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夜里冷风一刮，任雨突然清醒了，也更来气了，回头冲刘永墨质问：“刚才什么情况？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刘永墨似笑非笑不回答。

　　“要救人要放火你一个人随意，干嘛要拉我来淌浑水？”

　　刘永墨于情于理解释：“寨子里大家相互都认识，说不准哪只眼睛就盯上我了，你是个外来人，又是戴岐公司的领导，举手之劳不为过吧。”

　　眼前柴房里已经开始冒烟，背后院子里冥婚正在进行，身着盛装的司仪来到人前开始讲述廖立仁生前的点点滴滴。刘永墨不安地收回视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突然朝任雨鞠了一躬。

　　“任总，拜托了。”他说。

　　任雨听着，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花言巧语，这句拜托却是恳切深重。

　　夜里的大山深处，夜空是一片纯粹的黑，广袤无边际的墨色之下，任雨的惊慌近乎爆表，他机械地跟着刘永墨走回了前院中。院子正中的柴火堆是这夜里的唯一光源，火星乱飞直冲夜空，噼里啪啦声声作响，伴着一旁诡异悠扬的唢呐声，这气氛倒也烘托得怪起劲。抱着死者灵位的廖家小妹走到院落正中，按习俗，死者的姐妹需要举灵位替他完成仪式。

　　小妹在戴岐身边站定，一个身着黑色丧服，一个是大红嫁衣，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司仪缓缓开口：“一拜天地。”

　　二人朝前鞠躬，廖小妹动作轻快，戴岐则慢了半拍。

　　“二拜高堂。”

　　这回两人找到了共同节奏，齐刷刷朝廖家长辈的方向深鞠一躬。

　　“夫妻对拜！”

　　就在这时，烟熏味在院中弥漫，柴房上方有股浓烟缓缓升起，滚滚浓烟如同一个不祥的标志污染了夜空的纯净。刘永墨站在人群中，指着那股浓烟第一个大喊起来。

　　“着火啦！”

　　*** ***

　　一旦对拜，这婚就算是成了，戴岐捏着一把汗，还好关键时刻院内骚乱起来。盼着的那句“我来了”，结果等来的却是句“着火了”，戴岐一头问号，赶紧扯下盖头，眼前村民已经乱作一团。

　　“快快快！抬走！快把立仁的棺材抬走！不能烧着了！”廖太婆被廖家人搀扶离开，还不忘叮嘱说。

　　戴岐环顾四周，依旧没见石盼本尊，想着去找刘永墨他们，却被人一把从后面扯住衣服，像猫一样被拎到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凭感觉，戴岐猜测他是个陌生人，周身散发着干净和教养的气质，定然不是这寨子里的人。站定了就将对方那身价格不菲的大鹅羽绒服看进了眼，再一抬头，白皙的皮肤，干净的眼神，还有打理得毫无瑕疵的发型......这人她居然认识。

　　“小任总？”

　　戴岐吓了一跳，凑近去打量任雨，生怕是看岔了眼，几乎就要贴到他脸上。昏暗的光线里，戴岐一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行行行，”任雨赶紧推开她，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耐烦，“你真认识我？”

　　戴岐点头回答：“小任总，我是兴盛地产总部，营销策划部的戴岐，您......听说过我吗？”

　　说完戴岐隐隐感到尴尬，这里不是兴盛大厦也不是S市，在这个闭塞的村寨中，这样的自报家门稍显无用与多余，再说任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认识她才怪。

　　还好任雨没有六亲不认，同戴岐解释自己是跟着湖南分公司的员工来这参加葬礼的，纯属看热闹路过，和这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戴岐点头，依旧笑眯眯地等他继续说。

　　她的笑容克制而客套，在兴盛大厦里，几乎每个人都会这样笑。任雨不想和她再有什么过多交集，赶紧说：“好了好了别客套，你在这就别把我当什么小任总了，就当我是个陌生路人......刚才是你朋友托我把你带出去的。”

　　“石盼？我就知道他......”

　　戴岐没说完就被任雨无情打断：“不是什么石盼，那人又黑又壮，对，就之前从S市把你接回来那个。”

　　戴岐的脸上明显失望：“你说刘永墨啊。”

　　按刘永墨提前规划好的路线，话不多说，任雨赶忙趁乱领着戴岐从屋后砖墙的一个缺口处翻出去。村民们都在忙着灭火看热闹，居然没人注意到新娘子已经被人拐跑了。

　　围墙不高，任雨高个子大长腿轻轻一跃就翻了上去，然后转身想帮戴岐一把，没想到她已经爬了上来。翻过砖墙的时候，任雨先跳下去，抬头看了眼墙头的戴岐，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戴岐也不客气，拽着他的手用力抓紧。

　　她的手不大，皮肤并不像年轻姑娘那样细嫩光滑，手心里还有几块硬茧子，眼下任雨的关注点不在这，她手心温热，因为紧张还出了层薄汗，这和昨晚她尸体落在肩头时的感觉特别不同。

　　现在的她活生生的，如同非洲大草原上枯水期的树，即使艰难，依旧盎然地向阳而立。

　　正想着，手被用力一攥，戴岐猫一般轻轻落在地上，任雨小声嘀咕：“还真是个活人呐。”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然咧？”

　　刘永墨和光头圆头站在不远处的土路边边，朝戴岐挥挥手说：“言而有信，把你给弄出来了。”

　　戴岐冲他问，石盼呢。刘永墨又迟疑了一下，笑说石家管得紧，石盼托自己制造混乱在成亲之前接她出来。听他这么一说，戴岐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嘴里抱怨着石盼怎么这么不稳重，还闹出了大动静，眼睛里却藏不住阵阵笑意。

　　“那，廖家火灭了吗？”她担心地问。

　　“你放心，”圆头宽慰她，“我们墨哥办事有分寸的，就柴房烧没了，住人的大屋一点事都没有。”

　　刘永墨低头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个白纸包递给她：“来，一万八，拿好了。”

　　一旁任雨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回事？还有金钱交易的？”

　　光头飞速瞪了他一眼，吓得任雨赶紧闭了口。

　　戴岐接过纸包笑起来，开心地搡了一下刘永墨，又对光头圆头说：“总之各位辛苦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再说吧。”刘永墨撇撇嘴，“趁廖家还没发现，咱们赶紧走，对了，刚才乱糟糟的时候石盼回电话了，他说今晚在古城办事，没法回寨子里接你。”

　　“他怎么去古城了？”戴岐愣住，很快又说，“墨哥，帮我找个车，我要去古城。”

　　“现在？”刘永墨恼火。

　　“嗯。”

　　“啧。”

　　刘永墨嘴上说着麻烦死了，却立刻拿出手机找熟人叫车。任雨不明所以地听着他们对话，反应过来时那四人已经走远，渐渐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喂！你们！怎么走啦？”任雨气得叫唤，“好歹我才帮了你们！”

　　帮过你们，还不止一次。他小声嘀咕，连句谢谢都没有。

　　*** ***

　　“勇哥，人在这边！”

　　王超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任雨顺着声音望过去，王超正拿着大手电对准他，黑暗中的强光束直刺入眼，任雨赶紧抬手遮住眼睛。

　　罗勇小跑着迎上来：“小任总！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吓死我了！”

　　任雨随便解释说着火以后跟着人群着急逃命，跑着跑着就到这里了，说完瞪了眼罗勇：“倒是你，刚才人家结阴婚，你还真投入，脖子都要伸到人家新娘子盖头底下去一探究竟了，叫了你几次都没答应！”

　　罗勇叹了口气：“今晚也真倒霉，阴婚没看成就算了，居然还遇到火灾，我和王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廖家人喊去抬水救火，这才没顾及到你......小任总，你没事就好，不生气哈！”

　　任雨搡了他一下说没事。自从刘永墨一行人离开后，他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恐惧，总之情绪变得十分低沉，黑着脸对罗勇说赶紧回去吧。

　　“路上黑，小任总跟紧我。”王超说。

　　任雨脸更黑了：“我说回去不是回你们寨子里。”

　　“可......”罗勇一个哆嗦，察觉到任雨的低气压，立刻凑过去说，“小任总，您消消气，现在太晚了，咱们就在王超家里将就一晚上，明早就出发去古城。”

　　说完见任雨站在那不说话，罗勇心里不断吐槽还真**难伺候，突然一拍脑袋，满口抱歉说道：“诶我怎么就忘了咱们公司一直强调的执行力呢？幸亏小任总在我身边监督，走，我现在就开车去古城。”

　　任雨点点头，心说我谢谢你这个金牌狗腿子。

　　*** ***

　　把钱分了之后，刘永墨让光头圆头回家休息，自己陪着戴岐去古城，嘴上借口说是要去他爸那边帮忙。可一上车戴岐就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刘永墨坐在她边上睡也不睡不着，醒着也无聊，很无奈。

　　他和戴岐从小就认识，刘永墨爸爸在古城里开馆子，和戴岐大姨家的清吧在同在一条街上，两个人又毕业于同一所中学，后来戴岐高中毕业离开凤凰去大城市学习和就业，刘永墨没读大学，就一直留在本地做事谋生。

　　睡梦中的戴岐表情松弛，甚至还有些满足，根本不像是经历了几十个小时生死时速的样子，她向来都这么奇怪，遇上天大的事都不紧不慢甚至缺乏应该有的感情，刘永墨打小就捉摸不透她。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的样貌和气质在这几年里已经有了令人咋舌的变化，就算落魄至此，看着倒也生气勃勃。自十八岁离开古城外出闯荡至今已经有五年，这其中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刘永墨见她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上来，对于戴岐和寨子里石家孙子恋爱的事刘永墨算是后知后觉，刚听说时还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小时候刘永墨喜欢过戴岐，可经过这么些年，他觉得那些喜欢全都慢慢烧成了烟，最后跟着廖家柴房里的那把火噼里啪啦地散进夜空，即使还在，也越飘越远再也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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