你》。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原来，这三年的89路公交车，终于到站了。

　　【8】
　　毕业晚会结束之后，罗宇晨拿着一束花从后台走到陈佩敏面前。观众还没有完全离场，似乎知道有好事可以围观，突然一下子围过来许多人。陈佩敏不知所措，不断在人流中找寻张扬的身影，却只看到张扬冲他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礼堂大门。
　　“宇晨是要表白了吧？”许多工作人员都认识罗宇晨，他们在一边起哄着。还有些毕业生感慨道：“真好，这才是大学呀。”
　　“咳、咳。”罗宇晨也涨红了脸，变得紧张起来，听到他干咳着，围观的人带着笑容捂住了嘴。
　　“陈佩敏同学你好。”罗宇晨正色，愈发像一个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王子，“我是软件工程学院的大三学生罗宇晨，认识你两年，追了你两个月，现在我正式地问你一个问题，做我女朋友好吗？”全场掌声又一次响起来了，有人带头叫嚷着“答应他”。
　　多么美好的一个故事，王子一般的男生，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表白，正常的戏路应该是答应他，然后恋爱，最后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如果不答应，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位被表白者，就是“矫情”。
　　但此时此刻陈佩敏的大脑真的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罗宇晨什么时候追过她了，难道说平时发过来的那些像是开玩笑一样的暧昧短信就是他在追她？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王子会走到她的面前，紧张地跟她说出不知准备了多久了表白。
　　“我，我……”她一下子也慌了，只得大喊了一句：“罗宇晨你有病吧？”然后跑了出去。
　　围观的人当她是害羞，可只有罗宇晨知道，手上的这束花是送不出去了。
　　陈佩敏在大礼堂后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夏天的夜晚风吹过带着凉意，是令人清醒的凉。在大一的时候和舍友谈起大学恋爱的问题，她就曾说过希望在大学期间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象是大家心中完美的人物。那个时候张扬刚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在那辆89路公交车上，每天半个小时的路程，在她心中好奇心慢慢展开。
　　到了大三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忘记大一时的心愿了，谁能想到心中多出了一个身影呢？从好奇到习惯，罗宇晨的加入变成了这场暗恋的一个意外。
　　一听可乐递到她的面前，抬起头是罗宇晨微笑着盯着她。
　　“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完整地说一遍拒绝的话，快点，待会儿晚会庆功宴，我还得过去呢。”罗宇晨一屁股坐在陈佩敏的身边。
　　“对不起，我……”
　　“好了，这个拒绝就挺好。”罗宇晨大概也没有被谁拒绝过，她从大礼堂逃跑多多少少让他丢了面子。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不是，罗宇晨，你很好，我也很好，谁知道未来我们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只是我觉得和你当朋友就好，总感觉再进一步的话怪怪的。”陈佩敏并不是敷衍，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罗宇晨配得上“王子”的称号。
　　“真够狠心的，”罗宇晨将可乐打开，放在她的身边，“小姑娘，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有喜欢的人了吧？在89路公交上。

　　【9】
　　夏天的北方城市到了黄昏的时候就特别凉爽，天空变脸得也非常快，上周五的大礼堂表白在这个校园里并没有起什么大波澜。只是偶尔会有人认出陈佩敏来，然后小声地说这些什么。
　　陈佩敏走进食堂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晴朗的，出来是就开始下起了小雨。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六点了，她想了想还是直接到公交站等89路公交车。
　　因为是周一，又下起了雨，公交车站上只有几个撑着伞的学生。路上的车辆倒是更加地匆匆，谁都想着快一点回到家。路灯已经全开了，陈佩敏的目光仔细寻找，在公交车站的另一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撑着一把很大很大的蓝格子雨伞，在雨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陈佩敏刚想走过去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的身边停下，车窗被摇下，露出罗宇晨那张帅气的脸。
　　“可惜我今天是真的要帮老师办事去，和回家的方向相反，不能顺便载你一程了。”罗宇晨说道：“要不你先上车来坐一会儿，等89路车到的时候你再下去，不会耽误我多少时间的。”
　　“不用啦，你去忙吧，只是小雨而已，公交车很快就会来的。今天我直接借小可的伞就好了，反正我还得给她上好几天的课。”
　　罗宇晨朝她摆摆手，就要把车窗关上。陈佩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轻轻敲他的车窗。
　　“我们还是朋友吗？”
　　“无聊的问题，你该不会觉得愧疚而不敢去跟你暗恋了很久的那个人表白吧？那我可就幸灾乐祸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黑色的轿车很快消失在蒙蒙的小雨中。
　　她知道，罗宇晨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男生，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89路车还没有过来，雨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陈佩敏朝张扬的方向走去，大声地喊了一句：“嘿，学长……张扬。”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看到她没有撑伞，张扬皱起了眉头，但他却一如既往地不主动，只是呆呆地站着，安安静静地等待对方的靠近。
　　“我记得这三年以来，有七场雨你没有带伞，也从来都不会问人借一借。我特地买了这么大一把伞，你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能不能一起撑。”张扬的声音还是低沉和缓慢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今天听上去让陈佩敏觉得他有点儿呆。
　　你难道不会先问我么？她暗暗腹诽，口中却笑着回道：“那，张扬，以后能不能在下雨的时候让我和你一起撑伞？”话还没有说完，张扬的伞大部分就挡在了她的头上。
　　雨更大了，整个城市被大雨环绕，她和他共在一把伞下，看着89路公交车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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