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

作者: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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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抵(BE版结局)


      时溪休假回来,护士长对她说:“正好你来了,你去负责31号病人吧。”
      “哎。”她答应一声,一边伸直了左手,右手拉住橡胶手套底端,用力向下扯。出去玩了两周,好像真吃胖了,手套都戴着困难。“在哪个病房?”
      “三楼。”三楼就一间病房,与其他病人完全隔绝,是专门给情况特别严重的人准备的。来这里工作两年多,还没碰到过有人安排在三楼。时溪愣了一下。
      护士长走过来帮她戴手套,“你得小心点,31号就是那个杀妻案的凶手,保外就医才来我们这儿的。两个男看护都制服不住他,得三个才行。不过好在一直有警察在病房外……”她嘀嘀咕咕地说了好长一串。
      时溪呆住,“杀妻案?”
      “你没听过啊?也是,你去国外度假了。”护士长撇撇嘴,小时家境好,日子过得潇洒。“盛世听过吗?31号就是他们的大老板。”
      时溪惊讶得睁大眼睛,本地人不会不知道盛世集团,但那大老板向来低调,鲜有见报,外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盛世也一直在配合政府做一些社会公益项目,去年还刚捐建了两所希望小学,给公众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一个应该是低调善良的好人,杀了自己老婆?
      她按照病例把药配齐,端着托盘,忐忑地上了三楼。房门关得很死,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外面。时溪略微松口气,堆笑道:“同志,不好意思,我来送药的。”
      站在正当中,挡着门的警察检查了她的证件,努嘴示意旁边另一个警察拿钥匙。时溪深深吸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就捏紧了托盘——等会要是这31号发狂打人,她也有个东西反抗。
      门开了。一个人影坐在桌前,身姿板正,很安静地看书。时溪没想到他生得这么好看,眉目俊美,鼻梁线条跟希腊雕塑一般,笔直又挺拔。人都是视觉动物,时溪几乎在微笑了,他看起来多正常啊。“该吃药了——”她放下托盘。
      毫无反应。她惊愕地发现他专注“阅读”的根本不是书,就是一沓白纸。她慌里慌张地回过头,看向门口的警察,“他这是……”
      警察耸肩,“给疯子看什么书。”他咧开嘴笑,“你刚参加工作啊?”
      “我……来了有两年了。”时溪在心里骂自己不成熟,讷讷地把药都倒在一次性纸杯里,另接了杯水。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点,“吃药啦。”满满小半杯,都是抗精神疾病的药物,什么氯丙嗪、氟哌啶醇……
      时溪知道让病人乖乖服药是最困难的,因为他们大多数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31号还是端坐着“读书”,仿若未闻。她诱导道:“你把药吃了,我等会就给你送饭哦,你想要什么?”
      他忽然抬起头,眼底漆黑,神色诡异:“把遥遥还给我!”时溪愣了一下,就被警察拉出去了。
      大门重新落了锁。
      时溪问刚才那个小警察,“遥遥是谁啊?”
      “他老婆呗,死都死了。”
      “噢。”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回到办公室,时溪搜索“盛世/杀妻”关键词,网上并没有太多信息,只查到一条证监会的公告,说盛世集团已暂由证监会接管,期间将积极引入优质社会资本,完成股权重整。时溪不懂这些事,只对案情感兴趣,可惜警方似乎严格保密了。

      三楼病房有独立的浴室和阳台,只不过窗户都是钉死的。时溪每天给他送饭,渐渐就不怕他了。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比较清醒的时候,都会跟她说谢谢。至于吃药,时溪很会顺着病人的思维哄他:“你把药吃了病才能好,好了,就能出去找遥遥。”
      鬼知道那个遥遥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她配药的时候,他就沉默地盯着她的手看。时溪悄悄脸红了,深恐自己的手不够漂亮,然后在心里骂自己肤浅。他的手倒是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有一次她多看了几眼他的戒指,他立刻警觉地把手收到了桌下,好像有人要抢似的。时溪没好气,把水杯重重一掼,“行了,吃药吧。“
      他不动,双手还是牢牢地放在膝盖上。她脱口而出:“谁稀罕你那破戒指,死人的东西值几个钱?”
      他垂着头,一声不吭,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桌上。她有点内疚,又不好意思当着门口警察的面道歉,放软了语气,把药又向他推了推:“吃吧,听话。”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我要遥遥。”
      “没有遥遥了!”时溪不耐烦地摔下托盘,转身就走。

      这些天她刻意同年纪最轻,最好相处的警察小刘混熟了,中午换班的时候,总是一起吃饭。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哎,三楼那个人判死刑了吗?要在我们院待多久?”
      “没判死刑,判了五年。”小刘狼吞虎咽地说,“啥时候不疯了啥时候回监狱呗。”
      时溪猛地一顿,差点咬到舌头。“才五年?”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立场,杀人凶手只判五年,太轻了;可这段时间来看,她觉得他……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对妻子都下得了手的人。
      小刘摇头,“他老婆把买凶器的小票都保留着,还写了遗书,说就是想让他误杀自己。过失致人死亡,不就是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咯。”
      误杀?难怪那个男人会疯。时溪想了好久,才算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她皱起眉,慢慢拨着盘子里的菜叶:“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有这样的夫妻吗?”
      “那谁知道,说不定啊,他老婆跟他一样,”小刘故弄玄虚地凑近了,压低声音拍了拍自己脑门,“这里有病。”
      他的语气让时溪不大高兴,也不好发作,就换了个问题:“监狱都能探监,更别说他现在是保外就医了,可怎么也没人来看他?”
      “没亲人了呗,他妈已经死了,他爸,你知道的,就那个慕远山——”
      “慕远山?”
      “你们女孩子真是不看新闻的。”小刘啧啧连声,“J省的前□□,现在出逃了,上了红色通缉令,不知道还能不能抓得到了。”
      时溪便有些心软,忍不住说:“一家人落得这个结局,也挺可怜的。”
      小刘放下筷子,敛容严肃道:“你这个想法可要不得。他爸受贿两亿多,还搞权钱交易,这种腐败分子就该抓起来枪毙。就是他自己,也不可惜的,杀了人还只判五年,算他走运了。”
      时溪讷讷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那个名叫遥遥的女子,究竟有什么故事?让他好好活下去,然后在痛苦中度过一辈子,比直接陷害他死刑还狠毒百倍。

      再去送药送饭的时候,时溪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声音能那么柔和。她悄悄跟他说:“药呢,你照吃,但是我会跟他们报告你没有好转。监狱的条件肯定没我们这好,你懂不懂?”许久不曾见阳光,他的皮肤异常苍白。人也瘦得厉害,她看过他的体检报告,这么高的个子才120几斤。时溪真怕他进监狱,染了场病就把自己命交代了。
      31号不理她,低头绞着自己衣角,自顾自地说:“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把遥遥带走了。”
      时溪想了想,猜测他说的应该是……骨灰吧。
      真是唏嘘。
      出病房以后,她和门口的警察商量:“监狱里的犯人还能出来放风呢,他天天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要闷坏的。是要关他,但也不是要关死他呀。能不能允许他偶尔下楼去小花园坐一会?你们这么多人在,他现在这样也跑不了。”
      警察斟酌了一会:“我跟上级打个报告。”
      过了两天,小刘来通知,准许他去小花园走走,频率视他的精神状况决定。时溪很高兴,扶他去了花园。虽然后面还有四个警察跟着,但已经是难得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了。
      他在雕花长椅上坐下,缄默着。时溪站在一旁,猛灌心灵鸡汤:“今天阳光真灿烂。你看那边,月季花都开了,好看吧?活着还是有意思的。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呢,等你出去了,你带他去游乐场啊,逛公园啊,多开心。以后你送他上大学,你……”
      她说得都口干舌燥了,他还是毫无反应。他的瞳仁像磨损褪色的玻璃珠,黯淡无光,呆呆地注视着某个角落。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明什么都没有。
      时溪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我知道,你很难忘记她。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儿子又还小,也需要妈妈。”她自作主张地劝慰:“你后半生总要有人陪,也许把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会好过很多……”
      她还没说完,他忽然起身,径直走向一旁严守的警察:“我要回去!”他气鼓鼓地说。警察对视一眼,立刻挟着他上楼了。
      时溪恨恨地想,真是白操心,不就说了一句吗,本意不也是为了他好?疯子果然是疯子,好赖不知!
      下班时在走廊上遇到了护士长,她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小时啊,31号可是杀人犯。”
      “我知道的。”时溪避开她的目光,脸上有点烧起来。不晓得她是听到了什么。“我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护士长摇了摇头,“杀人犯可怜?你还是小心点吧。”
      时溪慢慢摘下口罩。她抿唇,“我会的。”
      ————————————————————————
      在一楼给其他病人送饭的时候,一个男病人呸了时溪一脸唾沫。她忍着恶心把最后一碗汤打好,才匆匆忙忙跑去洗脸。
      那个人就从来不会这样,她想。最近为了避免别人再多心,她已经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了。
      时溪决定去三楼看看他。上了楼,警察小刘说:“正好你来了,有个人来探望他,你在旁边看着点。”
      “哎,好的。”她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五官很明丽,穿着精致入时,身上有股铃兰花的香水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烟味。那女人冲她点了下头,“你好,我姓于,横钩于。”
      “于小姐你好,”终于有人来看他,时溪挺开心的,对这女子也抱有好感。“你叫我小时就行,时间的时。”
      开了门进去,以为他还会在“看书”,没想到他反应突然激烈,嚯地站起来:“滚出去!”
      时溪刚要劝他,两个警察一边一个把他摁了下去。——连决定自己见不见某人的权利都没有。
      于霜霜冷笑,拉开椅子坐在桌对面。“至于吗慕凌川,扳倒你爸的是孙省长,我不过提供了一个切入口。”
      许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女人,他逐渐安静下来,眼睛盯着光滑干净的桌面,一言不发。她侧过头,拨弄一下自己的红宝石耳坠,继续说:“唔,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挺高兴的。”
      时溪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见这个女人了。他都这般情形了,还来落井下石。她刚才产生的好感一扫而空,横眉问:“于小姐,你来就是说这些话的?”
      她的眼神挪到她脸上,露出一个轻浮暧昧的神情。“你这小护士还挺会疼人。”
      时溪怒道:“你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
      于霜霜不搭理她,兀自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她用手慢慢抚摩它的边角,那里早已软化起毛。“这是她让我在她——死后,一定要交给你的。我没有拆开过。”她似乎很不舍,话音落了许久,都没把它交出去。
      他一下抬起头,眼里重新有了光彩。于霜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抢走了。她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好一会。“行了,我也不想看见你,我走了。”
      门又关上了。他急切地拆开那封信,手都是微微发颤的。时溪观察着他的表情,看到他轻轻笑了,刚要放心,他却忽然蹲下身,捂住脸放声大哭。那封信还被他视若珍宝地紧紧贴在怀中,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老板的模样,就是个被抛弃的小孩子。她从没见过人能那么伤心,撕心裂肺不过如此吧?
      警察去拍他肩,“喂,你——”他猛地一回身甩掉了,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过去。时溪本能尖叫,“你干嘛!”
      他红着眼,开始砸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绝望地吼叫:“把遥遥还给我!”小刘扑上去要制服他,反被他狠狠踹了一脚。小刘捂着肚子,大喊一声:“捆住,上电疗!“
      电疗,所有精神病人最恐惧的东西。三个警察一起围了上去,他缩在角落里,退无可退,浑身发抖,嘴里还喃喃着:“遥遥……遥遥……”那三人毫不留情地把他用力摁在了地上,刚放进口袋的信掉了出来,不知道被谁无意踏了一脚。他还兀自挣扎,哭着说:“我的信……”
      时溪走上前,默默替他捡起来。纸上只有手写的一句话,隽秀有力的字体:我最恨我自己,竟然爱上你。
      多狠毒的女人!
      她拂去灰尘,把信仔细叠好。医生推着电疗工具进来了,时溪不忍再停留,快步离开。却还是没来得及……
      伴随着足够让所有病人心惊胆颤的仪器开钮声,整层楼都响起痛苦凄厉的嘶吼。她在楼梯口愣了好一会,不知为何居然流下泪来。

      当晚时溪去送饭,这一回,他被双手反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脸色灰白得可怕,额头上好几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了。她低叹口气,把信放回他口袋,又拿起小勺:“我喂你吃吧,只能这样了。”
      他偏头避开了,害怕地看一眼门口的警察,很小声地哀求她,“放我走吧,我要找遥遥。”
      他似乎怎么都不明白,遥遥早就死了。时溪根本不认为他逃得出去——手都绑住了,她难道还在警察眼皮底下帮他解了?可是他的眼睛这么死寂这么灰暗,她想,总归要给他一点希望,哄哄他也罢。
      时溪舀起一勺汤,送到他唇边,压低声音说:“每天夜里十一点换班,钥匙在那个有点胖胖的警察口袋里。”
      他没有再躲,把那勺汤喝下去了。

      第二天是时溪轮休。她去菜场挑了上好的骨头,最嫩的鱼肉,准备明天带去给医院后厨,悄悄给他改善伙食。他现在是肉眼可见地迅速清减,再这么下去,人是肯定熬不住的。
      深夜里睡不着,她爬起来,又开始搜索盛世的资料。直到天都快亮了,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条四五年前的新闻,内容是说城西的一块商业用地公开招标。她在新闻照片的角落里发现了他,穿着优雅的黑西装,轮廓深邃英俊,意气风发。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她就认出那是他,可又不敢把这张照片里的人,和自己所认识的他联系在一起。
      休息了一天,时溪提着一大袋食材,精神满满地去上班。护士长进来了,她连忙把那些东西向桌肚里推了推。“早上好。”
      “早。”护士长翻阅着一本病例,头也不抬地说:“你今天负责201到205房间吧,不用去三楼了。”
      “为什么?”时溪一愣。
      “哦,前天夜里三楼那个人死了。”护士长云淡风轻地解释。
      时溪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呆住了:“死,死了?”
      “他不知怎么跑出来了,可能警察追得急,在院门口的马路上,被车撞了。”护士长放下病例,摇摇头。“当场就断了气。”
      时溪腿上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她想起自己前天傍晚透露的信息,懊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可他不是被绑着吗?!”
      “警察猜测是利用椅背上的螺丝钉,把绳子磨开了,手腕都磨烂了。要我说,他能逃出去也不奇怪,他以前是什么身份,就算疯了,脑子还是聪明的。”
      时溪呆坐在那里。护士长又叹口气,“这样也好,走得没有痛苦。”
      那一袋子鸡鸭鱼肉还静静躺在时溪的桌肚里。
      ————————————————————————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后的墓园里开满了不知名的小白花。殡葬工人刚要把骨灰盒放下,一旁的年轻女人忽然说:“等一下。”
      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小心地放进骨灰盒中。“好了。”
      工人开始埋土,一边悄悄打量她。“这里面是你什么人啊?”
      “亡夫。”
      土填平了,姜衡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一切过往,入骨的爱恨,终将化为灰烬。“你还走吗?”
      楚遥轻轻点头。“这次,我会把非非也带走。”
      姜衡听了,有些失落地说:“也好……也好。”

      楚遥没有死。孙省长履行了他们的约定,如果她还活着,就把她换出来,做个假身份,送去某个遥远的北欧小国。他保证会以误杀轻判,她也答应他,对慕家所有事守口如瓶,此生不再回国。
      慕凌川知道她没有死,可是没人信一个疯子。
      石碑很凉,楚遥缓缓拂去雨水打落的花瓣,出神地望着上面镌刻的名字。姜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在外头等你。”

      ——“我和你永远不能分开,除非我们之中有一个变成死人。”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我。”
      ——“遥遥,我爱你。”
      ——“你就没有一点点爱过……喜欢过我?!”
      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喃喃自语:“凌川,如果有下辈子,祝我们再也不要遇见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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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be党满意吗 反正我很满意 he党也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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