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战记

　　从白天到晚上，在鱼灵甫的命令下，凌飞镜是把把自己得罪的人挨个跪了个遍。从白珏黎到做饭的大婶，一个没落。
　　她跪在地上看着眼前一脸黑线：“为什么我还要跪这位老兄？！”
　　她指了指面前一条大黄狗，看着鱼灵甫，一脸“你他妈在逗我吗”的神情。
　　“你不在，没人喂它吃鸡骨头，都饿瘦了！”
　　“……哦……”
　　她跪完要走又被鱼灵甫喊住。
　　“又咋了？”
　　“谁给你的破阵袍？”
　　“炊爷啊。”她翻了个白眼，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什么。
　　“不说我还忘了，炊爷让我带句话给你和白珏黎长老。”
　　鱼灵甫一愣，忙问是什么。
　　凌飞镜一脸抱歉，也只得学道：“‘老不死的你们是要蠢到棺材里！！’”
　　“什么？！”鱼灵甫听完脱下鞋就要拍她，她一脸无辜抱着脑袋就跑了。
　　“灵甫。”白珏黎突然从他身后叫住他。不会有错，她口中的炊爷就是一行山人简一行。只是没想到他最暴脾气最疾恶如仇，竟会离开奉生山宁可在山下开个酒楼。
　　“师兄，简一行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唉。”
　　白珏黎看着他，只叹了口气。当年他和简一行一起率领奉生弟子攻琅琊天境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一样。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身边竟无故人。
　　一个个离开，都离开了。他忘不了他们离开时眼里对自己的失望和嘲讽。
　　他苦笑一声：“会不会，猎神之征，错的是我们？”
　　“不会！错的是归墟！”鱼灵甫扶住他轮椅：“错的，只能是归墟。”
　　他们离开后，凌飞镜才闪出来。定定看着他们，不发一语。她忍不住想起临走的那一晚上和风择暮一起饮酒时，和他说的话。
　　“不可能。”听完她说的话，风择暮不冷不热：“人界不可能存在这种驻颜之术。”
　　“可是我们奉生两位长老……”
　　“要么吃了北海人鱼肉，要么——”
　　他挑眉：“披了人皮。”
　　披了人皮。

　　烛火摇曳，凌飞镜坐在桌子旁。或许风择暮说的不错，奉生山，她就不该回来。
　　“咯吱”一声，她迅速起身，原来是凌封寒来了！
　　她开门往外面看了看，外面夜色如水，安谧静美。她正关着门，却被他从后面抱住，他咬了咬凌飞镜耳垂：“喂，大晚上的，叫我来干嘛~~”
　　“松手！！”
　　凌飞镜翻了个白眼，一胳膊肘怼开他，却一个不小心打到他老二。
　　凌封寒疼得眉头一抽，强笑：“怎么，得不到，就想毁掉嘛？”
　　“信不信我让你断子绝孙？”
　　“信不信我让你子孙满堂？”
　　“……”
　　她踢了一脚桌子腿，不耐道：“这几天你都不理我，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啊。”
　　“有。”
　　她感觉从来不会错。看着他低头不语，凌飞镜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黑狐狸，你有时候想杀我。”
　　“哦？”凌封寒闻言挑眉，倒也不回嘴。
　　“黑狐狸，你……”你的阵法会不会出错？若按阵法，最后剑首剑尾是要双剑合璧的。凌飞镜本想这么问，一想他可是凌封寒，他的阵法绝不会错。所以剑阵星位错了，就只能是因为剑尾的南朝。
　　“你和南朝一个屋是吧？”
　　凌封寒不明所以，坐下拿过她杯子一饮而尽：“是啊，怎么啦？”
　　“没什么。”凌飞镜想了想，扯了个谎：“这两天使奴城不安顿，有走尸出没的，晚上睡觉要小心。”
　　“哦~”凌封寒了然，挑眉一笑： “你是怕变成小寡妇。”
　　“脸呢？！不要了？”
　　“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去了很多地方。”
　　“嗯。”
　　凌封寒替她剪了剪蜡烛。茶水已凉，他起身添上。又按习惯给她铺了床被。凌飞镜只静静地饮了口茶水，不发一语。
　　许久之后他才打破沉默：“去哪都行，但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不想再到处找你了。我累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沉郁厚重，凌飞镜恍惚以为他真的找了自己很久，竟然心有戚戚焉。
　　“臭狐狸！”她反应过来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你是荤话说习惯了，我可不是那些小美人，任你骗！”
　　凌封寒也不要脸地笑了：“美人哪够，只是玩玩嘛，我要的可是绝色美人。”
　　“呦，你可拉倒，你见过绝色？”
　　“什么是绝色？一个女人，只是五官精致无可挑剔的话，男人看她只会像看一幅画，会赞叹但不会想占有。”
　　凌封寒看着墙上的女子身影摇曳生姿，低头缓缓道：“真正的绝色，一声叹息可以让人浑身骨头酥掉，一滴眼泪可以杀死一个人，可以让六界操戈相向，也可让世人俯首称臣，甘愿为她送掉性命。她美得骇人心魄，直钻人心。”
　　“哈哈，说的好像真的有这样的人一样。”
　　凌封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盯得她无所遁逃：“有的。天地有造化，生了那么一个。”
　　“你、你喜欢她？”
　　“不，我怨恨她，不把她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从没这么冷厉。凌飞镜顿时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么多年了，她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她想了想，只说了句：“凌封寒，所有人都可以骗我，只你不行。”
　　她说：“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欺负我。”
　　他闻言没再言语，只微微颔首，推门离开，下山逍遥去了。
　　凌封寒是她记忆的起点，是他告诉自己一切，是他陪伴自己到现在。只有他不能说谎，如果他骗了自己，就说明自己这个人都是假的。就说明——
　　自己就是个谎言！

　　……
　　境，镜姑娘，我孙儿让我对你说三句话。
　　不要追查真相。
　　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
　　风潜临别对自己的叮嘱如在耳畔，屋子这么暖，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松柏森森，龙吟细细，她好像是活在一场巨大的圈套之中。只盼什么坏事都不要发生吧！
　　她刚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到试剑场那边有人一声大喊：“风游叶失踪了！！”
　　什么？！她右眼皮一阵狂跳，跟着几个弟子身后迅速跑了过去。
　　“会不会还和阿奇在屋子醉着呢！”
　　南朝点头：“有可能！！”
　　南朝跑的一身汗，到了舍前拍门急道：“阿奇，阿奇！！开门啊！”
　　“谁啊——”
　　屋里点了灯，阿奇披了外袍一身酒气，睡眼惺忪。
　　“干什么啊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
　　“风游叶呢？！”
　　“他还没回来呢，咋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发凉，这个时辰了，人能到哪去。
　　“在那！”有人眼尖大喊一声，指了指草丛。
　　果然，他在那。或者说——
　　他的尸体在那。
　　他眼睛大大睁着，青筋暴起，脸上煞白。白袍子一身血迹，肩膀处碗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自然不会有这么狠辣的剑客生剜人肉，这伤口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的。
　　凌飞镜蹲下仔细查看许久，对他们喝道：“去找鱼长老。”
　　他们都吓傻了，像是无头苍蝇，听到凌飞镜开口，只忙手忙脚地奔着鱼灵甫寝殿去了。
　　给她小心提着灯笼，南朝凑上去：“这伤口，是走尸……”
　　他话没说完，凌飞镜一掌拍在他胸前，打得他后退几步险险站住。凌飞镜收炁，并未理他，只朝着白息姜寝殿而去。
　　“老大，你……”
　　她站定冷道：“你找的是风游叶，为什么拍门喊阿奇！”
　　啊？！
　　南朝一愣，复而抿嘴不语。
　　是啊，只有知道他不在才会喊别人开门，而知道他不在的——
　　就是凶手。
　　他呆呆站那不动，良久良久却狡黠一笑，虎牙洁白可爱。他往口里送了一颗莲子糖。
　　柳瑾汐一脸愁苦，拉着他衣袖，几近哀求：“我们快走吧，尊上他们都要来了。”
　　“滚开！”如玉无暇的脸此刻阴狠十分，他狞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等死好了。”
　　他从那里站到东方微白。柳瑾汐心道，奇怪，怎么还不来抓我们？听到身后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却看到是元探烟。
　　“你们怎么还在这！”他拉着他们跑，“镜子这次可闯了大祸了！”
　　什么？！他俩相视一眼，也向殿前跑去。
　　大殿门前，凌飞镜正低头跪在那里。
　　白息姜安然坐着，白珏黎等长老脸色铁青。鱼灵甫急的跺脚，来回走，他掐腰对凌飞镜大喊：“凌飞镜，你说实话，不然我保不了你！！”
　　风游叶是风家人，她这可是得罪了使奴城！使奴城城主就在来的路上，交给他处置的话，她小命可是要交代出去了！
　　“是我那日醉酒和风游叶起了冲突，我纵尸不成功，害他送了命。凌飞镜愿接受责罚！”
　　她虽然放肆妄为，但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不逾矩，不可能错手伤人！
　　“放你娘的屁！”鱼灵甫吼道：“纵尸之术是使奴城城主秘术，凭你也能纵尸！”
　　“我去使奴城的时候，跟风城主学的。”
　　“可把你牛逼坏了！！”鱼灵甫气急反笑，刚想再骂，却传来一句——
　　“是我教的她。”
　　凌飞镜一惊，跟着众人目光望去，竟然是风择暮！他拢着狐裘，高傲扬头，眉眼间全是凌厉盛气。身后跟着两个美貌侍女，身材玲珑。
　　凌飞镜待他走过自己身前，只低眉垂首：“对不起。”还要你帮我圆谎。
　　“呦~”风择暮看她跪在自己脚边，只嗤笑：“‘对不起’就行了？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呐！”
　　风择暮绕过她，毫不谦让地在大殿之上落座。众人侧目，敢怒不敢言。
　　他怕冷，只搓了搓手，盯着跪着的女子：“怎么，千里迢迢让本城主赶来，就是为了看个女人下跪嘛？”
　　白珏黎问道：“当真是风城主教的她纵尸？”
　　“一遍遍问，你奉生山人也是够蠢。”
　　风择暮一脸挑衅：“比如她，我教她的纵尸之曲改了她都没发现。”
　　鱼灵甫急道：“改了？！”
　　“对啊，她又不留下来给我做老婆，我教她真的干嘛？”
　　风择暮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身旁侍女腰间璎珞：“改的会唤起走尸狂性，吃了她才好！”
　　他话说的狠，他们却都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办多了！
　　凤璧心说道：“可风游叶因为城主改的曲子，死了……”
　　“哦？”风择暮挑眉，“死就死了呗。早死晚死都得死。”
　　白珏黎看着他只觉得背后发凉，他当上城主，自然要清理门户，不给风家旁支有夺位的机会。风择暮年纪虽轻，却是出了名的狠辣阴毒。
　　凌飞镜诧异地看着他，一脸感激。风择暮看着她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他走到她面前把她拉起来：“大冷天的跪什么跪，再冻得以后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我现在可是喜欢女人！”
　　凌飞镜一惊：“啊？你不是个死断袖嘛？”
　　“凌飞镜！！”别太放肆！鱼灵甫瞪她一眼让她别蹬鼻子上脸。
　　“此笛名为思归，”风择暮拿出来腰间短笛，大声喊道：“既然我来都来了，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纵尸吧。”
　　“先叫两只玩玩啊~”他冲凌飞镜得意一笑，吹起了那段调子。众人本来以为会是什么嘈杂阴毒的调子，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温婉凄美，不由得如痴如醉。
　　鱼灵甫擦了擦眼泪，白珏黎却大惊，忙转头看向白息姜，白息姜眼中错愕难掩。
　　白珏黎强撑着想起身，急急问道：“是谁教城主这首……”
　　话音被两声低吼盖住。
　　“走、走尸！”有人吓得大叫一声。
　　大殿中央，两头走尸如鬼魅幽灵闪现，紧紧护住主人。面目狰狞尸气冲天，让人不寒而栗。
　　“白痴幼稚不清醒。”
　　风择暮看他们好奇又惊惧，只低声对凌飞镜说道：“蠢女人，你的爱好就是背锅嘛？”
　　“我没有！”
　　“超级无敌背锅王~”
　　“我没有！！”
　　风择暮看她一脸嫌弃，只低声一笑，“以后再有危险别找我，去找丹诛。”
　　“啊？”
　　凌飞镜白了他一眼：“是，多谢多谢，不会再麻烦您老人家~~”
　　风择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侍女走尸也随他而去。
　　有危险找丹诛，丹诛会帮你渡他们。
　　而我这种阴险小人。
　　只会杀了他们。

　　鱼灵甫戳戳她脑门：“你也真是福大命大，真是有奇遇啊！！”她当真是交了个好朋友，风择暮人品不敢恭维，但是真为她好，不然刚才殿上也没必要费力纵尸——像是宣布所有权一样，防止有人加害她！
　　她脸上并无喜色，只又朝自己师父磕了个头，垂首离去。
　　枯藤昏鸦，残阳如血。
　　南朝从树上翻身下来，在她面前站定。她那么聪明，但也不至于能看出自己身份啊！
　　他递给她一颗糖，她并未接。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风游叶？”
　　“我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嘛。”
　　南朝突然觉得自己离她原来这么远。他是个糖虫子，只爱吃甜。他自己吃掉莲子糖，莲子糖先苦后甜，是凌飞镜告诉他的。只是今天的糖不好，一直是苦的。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凌飞镜不想多言：“你教我如何去信。”
　　那日天香楼“探灵”，她问那具走尸是谁、来做什么。走尸字字蹦道：
　　南朝。
　　要复仇。
　　杀——
　　柳、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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