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渡无涯

　　梦还在继续。
　　谢舟又再一次想起了曾经他最讨厌的一句话——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句话对他而言就是个魔咒，既像是在嘲讽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学不好考试都是垫底的名次，又像是在暗示他不要试图违抗命运，因为他永远是苦作舟，这辈子都要和苦相依相随。
　　但因为单无涯，谢舟对这句话又爱又恨了起来。
　　他觉得这句话冥冥之中联系起了他和单无涯，是他们缘分的象征。
　　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谢舟又考了前十，倒着数的。
　　已经是高三下半年了，面临高考不到一百天，这样下去怎么能考上大学？
　　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妈就不会去治病，就会饱受病痛的折磨然后凄凉的死在床上。
　　谢舟开始咬指甲，两只手，十根手指，没有能逃脱魔口的，咬破皮，出了血，也不管。
　　他太愁了，可他无论多认真，记再多的笔记，知识都好像一阵风，从左边耳朵吹进来，倏得从右边耳朵逃走了。
　　谢舟只好走到哪里都不忘带单词本，公式本，词语本，床四周的墙也贴着各种概念关键知识点，睡前看一看，睡醒再看一看，总归能有点用。
　　完全没用，谢舟把自己的脑子记乱了，又开始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他的脑子里飞来飞去了。
　　在谢舟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之时，他的抽屉里突然多了几个本子。
　　是各个学科的笔记，做的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的，字也特漂亮。
　　如获至宝，如获至宝。谢舟笑得心满意足。
　　在紧张而刺激的准备中，高三刷的逝去了，漫长却又短暂，少年的情怀那么长，留下的时光却是匆匆。
　　谢舟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次，最后也只做到勇敢的写纸条。
　　他写了好多张，没用的课本有空白地的都被他撕了下来，本本惨不忍睹，谢舟不会丢，它们还能卖点钱。
　　这是谢舟最奢侈的一次了，不计较纸，也不计较笔油，很认真的写了一张又一张，争取写到自己满意为止。
　　谢舟的字不太好看，停留在了小学时期的水准，最完美的只不过是工整，不至于一大一小，一长一短。
　　他很认真的，一遍又一遍写着：单无涯，谢谢你。
　　末了还会在边上画上一叶小舟，这是谢舟腼腆的伪装。
　　他还想，虽然送出去的只有一张，但是他在心里，真的说了千遍万遍。
　　可这远远不够，他知道，他抱着幻想，也许单无涯看到以后，会跑过来找他，会很温柔的看着他，对他说不用谢。
　　然后他会笑着跑过去，给单无涯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谢舟幻想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了，那个谢舟会笑，会拥抱，太出格了。
　　可单无涯没有来找他，谢舟知道，是自己奢求了。
　　他不断回想着那天他怎样隐秘而又满怀期望的把纸条夹进单无涯的课本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确认自己确实做好了这一件事。
　　这一件他这辈子可能只做一次的事。
　　谢舟感到难以言喻的悲伤，不同以往的，不是他爸顺走家里钱和妓女跑了那样的，也不是被人肆意欺凌打骂那样的，更不是知道他妈得了重病却迟迟拖着不肯去治那样的，是一种新的，有什么地方被盛满又突然空了的悲伤。
　　谢舟没有哭，他也想不起来他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因为这是他必须忘掉的记忆。
　　不忘掉，就站不起来，就走不下去。
　　然而这悲伤很快就被强行驱逐了，谢舟他妈死了，在知道他能上大学的第二天，吞老鼠药自杀了。
　　谢舟又被新的悲伤覆盖了。
　　可他依旧没有哭，他甚至感到解脱，为自己，也为他妈。
　　他这次的悲伤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但不会有人再关心了。
　　单无涯也再也没出现过了。
　　谢舟简单的办了丧礼，没摆酒，没有钱，也没有能请的人。
　　火化那天，谢舟在想，也许他那么努力存钱不是为了给他妈治病的，而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场丧礼，为了这漫天飞尘的告别。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东西，谢舟已经和房东说好退房，明天就要坐火车去往W市。
　　他坐在小矮凳上，看着木桌上下意识摆上的两副碗筷，看着对面房里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木椅，突然就流下了泪。
　　他真的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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