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流转露华浓

　　耳听那些声音似乎又近了些。
　　我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很镇定地开口：“我爬上去看看，如果是你的人，应该不会伤害我。如果是陈老爷的卫队，我引开他们，你的人也应该快到了吧。”
　　爷看向我的眼睛闪着光芒，我竟从里面读出了几分复杂。

　　我快速拣来一边的几把树枝轻轻掩盖在爷的身上，又把外衣染了血的地方撕扯烂，然后捏住藤蔓准备往上爬。
　　突然灵光一闪，我朝着树枝堆喊：“刚才我看到老爷往土里埋了东西，就在一开始你们遇到我的附近。”然后，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因为他和下属的交谈我还是听到了一些。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回答我的只有风声。
　　我抓着藤蔓一步一步往上爬，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到了头顶上。我开始喊救命。然后一根绳索放下来，我牢牢抓住，被一把拉了上去。

　　是陈老爷的卫兵。他们还带着一个一脸惊恐的丫鬟，她也是满身狼狈，看样子同样是逃命到林子里躲藏的。在一起共事，那丫鬟自是认得我的，劫后余生，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
　　卫兵问：“见到过别的人吗？”
　　“没有。”

　　我们被领着回到刚才双方交战过的地方，地上躺着好几个平日里虽不熟悉却也认识的人，有死了的，也有伤得很重的。突然心里就很难受，一夕之间，鲜活的东西就可以荡然无存。
　　想到还躺在山坡底树枝下的爷，他应该会挺过来吧？也不知道他被同伴救上来了没有？老爷埋的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不知怎么地，突然好伤感，也许是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吧？

　　回到山城，被告之陈府里的丫鬟杂役都要被遣散了。
　　“听说了吗？原来陈老爷当年洛城歼灭的土匪不是土匪，是普通百姓啊！据说叫什么傲家堡来着。”
　　“啊！真有这样的事啊？为了自己的功绩，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
　　“骇人听闻啊～～～”
　　“当年，陈定海和洛城的长官孙岂林一齐伪造了事实，给人家扣了个土匪的帽子，引得众人联名声讨啊。”
　　“据说夜袭傲家堡，全寨三十六口，一夜灭门，惨绝人寰！”
　　“后来孙岂林又借由头霸占了傲家堡家财，当上了洛城的长官，陈定海也跟着升官，这两人踩着无辜百姓的命，爬上了现在的位置。”
　　“幸好老天有眼啊，让傲家堡幸存的后人拿着了当年的证据，让恶人罪有应得。一夜之间，各城的城门口都贴上这两人当年陷害傲家堡的书信和证据。”
　　“如今晋大帅亲自领兵讨伐洛城，正义人士纷纷响应。洛城百姓对自己这位长官早已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这样令百姓寒心的大丑闻，这要是里应外和起来，想必不日洛城就要易主。”
　　“那这陈定海如今……”
　　“那一日，陈定海就被傲家堡后人送到了晋大帅府上，央求大帅发兵攘除奸凶啊。”
　　“唉，虽说恶有恶报，大快人心，但可怜了咱们啊，失了工作。”
　　“算了算了，都是命啊，这年头……得过且过吧。大伙都收拾收拾，散了吧。”

　　我与另一位交好的丫鬟相约在城里找工作，数了数袋子里的钱，暂时住在一处便宜的客栈。
　　夜半，几声突兀的枪响打破了山城的宁静……
　　我匆匆穿好衣服下楼，发现大堂里都是不明所以的住客。
　　一个伙计跌跌撞撞地进门，大喊：“不好了，有流寇杀进城里了～～”
　　“守城的没守住，从城门一路杀进来了。”
　　果然，外边一片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跟着几个住客往外跑，刚出小巷子，只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枪声，流寇和城里的卫队早已陷入激战。我们不敢再往前，躲在了小巷子旁一人高的草丛里。有人轻声说，早几日就听说附近有镇子遭遇了流寇，没想到那么快就轮到了我们。
　　兵荒马乱中，我们只能在心里祈祷卫队能够快点灭了这些流寇。

　　渐渐地，枪声停了。逃难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是打完了吗？谁赢了？
　　然后，我们听到了马蹄声和人的嘶喊。有人探出了头，却马上缩回，“不好，是流寇！！”
　　我们猫下身体，把头压得更低。幸好，流寇似乎是仓惶逃跑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草丛里藏着人。
　　这一场劫难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可即便如此，山城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打击。
　　城门口沿街的好些店铺民宅被烧，也有倒霉的百姓只是出来察看情况，却赔上了性命的，一时间触目便是家破人亡。
　　“世道不济啊，好多地方闹了旱灾，灾年起穷凶啊～～这不，好几拔的流寇～～”
　　“杀红了眼啊，好几个镇子都遭了殃！！”
　　“听说这拔流寇得了风声，知道山城现下无主，刚获罪的陈定海又是个有家底的，这就突然杀过来了……”
　　“守城的卫兵有不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杀了。这流寇也是凶神附体啊，沿街铺子里那几个打头的掌柜伙计啊……哎哟喂……那死状啊……”
　　我听得全身冰凉，第一次感觉到，乱世之中，人如草芥。

　　后来才得知正好驻扎在附近的军阀大帅张光和领兵赶走了流寇。而后张大帅以保一方百姓安危为由，名正言顺地进驻了山城。

　　山城好不容易躲过流寇一劫，没想到找工作却更难了。
　　“走吧，走吧，自从张大帅的兵进了城啊，没见着城门口天天贴告示吗？赋税又长了，利钱太少，哪请得起人啊～”
　　“我们请不起人，伙计的钱都快付不出了，我正在考虑裁人呢。”
　　“这年头，有几个官，是安好心的，恨不得把老百姓榨干了！刚赶走了狼，又迎进了虎啊。”
　　“老头子，你少说几句吧，想挨枪子儿吗？”
　　“姑娘，要放在以前，我这是缺人，但现在缺人也请不起了，走吧……”

　　吃了好多闭门羹，我决定既然工作无望，又不能回乡下，不如就此出发完成爹爹的心愿。
　　但绝不能以我现在这个样子，于是一狠心一刀绞了长长的发辫，又在胸口缠了层层的布条，再用黑油把脸抹黑。把仅有的钱缝进了里衣，带上集市买的饼子。
　　我一脚踏出山城的城门，深呼吸了一口，不知道迎接我的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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