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魔头难灭

　　元宵节后三日，段尘归山。

　　卯时刚过，林潇便被白宸拽起来穿衣洗漱打扮。他在前一日晚上才被白宸牵去见了段尘。段尘虽疑惑怎么自己不过离山十日就莫名多出了一个弟子，但到底也和白宸一样，看好林潇，说他“根骨清气，是个修仙的好苗子”，欣然应允收他为徒。

　　同样的话听第二遍，林潇满心麻木，巴不得抠个耳屎以明志。上辈子他入门时段尘何尝没这么同他讲过？什么根骨清奇五窍皆明，都说遍了，最后将他扫地出门时照样毅然决然。

　　由此可见吃一堑长一智，仙家的客套话不能轻信。

　　掌门归山并不稀奇，但掌门收徒可是大事！段尘就任桐山掌门少说也有二十余年，其他长老座下早已弟子如云，他却只在七年前带回了一个小白萝卜做弟子——据说还是在山里随手拾的。如今小白萝卜长大了，又带了个小红萝卜归山——这事不可谓是不稀奇 。虽说师徒必有相似之处，但相似到段尘和白宸这般也着实少见。就连爱捡人的习惯都一样，可见段尘时常对白宸言传身教。

　　虽然后面那棵萝卜并不如前面那棵长得好看。

　　一直折腾到日上三竿，拜师礼方毕。林潇与白宸俱着玄黑色的弟子常服，一个束着高冠，一个戴着高帽。白宸从其他女弟子那里借来了发夹，帮林潇把那一头乱毛固定起来，这才看起来略有些人模狗样，不像原先那么尖嘴猴腮的，看着奇怪。

　　礼毕他二人一一拜别长老，拜别副掌门，拜别各位师兄。不消半刻钟祠堂里方剩段尘和他二人。林潇一早上处处笑脸相迎，礼数周全，就连唐安都没能挑出他什么错处，因此林潇此刻脸略有些僵，膝盖也有些酸。

　　“坐罢。”段尘一派慈眉善目。

　　“多谢师尊。”林潇不与他客气，说坐便坐，坐下先闷了一大口茶水。

　　白宸也在他对面落座。

　　“可以摘帽了吗？”林潇问，“师尊，这帽子实在有些热。”

　　“摘罢。”段尘面上的慈爱更加分明了。

　　这位桐山掌门，素来有“东阳尊者”的美誉，位居五圣人之首，多年来飘飘然于尘世之外，行踪莫测。对他，林潇既无恶感，也无好意，即便是曾在桐山修行的那两年，师徒情分也是十分淡薄的。师徒二人好久不见，哪怕在上辈子林潇看他也像陌生人，言行举止并无特异之处，倒是段尘看他的目光里总带着痛心。

　　段尘：“昨晚见得匆忙，只问了你的姓名和来历，还没问你的生辰。”

　　“弟子十六。”林潇抬手作揖。

　　“看着像十二。”段尘笑，“和宸儿刚入门时一般年纪。”

　　“……师尊。”

　　白宸无奈地唤了一声。

　　林潇陪笑。

　　“听说你已在这里待了三日？”

　　“是。”

　　“你出身南方人家，吃食可还习惯？”

　　“习惯。”林潇忙道。

　　“住处呢？”

　　“也习惯。”

　　白宸：“我本想将他交给长佩师叔照看，故暂将他的住处安排在鹿首山中，但他却不愿去。”

　　段尘：“你为何不愿去？”

　　林潇解释：“不是不愿。”

　　白宸：“你那日明明说要做就做最好的，死活不愿委身他人作徒。”

　　林潇：“我是说要等师尊回来。”

　　白宸：“这……”

　　“好了好了。”段尘抬手，对白宸道，“我与你长佩师叔情同手足，你师弟入我门下，和入长佩门下不差二三。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是师兄，要让着师弟，我不在时，需对他时刻悉心教导。”

　　“……是。”白宸垂了垂眸。

　　段尘又看向林潇：“你师兄就是见不得人说他长佩师叔的不好。”他笑了笑，“虽然你今日才入山门，但毕竟是掌门座下二弟子，从今往后也要尊敬先辈，爱护后辈。日后需当勤勉修行才是。”

　　“是。”林潇也答。

　　段尘这才放他二人出门，临行前又对林潇道：“炼基乃修行之始，你若想行千里，须得走好足下，切忌急功冒进。合谷山上有片竹林，竹林东侧便是你师兄的住所，旁邻溪涧，四季清幽，地处灵脉之上，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午膳后让你师兄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尽早搬过去。”

　　林潇自然满口应下。

　　白宸问他：“师尊此次回山，预备待上多久？”

　　“为师正要对你讲。”段尘抚着拂尘，若有所思道，“一月后为师与其他几位圣人相约姑逢山论道，你随为师一起。”不等白宸接话他又紧接着说，“这次你可能不能再有推辞，虞氏独女年方二八，才貌俱佳，柳仙姑托我一定要帮她把话带到。你师弟若有心思，也带上他。他虽才入门，但毕竟也是我的子弟，总该让大家认识认识。”

　　“……”白宸顿了顿，“弟子明白。”

　　林潇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

　　虞氏独女，柳仙姑的女儿，想必定是虞卿了。

　　上一世林潇可没注意过，他家大师兄居然和这等美人有染，实乃失策，实乃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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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后还要去记事房登记名目。

　　照例是白宸带着林潇去办。记事房向来是叶练英带人在管，桐山每年一度征召新弟子的甄选大会要在春末才开。年节人手不足，明秋家在附近，于是被唐安召回替班，算是卖了叶练英一个人情，同时也是给了掌门面子。

　　明秋对林潇向来是不拾好脸色的。他总觉得小小年纪便混迹花街柳巷不是一件正经事情，林潇的身份和目的也一定没有他讲得那么单纯。碍于大师兄在此，他不便说什么，只在白宸暂时离开的空档偷偷瞪了林潇一眼：“算你有本事。”

　　林潇只笑，不说话。

　　他心里是不大有兴趣和这种毛头小子装腔作势的。

　　“也不知掌门怎么就看上你着小鬼了。”明秋暗中嘀咕。

　　“这里办完了，你随我去账房一趟。”白宸走进来对林潇说，“师尊常年不在，我也时常下山除魔。因此有时月钱你得自己去领。之后若还有时间，我带你四处逛逛，拜见各位师叔、师兄、和师姐。桐山十峰地势错杂，你须得牢记才好。”

　　“都听师兄的。”林潇笑口常开。

　　他总觉得在山上的白宸，和在山下的白宸不像是同一个人。这里的白宸为他所熟识，冷冷冰冰不苟言笑，常年悬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公道办事。他本人即是剑，抽刀“断水”不曾迟疑。山下那个却莫名多出几分烟火气来，叫他看起来像是个人，对林潇而言却陌生得很。

　　他突然想——只是想想，这两个白宸里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想着想着居然凭空对后者——那个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白宸起了一丝探究的欲望。

　　如果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这个想法如同火花般转瞬即逝。

　　白宸带他四处走访了一下午，一晃日已西斜。他们一路从太华山到虢山——此时已有不少弟子闻讯御剑归山。他们听说掌门新收了个徒弟，年纪不大，于是都想来瞻仰一番未来“二师兄”的英姿俊貌，看是否比得及大师兄英挺帅气。

　　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

　　但不怪他们，林潇没长开前的确像个猴子。其实本来五官不错，但奈何又黑又红，瘦得皮包骨头似的，因此显得尖嘴猴腮。

　　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都觉得这位新来的二师兄长相有些着急，二师兄自己却不着急。拜会涿光山之际恰逢明秋在演武场练剑，林潇有心找唐安的麻烦，也有心给白宸添麻烦，故意使坏拿石子去打明秋的肩井穴，被唐安逮个正着，师兄弟一道遭了教训。

　　林潇还是看唐安不顺眼。这人天赋尚可，人却不行，心眼狭小，记了仇就必定要报，报仇的方式还不光明磊落，仗着自己掌管狱法山，背后对人使绊子。林潇自己的心眼也说不上有多大，但自认至少记起仇来光明磊落。你要我身败名裂饱受欺侮，我便要你满门身家性命，一报还一报，谁也没必要怨谁。

　　报过仇就算过了，林潇姑且叫了唐安一声“师叔”，又向明秋道过歉。回合谷山后白宸果不其然又拎着他教训了一番，耳提面命罚他背靠墙角蹲马步。林潇皆不以为然。

　　蹲过半炷香，白宸突然开口：

　　“那一招是谁教你的？”

　　他原本坐在书桌前研习《善本》——正是一月后姑逢山论道的名篇之一。睫毛下一双如墨的黑瞳，隐约泛着几星寒光。

　　“你第一次打中明秋的委中穴，第二次瞄准肩井。若说都是巧合，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他的声音淡极。仿佛漠不关心，又似裹着刀刃。

　　“师兄既然不相信是巧合，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林潇撇撇嘴。

　　“……”

　　几息后他重新开口问林潇：

　　“可有人曾教你修道？”

　　问话时他仍旧将目光全副投注在淡黄的书页之上，不舍得给林潇施舍一眼，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

　　林潇的心脏久违地鼓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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