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夜照

　　暗军有两派，一是石家，一是苏家
　　苏家尚毒，石家尚武，苏家登朝堂，石家隐山林，苏家人丁兴旺，石家一脉单传
　　苏家盯的是朝堂，石家理的是江湖；苏家玩弄的是情报，石家戏耍的是人心。
　　虽然两家看上去互不干涉，可暗地里却是较着劲，到了这一代也不例外，苏家的大公子苏空曜，石家的大公子石无双，更是势成水火，只不过石无双天性爱玩，虽比苏空曜大了几岁，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苏空曜这团火总要往石无双这股水上凑，然后自己被浇个熄灭，下次再接着凑，再熄灭。偏偏石无双自己还不觉得，整日里逍遥来去，根本不知道他早已被人恨的牙痒痒了。

　　这也还倒罢了，小时候的小打小闹苏空曜表示我可以不记得，只是此刻，苏空曜感觉自己从来都没这么愤怒过。

　　苏空曜在自己家后山的凉亭里找到了石无双

　　很多年前，苏空曜曾经问过石无双为什么在这
　　然后得到了一个让他很生气的答案
　　“嗯，你家景好！”
　　明明被夸了为什么生气…
　　于是现在，苏空曜一点都不惊讶石无双为什么会在这里啃鸡腿！
　　一！点！都！不！惊！讶！！

　　“石无双…我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救了个人…”
　　苏空曜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他努力地压抑自己冲天的怒火，看着啃着鸡腿啃的颇为开心的石无双，只气的想把面前的桌子掀起来砸在他脸上。
　　“啊？好像吧…”
　　石无双依旧啃着他的鸡腿
　　“他是不是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
　　“啊，好像吧…你等我吃完再说。”
　　石无双依旧啃着他的鸡腿…
　　但是石无双不急可不代表苏空曜不急，这时候苏空曜哪里还管什么举止有度待客之道，直接大喊道：
　　“石无双你个笨蛋！！我废了那么大劲才找到的弱点！你居然还帮他治好了！还教他怎么运功！现在好了！他武功天下第一了！谁都打不过了！我就这么回报皇上！说你叛了朝廷！你就等着御林军来杀你吧！你自己整出来的事你自己收拾！你有本事让他自己走到天牢里去！本少爷不管了！！”
　　“什么啊？”石无双终于啃完了他的鸡腿“你说谁？”
　　“还有谁！你出去是杀人去了还是救人去了！你石大公子是天天救人自己都数不清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翻了多少书才找到这种能避开他身上蛊的毒！”苏空曜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就你厉害！就你能解是吧！”
　　“你慢点你慢点……”石无双一边拿手绢擦着嘴一边说道“什么蛊什么毒啊？怎么我就背叛了？你说清楚”
　　“好！我这就给你说清楚！第一！他是彧族！彧族你懂么！！第二！他身上有一种蛊！这蛊喜毒，若是宿体中毒它便会吸取，也就可以让宿体不畏毒药，但是！依常理！必然有那么几种毒是可以避开这蛊的！”苏空曜深吸一口气“然后！我就快把书阁都倒过来了才找到这个毒！你居然给他解了！你是不是嫌你家药材太多放不下啊！”

　　“彧族的名单是你给的，上面又没有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彧族啊？”石无双一脸不以为然“我又不知道他名字，再说你不是管朝廷的么？”
　　“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就救了？！”苏空曜感觉自己要被气昏了“你当百年的雪参满地都是么！”
　　“你下毒之后居然就离开了？”石无双眯眼“这根本就是你的纰漏吧”
　　说到这里苏空曜有点心虚，，这毒是他自己照着古方配出来的，那本书已有些年头，些许字眼已看不太清，苏空曜又急于在胜过石无双，不愿去请教父辈，配出来的药毒性如何苏空曜自己也说不好，又苦于没有同样中了蛊的人给他试毒，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苏空曜看着杨冬溪毫无防备的吃下了他动过手脚的饼子，正自高兴，结果随之蔓延开的还有一股甜香。苏空曜被唬了一跳，只怕这毒沾染到自己身上，忙不迭的逃开了，偏巧这时候石无双赶了过来把人救走，待的苏空曜回来察看时，杨冬溪早已人影不见。苏空曜细细查看了周遭，这才发现当时的甜香居然只是因为一个磨漏了的香囊！苏空曜叹气，怨只怨自己当时太过紧张，竟没闻出这甜香究竟是何物！
　　只是，这人去哪里了？
　　苏空曜初见杨冬溪时，石无双尚未与杨冬溪见面，而后苏空曜钻到书堆里一门心思找毒药，更不知杨冬溪与石无双这堆牵扯，直到苏空曜在此地查探了几日之后才发现此事竟是石无双所为，顿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即刻便去找石无双。

　　“那人是皇上指名要我活捉的！”苏空曜避开这点不谈，转而又喊道：“你厉害！你有本事活捉他啊！”
　　“你不是说皇上要活捉么？你怎么还敢用毒？”石无双耸耸肩“既然是指名要你捉，那又关我什么事，我走了。”
　　再次被气的半死的苏空曜这一次终于没有选择继续跟自己较劲，而是进宫禀告了皇上。

　　当晚，一道旨意下来，这件事便落到了石无双头上，一齐指给石无双的，还有“暗鹰”之位

　　“皇帝将‘暗鹰’之位给了了大公子…这…家主您看…”
　　石聂皱眉，已经举到了唇边的茶杯又离了开，手一抖，有几滴茶水溅在了衣襟上。
　　“我去面圣…”

　　暗鹰为何？那是暗军之中最高的职位，是独属于暗军的荣耀。然而此时，知道了旨意的石聂却高兴不起来。常言道有得必有失，这暗鹰之位虽是暗军里最高的职位，那凶险也是只增不减。他将近不惑才得了石无双这一子，虽然在传艺上不曾疏忽有误，但多数也由着石无双自己的性子去闹，若说没有存什么不愿让石无双涉险的私心那是假的。人老了也看得开了，早不再如少年时非要和苏家争个高下、论个强弱了，“暗鹰”之位更是最好不要！是以石聂一知道这件事，便忙不迭的向皇宫奔去。

　　老皇帝驾崩的突然，留下旨意要从不受宠的十三皇子继位，众臣面面相觑，可黄纸黑字写的清楚，盖的正是传国玉玺半点不错，不由得人不信。本以为皇位已是囊中之物的大皇子未来得及发兵，二皇子在北漠还未来得及赶回，身在京城的六皇子九皇子突然身体抱恙，其余皇子皆碌碌，难克大任。而登基大典之上，大皇子和好容易赶回来的二皇子的军队突然倒戈，不但没能阻了十三皇子登基，反而自己落了个叛君之罪，两位自小就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皇子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排出去的所有刺客以及密探都哪去了，不但人没杀了，半点有用的情报都没探回来，连老皇帝改了诏令一事自己都未能先知，简直是…一败涂地！
　　小皇帝十六登基，如今已是十个年头过去，小皇帝雷厉风行，虽非暴虐，但也绝不是仁善之辈，但胜在只惩治官员，绝不欺压百姓。一番整顿下来将前朝的乌烟瘴气如风卷残云一般扫除干净，而这十年下来，从京城到地方，各级官员人人自危，不敢有慢，百姓既得安居乐业，自然也是颇为称道。

　　当了几十年暗军的石聂向来以身轻如燕，落地无声为傲，脚步从未如此时这般沉重过。小皇帝今已二十有六，曾经恣意的少年天子今日也多了几分持重，几分耐性。虽说如此，可石聂一想起十年前小皇帝身上蔓延出的血色肃杀之气，还是觉得后背发凉。十几年时时走在阎王殿前的日子却远不及小皇帝一瞬的凤眼斜睥可怖。
　　但凡皇家子弟，那面容都当是俊美至极，小皇帝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少了份娇憨，多了份狠厉；不存锦衣玉食所覆盖的纨绔，却笼罩了一份化不开的阴翳。眼波流转，便是碧水寒潭，伏尸千万，眉尖微蹙，便是刀枪箭弩，遍野哀鸿。

　　“小儿玩世不恭，从不肯一心学武修文，远不及苏家的翘楚，恐难当此大任…”
　　石聂跪下，不敢去看御案后正写着什么的小皇帝。
　　“石老这莫非是要保举苏空曜？”小皇帝并未停笔“石老太谦了，朕倒听说石无双悟性极高，年纪虽轻，却已尽得石家的真传。现下石老说他不肯用心，倒越发让朕觉得石无双聪慧了”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小儿凡事不上心，恐会坏了陛下大事…”
　　“他一不沾花惹草，二不酗酒赌钱，三不逆旨抗命，四不胆小心软，但教他把该做的事办好，玩世不恭又有何妨？”小皇帝顿了顿“更何况，万事不萦于怀的品质，更是不可多得”
　　“小儿为皇上办些小事，是皇上抬举小儿了…”石聂如芒刺在背，可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只是这‘暗鹰’之位…可实实担当不起啊…”
　　小皇帝终于停了笔，拿起案角上的五封信笺扔到了石聂面前。
　　“他现下为朕办了五件事，用了五个身份五个名字，不仅无人怀疑，手法行事上也绝无互通之处，叫人万万想不到这五件事是一人所为”小皇帝拿起第六张信笺“他去岳州不过十日，却连那里酒楼里吃食的做法都一清二楚。如此，石老还不相信自家儿子么？”
　　“是…只是……”
　　石聂一边看着信笺一边应道，却不等他在说什出么话来，小皇帝就打断了他：
　　“石老为朝效力也差不多三十多年了罢…怎么，年纪大了连嘴也管不住了么？”
　　小皇帝抬眼，一双凤目微眯，直看得人两股战战，魂冷骨寒。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石聂若还是以为自己能动摇小皇帝的旨意，那这几十年真是枉活了。石聂无奈，只得安慰自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退了下去。
　　不过…
　　石聂揉着眉心
　　皇帝果然手中还握着什么…来监视暗军……

　　“你为什么不选姓苏的那小子？”
　　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身着囚服，蓬头垢面，左边的脸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宛如虫噬火烧，令人见之胆寒
　　“苏空曜顾忌背负的太多了，他太想做出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太想让苏家居于石家之上，他做事太明显，比不得石无双随性自然，了无牵挂。”小皇帝一边看着第六张信笺，一边说道“石无双能将所有事情都当做玩笑，没有不忍，也没有不敢，他可以笑着杀人，因为他不把这当做什么事”

　　一切，都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苏空曜行事是稳、准、狠，石无双却是快、敏、巧。苏空曜求的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石无双要的却是探赜索隐，曲折幽微，他二人一者为工，一者为妙，原是无高下之分”
　　“但是苏空曜年青气盛，所求多半不得，耐性太差。石无双却不同，他没有执念，没有牵挂，游戏人生，才能玩弄世人，这一点，苏空曜便不如石无双了。更何况…”小皇帝微微勾起了嘴角“更何况，他这一玩还给朕玩出了个宝贝！这一次，朕要看看，他究竟能不能长时间安下心来做一件事。”
　　“他长相太惹事”男子不以为然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石无双长相是不赖，不过…”小皇帝挑眉“你当朕是什么人？任谁都看得上么？”
　　小皇帝回身，不顾男子身上肮脏，手指点上了男子的腹部“这也是朕，和你的一次博弈”小皇帝笑得邪魅“若是朕赢了，你就把这东西给朕，如何？”
　　“那…若是你输了呢？”男子笑了起来，肌肉颤动，那伤痕累累的脸颊更是吓人
　　“朕不会输！”
　　小皇帝甩手，末了又加上一句
　　“回牢里待着去！朕让你出来了么？”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你这些年，倒真是温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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