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行九州

　　4月份的巴陵城，正是春寒料峭时，尤其是现在还下着朦朦小雨，显得更加的阴冷了。我在这座南方小城中，经营着一家从祖辈传下来的老店——云梦客栈，本来在父辈手中，这家店经营得还算红火，但到了我手中，却日渐萧条下去，今晚更甚，连一个打尖歇脚的都没有。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正在打着也不知是第几个哈欠时，却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烧焦的气味，似乎是从大门外飘来。我一个激灵，立马揉着惺忪的睡眼往大门口张望，外面天色早已昏暗，还下起了雨。门口延伸过去的青石小路只偶尔出现零零散散的几个行人，且大都形色匆匆。店门口高挂的两个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晃得微淡的门庭影子也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过了几日就到了清明，这几日哪会有客人来投宿。”我好笑自己的敏感，但无奈瞌睡虫已经惊跑了，只好极不情愿地从柜台抽屉拿出账本，算账是我每天最痛疼的时刻，好在今天也没多少生意……

　　“请问，可还有客房？”突兀的声音从我正对面响起。我一惊吓，手中的账本啪地落在柜台上。不知何时在柜台的另一侧站立了一位年轻女子。“你、你何时进来的？”我一阵慌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懊恼不已，怎能对难得的客人如此失礼，恨铁不成钢地猛敲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都是第几次了，还不长点记性，只怕由着我这大呼小叫的性子，祖上传下来的这家业败下来是迟早的事。

　　女子朱唇欲启，但被我滑稽的举动给弄迷糊了，先是一愣，后又轻笑开来：“我也是才进来，不知道掌柜的正忙着呢，惊扰到了，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我神情颇为难堪，“是我做事入了神，哪能怪您呢。您是来住店的？”对面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我夸张地露出商人的招牌笑容，一边拿出客人登记册，一边却偷偷的用眼角余光打量来人：身穿一件墨绿的漳绒衣衫，立领上绣有淡粉色的梅花，竟连盘扣上也绣有梅花与之呼应；头上盘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五官虽不是沉鱼落雁，却也是端庄精致。看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可是却没有矫揉做作的气焰，浑身上下散发着与之年龄不相称的恬静淡雅气质。

　　“姑娘需要住上几天呢？”

　　“顺利的话，就两天吧。”

　　“那好，请先随我上楼。”我带头走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才看到她还带了一个大的盒子，看外形应该是一架琴。一个纤细的女子一人在外，不带些有用的物件却随身带着一架琴，着实让人奇怪，但总觉得还有个更别扭的地方，是哪里了却又收不上来。

　　上了二楼就是客房。“这是您的房间。”我将女子带到二楼靠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这间厢房离楼梯最远，是客栈里最为清净的一间客房了。

　　推开房门，房间的一切就映入眼帘：房间虽小，却也一应俱全，北面摆放着一张挂着白色帷帐的床，正中间是一张小圆桌，中间放着茶壶和水杯。东面墙是一扇紧闭的窗户。

　　女子不紧不慢地步入房内，径直朝东面走去，直接将窗户推开。一股夹杂着水气的风嗖地一下窜了进来，帷帐也被风吹开了。女子向窗外探身，“外面就是洞庭湖了吧？”

　　客栈往东确实就是洞庭湖，虽然现在天色昏暗，看不清楚外面，但可以清楚地听到波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想必湖面已是波涛汹涌、狂风大作了。“看这样子，她应该是不知道洞庭湖上发生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她呢？”我内心纠结，“告诉她的话，有可能就被吓跑了，这单生意做不成，今日可就真算是惨淡了。”

　　“这腥味……”女子神色平静，视线落在窗外，悠悠吐出三字。我呃了一声，侯在门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就此作罢。

　　出于商人的本能，我赶忙讨好似地解释：“挨着挨着湖近，又开着窗户，自然会有些鱼腥味吹进来……”

　　女子突然扭头望向我，深邃的目光直直射来，我慌忙低下头，毕竟是隐瞒了她一些事，心还是虚的。

　　“不是，这、不是湖水的腥味，粘稠得像是……像是血的味道。”

　　血腥味？我头脑里突然闪现出洞庭湖上的怪事来，只得极力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正嗫嚅的想辩解些什么，果真是心虚，还没说话就已经泄了底气。女子脸上的凝重表情一闪而逝，瞬间就恢复笑容：“辛苦掌柜了，您先出去吧。”

　　我退出房间悻悻地下楼，伙计石头正好从后院出来，“小老板，后院我已收拾完了。”我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石头手脚利落，又跑到前门打扫。“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石头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抱怨道。

　　我顿时收回脚步，猛地看向门口，风夹杂着雨水飘进来，就这一小会的功夫，石头的上身褂子就浸染了一小片湿迹。我一个激灵，知道刚见那女子为何会有别扭的感觉，因为那女子从外面进来，身上竟然一点都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也没见她有带雨具。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肯定是自己眼看花了，正巧瞥见柜台上的账本，都是因为算账，眼睛才会迷糊的。想到这儿，我笑意荡漾开来，“石头，估计也不会客人上门了，早点关门去歇息吧。”

　　说完我就心安理得朝楼上走去。

　　“可是，小老板，帐还没有算好吧？老板说了，要你每晚……”石头在后面小声嘀咕。
　　“今晚我有点眼花头痛，账本就搁着明日再说。”我作势揉揉太阳穴。

　　“早几天你也是说搁明日再算，可是……”石头还在碎碎念，我就当他在自说自话，不予理睬径自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我的房间就在上楼后的第一间，二楼楼梯口拐个弯就到。这样一是方便自己上下楼，二来是打开房门就可以看到楼下全景，方便照看生意。

　　回到自己房间后，我却辗转反侧，头痛得厉害，无法入眠。关于傍晚来投宿的这名女子也太奇怪了，清秀出尘似不食烟火，还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洞庭湖。反复琢磨着，后面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睁开眼都可以看清房内摆设的大致轮廓了，向窗户望去，天已微亮，果然是起晚了。

　　出了房间就看到一楼大厅已有了七、八个在用早餐的客人，伙计石头在大厅里穿梭着。就他一人又要在厨房里忙活，又要来前厅招呼客人，早已是一阵手忙脚乱。我赶紧下了楼，示意他去后面厨房里干活，大厅的客人就交给我了。

　　忙活了一会，客人渐渐少了，我正想乘这空档喘口气，又进来一位穿藏青色长褂的客人，抬眼一看原来是常客——半仙。半仙是乡里乡亲给他起的外号，这人好八卦，方圆几个村无论哪个旮旯发生了什么事情新鲜事儿他都知道，还能给大家描述得绘声绘色，连细节都可以说得出来，就像他自个亲眼所见似的，大伙儿戏谑的给取了这么个外号，自从这外号传了开来后，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他的真名，也都习惯了叫他半仙。

　　“半仙，今儿来得晚啊。”我笑着迎上，“早饭是否照旧，素米粉一份，酸豆角码料多放点？”半仙点点头，环视了一下，挑了一桌坐下。这一桌已经有一人了，这人叫李水生，是李家的长子，李家祖祖辈辈都是靠捕鱼为生，各个都是打渔的能手，到了他这一代，他把祖辈的绝活学全了，掌舵、观天测风比起祖上来更胜一筹，再加上他自个又生得手大脚大，是天生的打渔料子，自然成了这附近渔民的船老大。

　　“半仙，又有啥事发生啦？”李水生一看半仙坐过来，就知道他又要报什么新鲜事了。“啧啧，这事，可邪乎着呢！”半仙故弄玄虚地半闭眼，右手捋了捋灰黑的胡须，“君山岛上牛家村村头老牛家的老幺前几日不是出船一直未归么，今早尸体冲到这边岸上来了。要不是看那身衣服，还真认不出来。哎呀，真是惨咧。”

　　“咋个惨法？”临桌的人听到半仙这边的谈话，也围拢了过来，牛家老幺失踪的事情大家都听说过，我也有所耳闻，于是在上完米粉后没有马上离去，退后几步立在一旁也听起来。半仙的那双小眼睛往他四周看了看，发现客栈的人全围拢了过来，就更加卖力地讲起来，讲得是抑扬顿挫，听的人莫不是后背阵阵发凉，面露惊恐。

　　“那尸体浑身被湖水泡得发涨发白了，浑身布满了差不多大小的洞，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那洞口四周的皮肤都溃烂了，肉一碰就掉，像是被腐蚀了般。最恐怖的是头部，脸部皮肤倒没有洞，但却呈乌黑色，脸上的表情，怎么说了……”半仙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正在寻思用什么恰当的词能够描述得准确些。其他人听到这里，倒吸了口冷气，有关洞庭湖的传闻流传已久，但有人丧命这还是头一遭。

　　“应该是笑，对，应该是那种很满足、很陶醉的笑！”半仙忽然左手拍了下桌子，很激动的说到。“你们想啊，人在临死前，谁还会笑啊，这事诡异得很。我劝各位这几天还是不要出船捕鱼，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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