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倾棠

　　流池苑，虽名为苑，实则一半是半露天的泉水。
　　苑庭廊处便是环绕引进的泉水，一路的铃兰由雪白晕染至浅紫，垂槐依依，此时夏末微醺，花香沁甜。除此之外，并无奇珍异草。清迟垂了垂眸，这般手笔除了司衍不会有第二人，分明不是风雅之人，却比谁都要清适，倒是让朝廷上那些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无颜见人。
　　泉流至内苑便一分为二，一眼环以垂柳，另一眼最深处便引水辟为上好的长庚池，一向只有司衍与她才有资格随意使用，哪怕是……昭桦都无这殊荣。

　　司衍半倚在一株垂柳旁，极长的垂枝散至其肩，让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白衣绣上的青叶还是柳叶翩跹。
　　他一手置膝，一手执起墨玉酒壶，端得墨色明艳，潋滟了，不知是水面初阳晃眼，还是那执墨修长的手。
　　清迟正有些怔然，一枚石子打起水漂，窜起一片水花，眼看便要沉入水中。不作它想，清迟下意识地也捻起一枚石片，巧劲斜穿入水，正正巧击在那将要下沉的石子上，二者余劲相抵之际，便又漂窜数米之远。
　　“哈。”
　　司衍看着清迟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不知怎的，也有了一丝笑意，只是他控制得极好，在清迟望过来的时候即时隐去了眼底那一丝淡淡的光芒。
　　“司衍？”询问的话，但肯定的语气。她知道司衍做事向来理由，她虽微恼后者未事先告诉她，却也不是不分黑白之人，只是，她需要理由才是。
　　“阿池，可还记得你曾求于我什么。”司衍略微沉默，语气罕见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一天啊，怎么会忘记呢。小小的孩子睁大清澈的眸子，将那少年的模样，倒映在她的眼底。
　　看得透他身后那些鲜血和欲望，看不透他的眼睛，心底天生的敏感直觉这么告诉她。可是，并不浑浊。
　　半晌之后，她说了第二句话，“愿无邪曲之人觊觎，愿生似常人而已。”曾是何种殷切，娘亲在耳边的哀恸“棠儿，娘亲只愿你平安长大，再莫入江湖纷争啊。”

　　“愿……无邪曲之人觊觎，愿生似常人。”清迟悠悠地开口，却并不看司衍。她转身盯着水面，涌动的水花早已平息，只余下粼粼水光，淡金温暖的色。只是她知道，不过假象罢了，这千里引来的雪山泉，彻寒，一如，她淡淡的语气。
　　娘亲，真抱歉啊，你临终所愿，终究是无法实现。涉微阁虽不明言参与江湖纷争，但所转收杀手情报无一不是牵涉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以逃离。
　　何况，她也不愿，就此一生。
　　昨日白家鲜血，不过是其中她亲手所就的第一股涓流罢了。她不会退地。

　　只是清迟不知道的是，雪山泉是自极炽地底涌出，经深层冰雪相淀相融，涌至地表，方才极寒且澈。
　　但她回首，目光清亮望向司衍。她与司衍不同，她的眼眸极为透彻，黑白分明如同澄明的水晶，仿佛倒映世间一切。而她的意思，司衍自然轻易便能读懂，如此明显。
　　司衍沉默了许久，久到清迟以为前者不会再开口，他却声音淡淡，“明日，便随我一起去出去吧……还有，若不想再被李婶看着喝药，便莫再轻易伤了自己，我送你的轻痕，也不是用来伤己的。”

　　……很多年以后，司衍都会回想起这日的熏然阳光，骄傲而又晃眼，但同时却也柔和，像极了清迟眼底的光芒，一如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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