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魔头难灭

　　桐山共有十峰，南三北三西三，以合围之势将合谷山困于其中，向外山势陡峭，时常有猛禽出没，加之有结界，很少有人能翻越外山坡后进入山内。年节时为了节约人手，便取消了各山顶部的岗哨，只在东门增加了几名守卫，现在还没来得及恢复过来。

　　今日轮到海清和其余几名弟子当差。恰好是夜班，时至鸡鸣，海清与他几人不大熟识，因此自己一个人分散坐开，任听他们在那里闲话家常。他们先是说起今年的春招，一人说他这次带了几个亲戚过来，不知能否有幸通过甄选，另一人说师尊今年好像有意将春招交给大师兄操持，可能是预备将来让他继位。

　　其实海清今年也带了三个亲戚过来拜师学艺，其中有两个是本家的，一男一女，算是他弟妹，还有一个是表亲，来自江南大户莫家，大名“念归”，小他三岁，还有三个月便满十五。

　　海清既不是师尊座下首徒，家里也没有显赫的背景，修为更谈不上多么精进，自然不能像大师兄一样，直接把人往山上带。他将那三人暂时安置在桐庄里，并托了熟识的商户照看自己家的两位弟妹。至于莫念归，这位大少爷自有家中的长老跟随，据说这几日和长老一起去附近的省城游玩了。

　　十四五岁的男孩玩性最大，莫念归的性子更是从小就野得不得了，上房揭瓦无所不为。莫老爷爱子如命，如果不是管不住，肯定不舍得放独子来千里之隔的桐山修行。海清每次见了这个远方表弟都要头疼，索性随他去了。

　　“但其实我看不一定。”第三人道，“你们有谁见过那位新来的二师兄？上次我去打饭，恰好碰见他，聊了几句。他是个好说话的人，我们还一起去药房拿了药膏，脾气比大师兄温和许多，有些像掌门师叔。”

　　“难怪掌门师叔一眼就看上他了。”

　　“我倒觉得他古怪的很，那天我见他在树林里不知道鬼鬼祟祟做些什么，拿一把剑，练也不是，不练也不是，动作像是没见过的。”

　　“他看大师兄的神情也时常有些古怪。”

　　海清一怔。

　　他们说的这个树林练剑自己到也见过。柢山后腰有一片灌木，因为视野狭窄，荆棘密布，所以很少有人过去。那次是在傍晚，不知道和刚才那位师兄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时间，总之海清也看到林潇一个人在那里比划什么。他执的是剑，用的却是刀法，而且那刀法海清从没见过，一双手在参差不齐的树枝里穿梭，莫名有一丝奇诡之意。

　　“许是刚入门，还不太会握剑吧。”

　　那边哄笑几声。

　　海清摇了摇头。

　　他们实在是小看了这位新来的“二师兄”。

　　他曾听家里人说过，有鹰目者世间罕见，不成大善便堕大恶。海清家中有一个兄长，虽因天资不足无法深修，但却酷爱古往今来的奇人秘史，经商之余常去茶馆里说唱评书。海清从小听他讲这些故事长大，据说二十年前塞外天山也有一位前辈，姓霍名佑轩，是当今天山掌门霍承安的胞弟，也是生得一双鹰目，俊朗非凡。那年头他是同辈人中声名最噪的一个，年纪轻轻就挑战过三位圣人，掌门师叔对他评价极高。后来仙魔大战爆发 ，位于大荒东川河岸与魔界遥遥相对的天山率先受到波及。那一天死了许多人，许多放在二十年后皆能成大圣者都在那天死去，人类与魔族的鲜血染红了大荒东川的河水，霍佑轩也在其中。

　　这件事属于人界秘闻，海清的兄长在酒后不慎泄了底，后来几次三番嘱咐海清绝对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提及。海清年幼，不懂原因，也未加深思，只是按照兄长的教诲，一直将这件事牢牢地埋在心底。如今他终于快要忘了，却遇见了林潇，不知为何，林潇总是他想起霍佑轩这个人的存在。

　　尽管他之前与霍佑轩素昧相识，甚至连画像也没有见过一副。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却有人在他们身后冷冷发问。

　　“？！”

　　海清吓了一跳，头皮骤然炸开！这冷飕飕的声线着实有些熟悉，他连忙起身，回身一看，果然是白宸！

　　“宵、宵禁已过，大师兄怎会在此？！”另外几人比他更加惊慌。

　　“大师兄！”海清道。

　　“近几日桐庄夜半总有人说闹鬼，故我下山查看一番。”白宸面无表情，“你们二师兄很好，每日练剑修习十分勤奋。至于你们，有在这里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去读书，自己的心法尚未融会贯通，就不必腾出空闲操心师兄的事情了。”

　　“是，是。弟子知错。”几人应声不迭。

　　白宸没有温度的目光平静地横扫过他们的面庞。

　　“……”

　　有掌门师叔的亲自教导，还有大师兄的格外关照。林潇当真十分好运，海清不免对他有些艳羡。

　　树杈上有乌鸦鸣叫了一声，呕哑嘲哳，随后扑扇扑扇翅膀飞走。

　　白宸随它而去。

　　#

　　第二日卯时未至，林潇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居然是阴天，踩在冬日的尾巴上，山顶又降了一场小雪。

　　此刻天色晦明将歇。林潇点起一盏烛灯，更衣完毕后戴上佩剑预备去后院洗漱。

　　雪花很细，甚至看不出六角的形状，乍一看还以为是雨，质感却要更轻一些，显然不久前才降下，尚未能在青草地上留下什么痕迹。然而寒风猛烈，颗粒状的白点硌在脸上略有些疼痛，一瞬间犹如冰刀浅浅划过。

　　这光景让林潇又想起了前世。合谷山顶乃桐山最高，一到冬季经常落雪，无论大雪还是小雪林潇都见过了许多次。那时他入门是在暮春，因为惹到了唐安，所以一到冬季，连在房间里安置暖炉和棉被的权利都被剥夺走。他心高气傲，不愿意求助于他人，尤其是白宸，于是就每日缩在自己的鹿茸小被里运功取暖。后来有一日，他打开门，看到自己门前放着一床棉被。棉被塞在竹篓里，旁边有一个暖炉，隔着一段距离烤着，大约是为了防止棉被不被冻僵。

　　林潇第一时间的确是十分欣喜的。

　　他把棉被和暖炉搬进屋子，而后才想起这应当是小师弟的心意，便去他房中向他道谢。不料白宸也在。他年少轻狂时锋芒实在太过外露，丝毫不懂得遮掩自己，于是无视白宸径直走到小师弟面前道：“多谢师弟。”

　　“谢什么？”莫念归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是顾忌白宸在此，不想叫大师兄失了颜面。

　　“就是你放在我门外的那些。”

　　林潇故意大声道。

　　小师弟想了想，顿悟了，挠了挠头说“不谢，不谢”。白宸则从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那时林潇心里已经有些怨恨白宸。小师弟晚他三个月入门，在那之前白宸对他其实也算不错，比起现在不相上下。然而恰好是在夏末秋初小师弟入门之际，林潇首次触了唐安的霉头。这一触有些不得了，白宸提着他的衣领要他去向唐安认错，林潇不肯。师兄弟二人为此大吵了一架，到最后甚至动起手来。林潇没打过白宸，因此后来被他耳提面命地拎到唐安门前跪了一晚上，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又遭了唐安好大的一顿羞辱。

　　林潇不服气，于是反过来奚落回去，大意是“你不过是仗着早生我几十年的势罢了”……如此种种，气坏了唐安。白宸也气得不轻，掉头就走，随便林潇一人舌战群雄去了。

　　那之后大概是觉得此孺子实在不可教也，白宸彻底不怎么管他的事了。他往日还督促林潇起床练功，那之后只督促小师弟。起初林潇对此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于是更加铆足了劲和白宸较劲，唱反调，到最后反而把自己心中的那一点难过给唱没了，师兄弟二人渐渐相看生厌，平日里见面也不怎么说话，最多你看我一眼，我瞥你一下。

　　有时候白宸还有心情对林潇点头，林潇却没功夫和他打招呼。因此二人间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是。不久后林潇练功走火入魔，缘由大约可以归结到“愤世嫉俗”那一栏里。

　　“……”

　　林潇甩了甩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宸的优待令他“受宠若惊”，他最近总是很容易惦记起过去。惦记起过去桐山上的那片竹林，又惦记起狱法山上的尸山血海。难得今日起个大早，比白宸来叫他他的时刻还要早上半柱香，因此林潇突发奇想要给这个最近总是霸占他心绪的师兄一个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师兄。”他敲了敲白宸的房门，“师兄可醒了？”

　　然而一直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回声。

　　他以为白宸还在睡，于是径直推门而入……然而意料之中的长剑却并没有袭来。白宸向来警觉，林潇觉得不对，于是绕过书房看去——

　　只这一眼便让他愣住了。

　　白宸不在，床铺上空空荡荡。林潇上前摸了摸，温度是完全冰冷，显然主人离开已久。

　　他略微感到些讶异。

　　这个时间白宸去哪？他有什么事要忙？他去闭关了？林潇可不知道他有深夜闭关的习性，他只知道白宸向来按时睡觉按时起床，除非紧急情况，否则风吹雨打都改不了分毫，墨守成规一成不变。

　　现在还在他起床的时间之前。

　　不等他讶异完，身后便传来响声。

　　“师……”

　　林潇转过身喊出一个字，一柄长剑却突然横在他颈前，剑风扫过时瞬间割裂了耳鬓的一缕碎发！林潇低头看去，正是白宸的 “断水剑”。

　　“别出声。”白宸道，眉目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

　　“……兄。”

　　然而林潇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白宸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考量林潇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利弊。

　　林潇坦坦荡荡，举起双手，任由他看。

　　“……”

　　白宸缓缓收回剑柄。

　　“出去。”

　　他对林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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