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吴朔听她妈颤着声音通知说，她妈的妈，就是儿歌里到处在唱的她还素未谋面的外婆，在老家煤气中毒了。

　　零几年的那当儿，吴爸爸吴妈妈还可以被称呼成两个小年轻，教书育人的岗位虽不是吃瓜群众想象中那么清苦但也绝没挣钱过。简简单单的一家三口只有紧着打的往火车站跑，两个大人吵了一路，吴朔不出声听着，也就是一码子她爸不上心打算留下来工作她妈死活不同意的事儿。无聊透了。
　　结局是她爸撒开了她妈的手。两个人等很久买到票，挤上车。
　　硬卧不舒服。火车上的饭也真难吃。吴朔对绿皮火车的梦幻向往被戳破了，破得一干二净。吴朔委屈地想，她妈也不出声哄哄她。

　　好不容易辗转抵达了县医院，吴朔她妈的爸是个暴脾气，一看她爸没跟着来雷霆大怒把她妈赶了出去，放话说没她妈这个女儿。冷冰冰贴着瓷砖的一墙之隔，吴朔她妈的妈在里边儿抢救，她妈却竟然得不到允许在外边儿等。
　　最后从头无聊到脚的吴朔跟着她恨声抹眼泪的妈回了重庆。火车站，吴朔为了安慰她妈，指着路边上一块广告牌惊喜道：“看！大熊猫欸！”
　　天知道几乎每周她爸都会带她去动物园，虽然大熊猫确实很少见到出来。
　　吴妈妈还是没什么反应。
　　有熊猫的广告牌成了吴朔关于第一次坐火车的全部美好印象。

　　半把个月以后，吴朔她妈的妈居然精神抖擞出院了，一出院就到C市来玩，干脆搬进了他们家里。
　　出于某种强烈的所谓领地意识，吴朔非常，非常不欢迎这个一天到晚坐在灶台边儿上喃喃自语，从不给吴朔讲故事，问她话都只会用土音含糊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的老婆子。吴朔甚至趁着家里没人时对老婆子恶言相加——像是“我讨厌你”啦，“从我们家里滚出去”啦，之类，让人怀疑小孩子是不是真能有这么过分的话。老婆子从来只是默默地，不回她，还老盯着她笑，满脸干橘皮似的褶皱堆到一起，叫吴朔极其不适。
　　可能向老天爷爷祈祷确实是有用的，没多久这个素未谋面过的外婆大小便失禁语言能力飞降，又被紧急送进了医院，并且再也没能出来。
　　吴爸爸叹息说，一氧化碳中毒的潜伏期实在是太长了。

　　那天吴朔她外婆被运进了C市的火葬场。吴朔她妈和她妈的爸爸哥哥姐姐都来了，吴朔呆在家里没有去。
　　吴朔没有哭。给一个不熟的人有什么好哭的。
　　但从此她记住了自己有罪。

　　那年吴朔三岁。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吴朔听不得人放《外婆的澎湖湾》。

　　无法感知。无法思考。无法倒退。
　　死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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