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这天夜里，任雨做了个怪梦。

　　梦里天色阴沉下着雨，和前天飞机落地张家界时的那场雨一样，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他打了把黑伞正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走着，感觉身后有人尾随，于是七拐八拐绕进一间商场里躲起来，躲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从橱窗里朝外面看去，这才看清跟梢的是几个穿黑衣的男人。

　　他们的脸隐藏在黑色的帽檐下，根本看不清是谁，等他再一转脸，黑衣男已经来到跟前，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任雨急了，推开几人冲了出去，拼命跑了好远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人追过来。任雨停下，有点疑惑地回头张望，瞬间四周大雾弥漫，一滴雨掉落在他的鼻尖上。

　　雨滴并非冰冷，反而温热。滴答，滴答，缓慢地滴落在脸颊上。

　　直到任雨醒来往脸上摸去，眼前手心里居然又湿又黏一片鲜红，他背后一凉，还以为自己在睡梦里流了好多鼻血，突然，头顶上方又落下一滴，纯白的被子上立刻印出一块暗红的污迹。任雨抬头，木质结构的天花板上有很多严密的缝隙，其中有一处已经染上一滩暗色，明显是从楼上房间的地板上渗下来的。

　　楼上可能出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第二个念头就是奔出房间找人。天还没亮透，走廊上空无一人，任雨赶紧去隔壁罗勇房间砸门，罗勇睡眼惺忪：“小任总，现在才六点半，您真的活力满满......”

　　“少废话，”任雨钻进房间把门关上，小声盯着罗勇，“我楼上那间房好像出事了。”

　　罗勇打了个哈欠，起身让出床位：“楼上吵你就睡我这吧，我去你那再睡会儿哈。”

　　任雨抬起手，索性将红红的手掌心摆在罗勇眼前。

　　罗勇呆滞地看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楼上出事了”这句话的含义

　　“什、什么？一直在滴血？”

　　任雨点头，一脸紧张：“勇哥，听声音现在好像还没人发现，我们要报警吗？”

　　罗勇比任雨淡定一点，想了想，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先去找前台反应一下比较好。于是两个人去到一楼前台，一个年轻姑娘正趴在那打盹，她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能看到后脑勺上立起来的丸子头。姑娘睡得很浅，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脸颊上还带着长时间挤压的淡淡红印。

　　“二位要退房吗？”她起身把一楼的吊灯打开，用力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任雨赶紧把情况同她说了，姑娘一听，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埋头开始找303房的钥匙，然后抬头可怜巴巴问他们：“能拜托二位和我一起上去看一下吗？我一个人有点怕。”

　　话不多说，三人火速上楼来到303房间的门口，姑娘现实客客气气敲了几下门，里面无人应答这才用钥匙开了门。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姑娘明显吓傻，干呕着转头就抱住罗勇试图想找一个能躲进去的角落，任雨站在他们身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里飞速看了一眼，只是一眼，腿都软了。

　　整张白床单几乎全部染成红色，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用利器扎了无数次，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红的破洞，脑袋微微朝门口倾斜，双眼睁着，正呆滞地望着门外的人。

　　“怎么了？堵在这里什么情况？”身后有人发问。

　　任雨回头，一个身着保洁工作服的姑娘拎着只塑料桶正疑惑地望着他们，似乎因为被挡了路正一脸不悦，见前台小妹也在，她赶紧问：“果果，出什么事了？”

　　前台小妹踉跄着跑到她身边：“顾薇，死人了！”

　　三人很默契地让出半个身位来，顾薇朝屋里看了一眼，倒显得无比镇定，问：“刚刚发现的？”

　　三个人齐刷刷点头。

　　“赶紧报警啊！还愣在这！”她说完拿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110。

　　*** ***

　　戴岐一大早就接到刘永墨的电话，他在那头急得上热锅上的蚂蚁，不等戴岐开口就问：“你还在古城吗？”

　　“在啊，怎么了？”

　　“听说了吗，重泯客栈死人了！”刘永墨几乎是要喊出来。

　　在一年四季流动人口数量巨大的凤凰古城，命案这种事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两次。记得小时候，有次他们一群孩子专门跑到沱江边上看浮尸，被水泡得浑身发白的男人被拉到岸上，身上还挂着墨绿的水草，一群人围在尸体周围叽叽喳喳。戴岐从小就不喜欢此类围观与闲话，眼下满脑子都是怎么挽回石盼，更是冷漠地回答了刘永墨一个“哦”。

　　响应并不热烈，电话那头却依旧不依不饶，还自问自答起来：“你知道死的是谁吗？石尧！”

　　戴岐攥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她昨晚刚见过石尧，两人还起了一点冲突。走的时候，戴岐还曾不怀好意地祝福身后摔了个狗啃泥的石尧不得好死。

　　然后石尧真的死了。

　　“喂？戴岐，在听吗？我听说啊，她死得特别惨，身上被砍了几十刀，几十刀啊！你说，哪个会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对了，石盼联系过你了吗？”

　　刘永墨突然提及石盼，他大概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的事，可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戴岐的胸口又开始发闷。

　　“没有。”她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

　　说实话，石尧遇害一事并没有在戴岐的心里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唯一那点波澜还是因为她是石盼堂姐的关系。她挂念着石盼是否已经接到了噩耗，毕竟是他们是亲人，所以一定很伤心吧......想着，戴岐穿上外套出门，打算去石盼家看看。

　　毕竟他最脆弱的时候也是她最需要争取是时候。

　　戴岐干劲十足刚出家门，就见两个警察走进院子，他们的视线在院落四周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戴岐身上，她停下脚步。

　　警察问：“你是戴岐？”

　　戴岐说是。

　　“你认识石尧吗？”

　　戴岐说算认识。

　　“你昨晚见过石尧吗？”

　　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警察一大早找到她是因为牵扯到了案子，于是点头表示昨晚从清吧下班后在小街上见过石尧。

　　见她十分配合，警察的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简单问了几个关于昨晚的时间地点问题后，请她去一趟局里配合调查，按流程还需要做份笔录。

　　*** ***

　　因为是刑事案件，局里很重视，迅速成立专案组跟进，小组就设在县公安局一楼东侧的大办公室里。

　　在谈话的小隔间，警察又问了戴岐几个关于石尧的问题，无非是昨晚几点见的她、在哪里、当时有什么异常之类的，戴岐也都如实回答。

　　警察记录完毕，突然抬头问：“我们接到居民举报，当时你和石尧起了口角，是这样吗？”

　　戴岐愣了一下，突然有点紧张起来，说那不算口角，把石尧挑衅她的事情简单说明。

　　“这么说来，你还是石尧堂弟的女朋友？”

　　“前女友吧，我们昨......”戴岐想了想改口说，“早就分手了，她昨晚就是因为这个嘲笑了我几句。”

　　警察仔仔细细记下，然后又问：“石尧嘲笑你，那你是怎么反驳的？”

　　戴岐猜到他会这么问，早就在心里打好腹稿，回答得简明扼要：“当时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趟垃圾站，所以稍微解释了一句就先走了。”

　　石尧的死亡时间初步推测在今晨两点到五点，街上有几户人家举报当晚早些时候石尧和戴岐发生过争吵。经核实，戴岐送完垃圾一点刚过就回到她大姨家，当时她表哥在家里通宵打游戏，能够证明她的时间线。

　　“好的，麻烦你再仔细想想，遇到石尧的时候她有没有显露出什么细节？比如当晚要去哪里要去见谁之类的？”

　　戴岐：“我们遇上的时候，我往县政府的方向走，她是反方向，应该是去江边。”

　　警察点点头：“石尧的副业是酒托，江边全是酒吧，不奇怪吧。”

　　戴岐想想，说：“不对，现在是淡季，我大姨家店算是关门晚的，那个点还在营业的酒吧应该没几家了，你们可以去问问。”

　　警察认真记下这条线索，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就你所知，石尧在古城有什么仇家吗？”

　　廖家。

　　戴岐脑子里立刻飘过寨子里廖家的那群人，因为石尧拒绝结阴亲才有了前天晚上那出闹剧，结果最后直到廖立仁下葬也没和谁结成亲。

　　“不知道，”戴岐对警察摇摇头，“我常年不在古城，和她也不熟，这种事真的不知道。”

　　*** ***

　　对戴岐的调查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警察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走的时候经过专案组的大办公室外，里头电话声说话声脚步声此起彼伏，想必警察正忙得热火朝天。戴岐下意识朝里望去，她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面贴满证物证人照片的白板，她心头一震，停下脚步。

　　贴在正中心的照片乍一看呈现出大片骇人的红色，几乎看不出那是受害人躯干部位的特写，不难想象出石尧当时经历的是怎样的地狱，凌乱无规律的刀口密密麻麻，深浅不一，就像昨天早晨石盼家卧室窗户的那块玻璃，被窗外冰冷的雨水肆意击打留下的长长短短断断续续的痕迹。

　　它们不一样，又那么相像，都让人心痛万分。

　　突然一个警察推门而出，把戴岐轰到老远：“你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赶紧出去！”

　　戴岐呆呆站在公安局门口，刚才的几秒里她所看到的内容在脑中不断炸开，几乎就要把脑袋里的空间全部占满，她不光看见了自己的照片，甚至还有兴盛地产小任总的照片。

　　“怎么又是你？”

　　心头正冒着问号，背后突然有人说话，似乎是冲她来的，戴岐转头就看见任雨坐在大厅里供访客休息的一排塑料椅子上，端着只小纸杯，不解地看着她。

　　“你也是来录口供的？”任雨没打算起身，坐在那问他。

　　戴岐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算是回答了。

　　任雨自言自语：“看了牵扯了不少人啊，有意思。”

　　“你怎么......也是石尧的案子吗？”

　　“我可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任雨得意洋洋地说，之前在案发现场的慌乱完全没有了。

　　这样啊，贴在白板上的照片也就说通了，戴岐点头：“你也住那家客栈？”

　　任雨翘起二郎腿：“是啊，遇到这种事真麻烦，现在还要重新找地方住，这不让罗勇去办了么。”

　　他语气里倒不觉得麻烦，反而因为遇上了刑事案件显得特别兴奋，又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一大早醒来之后的可怕经历。戴岐刚才已经看过照片，并不想再听一遍，转身就要走。

　　“诶你听我说完啊......”

　　见她毫不买账，任雨在公司员工面前的自尊心开始作祟，立刻起身朝外追去，心想这个戴岐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要不要回兴盛上班了！

　　“戴岐，你给我放尊重点......”

　　正嚷嚷着，门口有个小台阶，任雨走得急没注意，脚一崴整个人重心不稳朝一侧倾斜。一瞬间，他听见耳边疾风呼啸，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飞速从任雨身侧落下，沉沉一声砸在地上。

　　是个白瓷花盆，里头填满了土，在县公安局门口的台阶上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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