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

　　没有什么比周一早上起床更痛苦了。闹铃响了好几次，楚遥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拉起被子蒙住眼。不知道是几点钟了，慕凌川探过身揉她脑袋，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还去上班吗？”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翻身躲到另一边去。软软地拖长了尾音：“我想睡觉——”
　　慕凌川向来最纵容她。“不想去就不去了，请病假好了。”房门半掩着，非非蹦蹦跳跳地钻了进来，听见这句就生气了，“爸爸！为什么你都不答应给我请假！”
　　楚遥叹气，拼力坐起，揉了揉额心。“我起床了。”
　　到了办公室，才真正清醒过来。她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会对慕凌川撒娇，耍小性子。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明白，他会一直惯着她，满足她的每个要求。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楚遥摸出手机，从早上七点开始，一口气连设了十个闹铃，时间是每个工作日。
　　座机响了，是曲朝晖叫她去办公室。“这是上个月的对外投资月报，我已经签过字了，你拿去给慕董签字。”楚遥觉得纳闷，这种跑腿的事都是部门助理去做的。她也不想去，工作时间去找慕凌川，挺尴尬的。“好的。”
　　等电梯的功夫，楚遥翻了翻月报，原来上个月投资的现金净流量为负，怪不得要她拿过去。曲朝晖兴许是觉得慕凌川看见她去送，就不太会怪罪。可她知道他不至于为了这几百万就动怒，投资本身就是件细水长流的事情。曲总未免太小心了。
　　到了顶楼，楚遥把月报拿去给坐在外间的林秘书。没人会直接走进去敲慕凌川的门，都是先交秘书处理。“麻烦你，帮我找他签个字吧。”
　　林秘书站起来，笑容满面：“慕董现在在忙，您可能要等一会。”
　　“他签好了你打我电话，我再来拿。”楚遥转身就要走，紧闭的办公室门忽然打开了。慕凌川站在门后，脸色本来并不友善，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却还是柔和了许多。“遥遥，过来。”
　　林秘书轻咳一声，低下头假装盯着桌面。楚遥迟疑着没有动，他等得不耐烦，直接过来拉起她手腕，不由分说带了进去。
　　巨大的办公室，吊灯在白天也明晃晃亮着。办公桌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慕凌川简单介绍了一句，“我太太。”他没有说那个男人是谁。
　　里间有间独立的休息室，摆了张又宽又软的大长沙发，躺下来睡一觉都绰绰有余。楚遥坐下来安静地等。慕凌川不避讳她，没有刻意把休息室的门关死，她能大概听到他们的对话。“你们半年报这个样子，也敢公布？”这句是慕凌川说的，口吻很讽刺。
　　那人低低地解释了很久，语气又快又轻。慕凌川又说：“净资产5000万，半年净利润2000万……”后头的话都模糊不清，只最后有一句：“怎么做是你们财务的事。”
　　“我担心银行不认为万象的股权值那么多……”
　　慕凌川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银行的事你不用管，你的任务就是把财报做好看，懂吗？”
　　楚遥想起来，最近盛世似乎要收购万象影业，他们部门另一个项目组刚做过万象的估值。外面的声音逐渐弱了，约莫那人已经走了。门被从外面打开了，慕凌川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放软好几分：“找我有什么事吗？”
　　“曲总让我把这个拿给你签字。”她把拿来的月报给他看。慕凌川翻看几眼，表情并没什么变化，提笔就签了字。笔迹倒是很好看。
　　楚遥说：“谢谢，我走了。”刚要伸手去接，他又抽了回去，有心逗她：“跟你们曲总说，以后文件都由你来送，也不要经过林秘书了，直接给我。”
　　楚遥抿唇不语。他笑了，把东西还给她，“下班等我，乖。”

　　晚饭后带小非非一起逛超市，非非嚷着要坐在购物车上。慕凌川一本正经地说：“购物车是用来放东西的，非非也是东西吗？”
　　小非非得意洋洋，“非非不是东西！”
　　楚遥转过脸，忍住没笑。慕凌川不紧不慢地推着购物车，伸手摸摸儿子毛绒绒的脑袋，“嗯，非非很有自知之明。”
　　小非非摇头晃脑，一路小跑跟着购物车，很快又被货架上五颜六色的超大包装薯片吸引了主意。“我要这个！”他踮脚取下一袋烧烤味的，抱在怀里，再想拿上面番茄味的，够不着了，眼巴巴地看着。楚遥把他怀里的那包放回架子，换了包小的。“不可以，薯片吃多了不健康。”
　　非非撇嘴，委屈地仰着脑袋看了看妈妈，又望向爸爸，“怎么不健康呢？”
　　慕凌川说：“薯片会让你变胖。”非非紧追不舍，扒着购物车筐，伤心地问：“变胖了爸爸就不喜欢我了吗？”
　　楚遥刚要说话，就听慕凌川慢条斯理道：“爸爸喜不喜欢你倒在其次，主要是班里的朵朵一定不喜欢你了。”非非一听立刻点头，振作起来的模样：“嗯嗯！那我再也不吃薯片了！”
　　望着非非欢快跑去冷柜挑酸奶的身影，她说：“你真会哄孩子。”
　　他垂眸看她，眼睛里亮亮的，像闪烁着烟火。“哄你也一样。”
　　她微微笑着，不接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尖翻涌不息。
　　结账出来，小非非想喝商场二楼一家甜品店的酸奶西瓜杯。于是楚遥带他去买，让慕凌川先去地下提车了。过了晚上八点，甜品店人不太多。楚遥在离柜台几步远外停下了，把钱给他，“自己去买，妈妈教过你怎么买东西的。”
　　小非非犹豫地看了看她，大眼睛眨巴眨巴，“我不敢……”
　　楚遥不为所动，任他撒娇扯自己裙摆，“没什么不敢的。”
　　小非非嘴撅得老高，有些胆怯地独自走向柜台。她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看他踮脚撑着台面，把钱给女服务生，她从抽屉里找零，还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几分钟以后，非非高高举着水果杯跑回她身边，满脸兴奋，“妈妈，我会买东西了！”
　　她松了口气似的，弯腰在心肝宝贝脸上亲了亲，温温柔柔，“非非真聪明。”
　　坐电梯去一楼的时候，小非非忽然闷闷地开口说：“妈妈，我觉得你最近对我好严。”
　　楚遥一怔，“有吗？”
　　“有！”小非非可怜巴巴地仰起脸，“你以前教我生字，我问两遍你也不着急，现在你教一遍，就催我记住。”他扳起了手指，“还有，你最近总检查我会不会背舅公和小姨的手机号，我背错了，你就不高兴。”
　　“妈妈只是想让你……”楚遥有些无措，拙劣地解释，“想让你更快懂事，妈妈才放心。”
　　小非非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我已经很懂事了！”
　　一楼到了，楚遥俯身执起儿子的小手，紧握在自己掌心。她牵着他走出电梯，慢慢地说：“是妈妈太心急了，对不起。非非没有生气吧？”
　　小非非撒开她的手，拇指和食指捏得很近，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刚刚叫我去买东西，又不跟着我，我差这么一点点就生气了！”
　　楚遥蹲下去和他平视，轻声说：“非非，妈妈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宝贵，我们就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好吧！”非非大人有大量，小爪子一挥，奶声奶气地说：“我会乖乖的，妈妈也要乖乖的才行喔！”
　　她用力点头，缓缓把小宝贝搂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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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B2层停车场。慕凌川刚要开门，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凌川。”
　　慕凌川的手僵了两秒，将车门重重推上。他转过身，隔着半步远，隔着无法重来的七年，说：“你回来了。”
　　向瑞东穿得很随意，棉衬衫亚麻短裤，气质还是文雅的，只不过比当年胖了些。他笑了下，“巧啊，我来买点东西，远远地就看见你们了。”
　　慕凌川说：“我们？”
　　“对，你们。”向瑞东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没带烟。他耸肩笑了笑，“我看到我那素未谋面的弟妹了，还有你儿子——”素未谋面四个字他说得很清晰。“你儿子真可爱，多大了？”
　　他说这么长一串，慕凌川依然只答了短短几个字，“四岁了。”
　　向瑞东说：“挺好的，小孩子长得快。我女儿一眨眼也九岁了。”
　　慕凌川无意跟他闲聊，简洁地说：“太晚了，我先走了。”向瑞东也不挽留，敛起笑容道：“行，那我们下次再聚。”
　　“再见。”慕凌川微微颔首，转身再次打开车门。向瑞东手插口袋，冷静地看着，忽然出声：“凌川！”
　　“还有事吗？”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跟你太太说过什么？”
　　慕凌川没有回头。他说：“早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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