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行九州

　　八岁那年，疼爱我的祖母过世了。记得那是个燥热得让人心烦的夏日，那些被叫做知了的讨厌的小虫子还在不明就里的叫着。祖母安静的躺在床上，族里的长辈三三两两地过来，进进出出的，没完没了。我没有进房，而是趴在房外的窗沿上，看着里面的祖母，嘴里轻轻地唤着。

　　就像是在往常一样，炎热的晌午，我光着脚丫从自己的房间跑到祖母房外，踩着窗户下那块光溜的石头上，费力的攀上窗户边，探出脑袋，轻轻的叫着祖母。正在小憩的祖母会立马醒来，佯装很生气的样子,“小狸，又在调皮了。”语气里满是溺爱。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块糖递给我。“又没穿鞋吧，都快成野丫头了，快回自个房里睡去，小心被你爸抓着可不饶你。”虽这么说，手却在宠溺的抚摸着我的头。正午的阳光照在祖母如仙鹤羽毛般雪白的头发上，映照出如潺潺溪水的光泽。

　　可这次，祖母却久久的未回应我，直至被放进了那四四方方，密不透风的大木箱里。我一直在旁边站着，时不时的叫声祖母，如同梦语一般。

　　“这孩子，怎么就是说不明白了。”母亲将我一次一次的抱走，一次又一次的给我解释过世的含义。可他们哪里明白，八岁的年龄已经足够让我理解死的真正含义了。只是我不愿意去相信，一直陪伴着我的祖母就这么离开了。

　　“娭毑，你在看什么呢？”我绑着两个短短的麻花辫，摇着祖母的手。祖母已经呆站在这里望了好久了。而她所望的方向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小狸乖，那里是娭毑的家乡。”祖母爱怜的摸着我的头，眼光始终不离远方。

　　“那里只有山啊，娭毑的家乡在山上吗？”远处是隐藏在浓雾之中的一座座深青色的山峰。

　　“翻过那些山，还有好远好远的路，才是娭毑的家乡呢。”祖母虽然脸上还挂着温柔的微笑，但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忧愁，这就是大人常说的乡愁吧。

　　又梦见祖母了，我一觉醒来，昏昏沉沉的。这段时间，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的祖母总是注视着西边的方向，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即使梦醒后，祖母的表情也时常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清明节已经过去很久了，祖母在这个托梦，不是怪我一直没去看她吧。

　　“小狸，这孩子发什么呆呢”脑袋冷不防的被谁敲了一下，我抬起头，瞪着柜台对面的来人。

　　“小老板，老板来了一会了，叫了你几声，你也只顾着低头拨弄算盘。”石头在一旁解释道。

　　“爹爹，好痛的啦。”我捂着被敲到的地方，噘着嘴巴不满的嚷道。

　　“不敲重一点，只怕魂还回不来呢。”父亲爽朗的笑着。

　　“爹爹，你怎么来啦？”自从父亲将客栈交给我打理后，他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平日没事就不会来店里。这次没打招呼就过来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前几日看着天气好，收拾了下家里，容易潮湿，发霉的东西也拿出来晒晒。你祖母的房子也一并整理了番，就这样从你祖母的箱子底下发现了一样东西，就是这个。”父亲的手里是一块蓝染的旧布包，父亲将他一层层摊开，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没有任何杂质的玉手镯，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这信是你祖母写给她妹妹的，也就是你姨奶奶。这个玉镯也是送给她的。”父亲将布包小心翼翼的折好，“你祖母在世的时候写了好多封信给她家乡的亲人呢，可惜都石沉大海。我记得曾听你祖母说过，她有个妹妹，姐妹俩最为要好的，你祖母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这个妹妹了。我呢，这次就我代你祖母将这玉镯送给你姨奶奶，也算完成你祖母的一个心愿吧。”

　　祖母的父亲是族里的族长，对子女是绝对的权威。当年强烈反对年轻的祖母跟外地的年轻小伙子在一起，祖母不惜违拗她父亲，与年轻小伙子私奔，而这个年轻小伙子自然就是我的祖父咯。这些都是祖母去世后父亲告诉我的。

　　当时我只知道，祖母是那么的想念着自己的的家乡，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不停的给远方的亲人写着书信，却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外表柔弱的祖母内心要多么的强大，才能承受住这一次有一次的失落啊。

　　“爹爹，了却娭毑的愿望这个就交给我办吧。这几天客栈就麻烦你了。”是时候是我为祖母做些什么了。一直以来，都是祖母宠着我，满足我一个又一个愿望，而我呢，却从未为祖母做过什么。

　　“这个……”父亲本想拒绝，但看我坚定的态度不容商量，我的倔强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小狸是长大了呢，可祖母的家乡在湘西，小狸从未去过那里，爹爹可不放心你去呀。”爹爹还是不肯让步，看来倔强的不止只有我，我的父亲认准的事情也是不会轻易被说服和让步的。

　　正在我们父女俩剑拔弩张的时候，七娘缓缓的从楼梯上走下来。“老板，我看让小狸老板去一趟也好。”

　　“这位是……”父亲望了下七娘，询问道。好像很不满意七娘在这个时候出现，尤其还插手到我们的家务事呢。

　　“她是我们的客人哦，在我们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了。”我向爹爹说明。还特意加重了大半个月这几个字的语气。爹爹听完向我挤弄眼睛，我装作没看见。爹爹的意思我清楚，他是怪我不早说，这可是个大客户，可要小心伺候着。

　　“七娘跟小狸老板也很熟稔了，刚没注意分寸，打断了你们父女的谈话。”七娘大概也看到了我爹爹的夸张表情，忍着笑意说道。

　　“这是哪里话，既然是小狸的朋友，那给点意见也是应该的。”父亲脸上满是笑意。哎，我这个父亲啊，为什么就没有遗传到我爷爷的稳重呢。

　　“老板如果不放心小狸独行的话，我正好也要去湘西那边半点儿事，可以与小狸结伴而行。”父亲愣在那里，大概没料到七娘会这么说。

　　“这个……”父亲还在犹犹豫豫。

　　“老板，您放心，我也是去过湘西的，路线和情况都比较熟悉。”七娘补充道。

　　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七娘，长吸一口气，像要下定很大的决定，“也好……阿妈说不定也希望是小狸帮她完成这个心愿呢。”

　　“谢谢七娘的好意，我想自己一人去湘西。”我坚持着要一人独行。虽然父亲已经让步了我应该高兴，但我就是想独自一人完成祖母的愿望呢，即使我在心里也是很想有七娘陪伴的。

　　父亲沉默的半刻，极不乐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像极了我的倔脾气。看来只能依她了。”父亲一脸苦笑对着七娘说。

　　“也好，这次去的地方是她祖母的自小生长的故乡，她祖母自会保佑小狸的，老板你也无须太担心了。”七娘安慰了下我父亲，又意味深长的望了我几眼，但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颠簸了两天，进入了湘西境地。虽然这里多丛山峻岭深山老林，不同于洞庭的水天一色，但山色黛绿，翠草苍崖，也有另一番秀丽之美。

　　太阳即将西落，已接近黄昏。我步行在一条山道上。两侧是青石嶙峋，远远的道路尽头，村舍的灯火在夜幕上晕染出微黄的暖光，缕缕薄纱似的青烟从烟囱中升起，我仿佛闻到了顺着烟囱飘出的饭香，顺着晚风飘散开来。

　　前方有村舍！我激动的小跑过去，看来不需要赶夜路去镇上了，可以在前面的村舍里住一晚。

　　“老伯伯，前方有客栈吗？”前面有位挑着柴火的老伯，我上前拦住问到。

　　老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那眼神让人感觉特不舒服，就好像是在打量着猎物一样。

　　“小姑娘，你是外乡来的？”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老伯不是明知故问嘛，我正欲回答，却觉得老伯犀利的眼神透着古怪。我提高了警惕，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小姑娘，”老伯叫住了我，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冷漠，“我们村没有客栈，村里的人也不会让你留宿的，你还是去别处借宿吧。”

　　什么嘛，怎么才到湘西就碰到了这样的怪老伯呢。我摸了摸怀里的路费，我才不担心住宿的问题，等下到村里后我随意找户人家，向人家借宿并表明我会付钱，不会白住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愿意留宿我的，我得意的想着。

　　到了村里，我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是位年轻人，他直直的盯着我的脸，也不说话。我在极度别扭之中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你快点离开，乘着天还没完全黑，赶去镇上吧。”年轻人冷冷的拒绝了，然后就砰的关上大门。

　　我不死心的敲开了第二户人家，第三户人家……接连敲了六户人家，对方像商量好的一样，都冷淡的拒绝了我，丝毫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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