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

　　楚遥和慕凌川再也没有联系。
　　她还不敢和舅舅说离婚的事，实在难以启齿，且怕他心理有负担。舅舅有几次想让他们去家里吃饭，她都找借口推了。这一拖就到了六月，时近期末，楚遥更没心思管那些落了灰的杂事了。每天忙着复习功课，间或查资料写论文，几乎天天都泡在图书馆。宋耘景每周末都过来，她问同学借了校园卡，他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坐在她旁边，用笔记本办公。互相并不说话，只是偶尔看彼此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去，唇边漾出浅浅的笑意。
　　就像曾经的她和陆淮一样。
　　有一天中午，许是阳光太明媚，气氛太平和，以至于楚遥开口的时候，叫错了名字：“陆淮——”在图书馆都是用气声说话，宋耘景并没有听确切，“什么？”楚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面不改色地纠正了，“耘景，我们吃饭去吧？”
　　就像任何一对学生情侣，宋耘景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吃食堂都很快乐。说起来也巧，上次山顶旋转餐厅新开业，生意爆满，他们竟然和他的叔叔婶婶一家不期而遇。他们对楚遥很是喜欢，转头就告诉了他的父母。父母听了，催着他带回家看看，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宋耘景本还没想刚在一起就结婚，可父母这么一提醒，他倒是发觉，自己很愿意娶她。
　　周四晚上，宋耘景加班，没能来学校。楚遥从图书馆出来，估计他也该下班了，满想着煲个电话粥，却接到了姜衡来电。他火急火燎地请求楚遥帮忙，说欢欢出事了。
　　姜欢宜刚刚高考结束，正是玩得最疯的时候。姜衡也不忍心过多约束，只要求九点前回家。这一天晚上七点半，姜太太按惯例打电话给女儿，询问回家时间，却被提示已关机。她原不甚在意，以为是没电了，又打给女儿交好的两个闺蜜，一个也关机，另一个说自己今天根本没和姜欢宜在一起。
　　但姜欢宜下午出门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和两个闺蜜去看电影。
　　姜父姜母这下急坏了，把能联络到的同学和同学家长都问了一遍，无一知晓两个女生的去向。楚遥赶到姜家，陪着他们一起去找了电影院，商场，公园……所有欢欢可能去的地方，都遍寻不到踪迹，无奈只好报警。

　　城市的另一端，慕凌川下了飞机，正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三小时的飞行令人疲倦。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主干道上，路灯一瞬一盏，仿佛催眠动画，副驾坐着的林秘书已经昏昏欲睡。
　　慕凌川忽然喊了声：“停车！”司机猛地一脚刹车，靠边停了下来，惊讶问：“老板，怎么了？”他不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的人行道。林秘书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见到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十几米远处有两个小女生而已。看打扮，八成还在上高中。
　　慕凌川看了看手表，十一点整。他略作犹豫，吩咐司机：“慢慢跟在后面，别让她们发现。”
　　那两个小女生手挽手，一会小跑一会快走，看起来既累又怕，夜风来的时候，还会哆嗦一阵。——虽已六月，晚上气温低的时候，也就将将十九二十度。林秘书看了她们一会，越发迷惑不解了：“老板……？”
　　这条路东接机场，西至市中心，中间延出几十条分叉路，是全市最主要干道之一，路灯明亮，监控遍布。只是夜深了，行人稀少，两个小女孩走在路上，到底不太安全。慕凌川的手放在车门上，犹豫数秒，终究没有下车。他已经没有身份再出现。
　　想了想，他看向副驾驶，“小林，手机借我用一下。”林秘书忙把手机呈上。他输了楚遥的号码，报上地点，发送短信。

　　黑色迈巴赫缓慢行驶。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两个小女孩也许是力气用尽了，靠着路灯柱，一屁股坐下了。司机按照慕凌川的指示，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的街心花园，按灭车灯。树荫茂密，一片寂静之中，谁也不会注意到车里有人。
　　没过多久，一辆银色小轿车疾驰而来，一对夫妇分别从主副驾上跳下。两人情绪十分激动，似是伤心，听声音又像在责骂。这时后座上下来第三个人，拉开他们劝架，那人光看背影，已十分纤瘦美丽。
　　——正是楚遥。
　　林秘书什么都明白了。她悄悄回头看向老板，后者正专注地凝视着那个身影，不错过她一举一动。林秘书不敢出声，默默低下了头。
　　原来再冷断理智的人，也会有软肋。
　　只见楚遥一边安抚那小女生，一边拨了通电话。车内林秘书的手机应声响了起来，她为难地瞄了眼老板，“那这……”接还是不接？您接还是我接？
　　慕凌川平静地收回视线，“挂了吧。”他叩一下驾驶座靠枕，“走了。”
　　迈巴赫无声无息地沿着街心花园背面绕了出去。对面的几人始终没有察觉。

　　虚惊一场，姜欢宜哭哭啼啼地回了家，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被父母骂的。她那小闺蜜也已被父母领走了。进了家门，姜衡跟楚遥说：“挺晚的了，你别回去了，跟凌川说一声。”
　　楚遥一怔，想起还没交代自己离婚的事。“哦，好。”
　　姜衡铁青着脸，扭头又去拷问欢欢了，他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火。可这小丫头口风严得出奇，去哪了，为什么这么晚，锁紧嘴巴就是不说。姜衡与姜太太都是读书人，平常文质彬彬的，这回真气狠了。联系不到女儿的几个小时里，他们惊恐地想象过所有最坏的结果，甚至以为她被拐卖了。这下轮番上阵，男女混合双打，非要问到底不可。
　　楚遥不方便再插手，也不忍听欢欢哭闹，便洗个澡回房了。正在铺被子，姜太太来敲门，“遥遥，你睡了吗？”
　　“没呢。”她打开房门。姜太太站在门口，很抱歉地说：“欢欢这孩子就是不肯解释，要不你去跟她谈谈？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
　　……
　　原来欢欢一直有个男朋友，今天本是两对情侣的约会。高三一模的时候，她就因为谈恋爱成绩下滑，被班主任告诉了父母。如果能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倒也罢了，可那个男孩成绩很差，也不上进。姜衡夫妇非常反对，强令分手。欢欢因此不敢和他们说实话。本来今天是去河边看落日的，因为想去卫生间，两个女生单独走开了，迷了路，还险些滑进河里，包掉了进去，手机也没了。那时已经七八点钟，两人身无分文，根本搭不了公交。最后决定沿中山路走，这条路她们还算熟，沿着下去，总能找到家。
　　楚遥听完，倒也不生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你们的男朋友发现你们不见了，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既没报警，也没去找班主任。”姜欢宜辩解：“他们可能没觉得是不见了。”楚遥点头，“哦，所以他们现在还在河边等你们上完厕所？”
　　姜欢宜不吭声了。
　　“判断一个人靠不靠谱，不是听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
　　欢欢不服，声音抬高八度，“所以你是来劝我分手的？”楚遥噗嗤笑了，“那是你爸妈的事。”
　　姜欢宜又问，“那你们今天怎么找到我的？”这事楚遥也觉得无法解释，“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只写了一条地址。后来果然在那里找到你们，我试着打回去，被挂断了。”
　　“啊，那会是谁？”
　　“我真的想不到。”
　　楚遥和姜欢宜躺在一起，姜欢宜微微侧过脸，就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沐浴露清香。她伸手挑起一缕姐姐的长发，放在手中把玩着。“姐，你跟姐夫最近怎么样？”
　　对自己的妹妹，楚遥无所谓地坦白了，“离了。”她不外泄也就罢了，要是她告诉舅舅舅妈，正好省得自己亲口说难以启齿了。
　　姜欢宜惊得一个猛子坐起来，“离了？”楚遥觉得好笑，拽了拽她袖子，“你倒比我还激动。”
　　姜欢宜重新躺下，想起那次告诉姐姐，她在商场看到姐夫和别的女人举止亲密，姐姐反应波澜不惊的，像是早就习惯。这样一想，她那姐夫肯定没少背叛姐姐。她一下就忘了自己的事，打抱不平起来，咬牙切齿道：“离了好，离了好。谁稀罕他！”又惋惜地说，“可是你才23岁，就变成二婚了，当初怎么没擦亮眼睛看清那个渣男？”怎么就跟陆淮哥分手，选了这个渣男呢……
　　楚遥不愿解释，轻轻拉了拉空调被，替她塞好被角。“太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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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六月
　　谢师宴散了。陆淮和楚遥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讨论着报哪所大学。他们发挥得都不错，进同一所学校没什么问题。
　　原先还遮遮掩掩的，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携手而行了。月色很美，楚遥记得自己当时心情非常愉快。
　　时间并不算太晚。陆淮习惯性地让楚遥走在内侧，带她穿过一条小巷。巷子口有一家烧烤摊，孜然烤串的香气简直从鼻腔直冲内心。陆淮注意到楚遥晚上都没吃多少，主动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楚遥特别喜欢烤馒头，平常好端端的馒头她不爱吃，一烤就跟施了魔法似的，又脆又香，外酥里嫩。但看到烧烤摊上坐了两桌只穿背心短裤，叼着烟大声嬉闹的小混混，危机感占了上风。她拉住了陆淮，“算了，走吧。”
　　却已经有一个二流子注意到了他们，醉醺醺地握着啤酒瓶子，朝楚遥指了指，“看见没？那姑娘就挺漂亮。”
　　陆淮紧抓着楚遥，转身就走。另一人砰地一摔酒瓶，“喂，老哥夸你呢，怎么这么没礼貌？”两桌子人哗啦都站起来了，慢慢围拢过来。楚遥惊慌地望了望摊主，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脑袋。
　　楚遥强自镇定地把背包拉到身前，取出钱夹。“我只有一点钱，都给你们了。”一个打赤膊的喷着酒嗝，嬉皮笑脸地说：“我们不要钱，妹妹长这么好看，陪我们坐下喝几杯呗。”
　　陆淮忽然对着远处高喊了声：“爸爸！”趁小混混们下意识回头看，他拉了楚遥转头就跑，没命地跑。原该向大路跑的，这一紧张就反了方向，径直闯进了小巷深处。
　　拐过墙角，清俊少年推小女友进了居民楼，沉着脸丢下一句“别出来！”就转身迎了出去。楚遥奔上楼，躲在楼梯间不知谁丢弃的箱子后面。一根电线牵出来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楼道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她死咬着嘴唇，听到楼下起了争执，然后是酒瓶子摔碎的声音。她担心得要死，可知道自己出去只会添乱，只能屏息等待，一颗心狂跳，哆嗦着用手机给舅舅发求救短信。
　　那团吵闹声逐渐远去了。
　　许久之后。听到陆淮轻声唤着“遥遥”，楚遥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陆淮白净的脸上乌青了一大块，胳膊还淌着血，却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一瞬乐了，“你看，我就知道藏在这最保险！”
　　那一刻十八岁的楚遥想，要是现在就能结婚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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