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尘道

　　此时此刻，离阮居然再次笑了。

　　随着蓝瑄一句一句将话说得越发明白，他周身气势似乎也渐渐变化，先前虽淡漠了些，却并不显强势。然而此刻他如此一笑，却生出些压迫之态，竟然并不因蓝瑄的话而有丝毫慌乱：“两位如
　　此言之凿凿，我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区别？”

　　离阮这些变化被两人看在眼里，也并不觉得意外。从离阮手段而看，此人原本也非池中之物。

　　蓝瑄淡道：“事情到此尚未结束——离阮堂主你布下了如此一场好戏，却因为离穆的走火入魔而不幸夭折，之前一切努力不但白费，而且也丝毫无法阻拦离樾登上宗主之位的步伐。

　　“想要杀死离樾，假离穆之手已经不成，于是你把目光放向了其他人。一个骗我入圈，帮你杀死离樾的计划便是由此开始的罢。”

　　“自我二人来到离家之后，所有的这些进展收获，无论是离落小姐还是三堂的残方，里面多少都有着离阮堂主推动的迹象。其实当时离落小姐带我们前去三堂时，她手里便拿着离堂主的令牌。当初她还曾道，她寄信与你并未得到答复，如此来看似乎二位之间关系并不好，那又为何会将自己的玉牌放于离落小姐手中？”慕扶风不紧不慢地道。

　　“事实上二位应当是关系颇好的，我与蓝家主曾无意间听到过离落小姐与其侍女的对话，言谈中对离堂主很是信任。如此一来，这前后便极为矛盾，让人很觉得蹊跷了，然而最大的问题尚不止于此。

　　“自离落小姐那日领我们到三堂之后，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们问过事情的后续。按照她当时的托付，并不应该如此，那么为什么之后她却不再来找我们？

　　“如果说原本她便是离堂主派来做戏的其中一环，完成了目的之后，退场即可。如此解释是不是清楚得多了？”

　　蓝瑄道：“正如先前所说，未生疑虑前这些事情在眼前都不算什么，一但心生怀疑，这事情间便处处可见漏洞了。”

　　离阮从容地看着两人，似乎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两位觉得，我究竟是做了怎样一场戏？”

　　“这事情还应当是从榕子陌来到东域开始，”蓝瑄道，“或许是她的忽然到来，令你发觉了解决事情的另一方法。于是你设下陷阱令榕子陌的灵宠杀死了离穆，从而令她获罪入狱。如果我猜测得不错，你应当是对榕子陌那只灵宠动了手脚。

　　“根据榕子陌的描述，事发之后，灵宠落入你的手中，你居然很快就下令杀死了它。这只灵宠乃是杀死离穆的罪魁祸首，亦是极其重要的调查对象，而你却似乎迫不及待地抹掉了这个重要证据。原因很可能是这灵宠身上藏着可以暴露你手段的重大秘密，为了避免被人发觉，你才如此之快地处理掉了它。

　　“而陷害榕子陌的目的，正是为了引我出来。离落与榕子陌熟识，既然离落对我有些了解，那这些话也很有可能落入你的耳中。由此你可以猜得出来，一但榕子陌落难，我极可能会来到东域，营救榕子陌。而我这个来自南域的魂境中阶，比之东域这些修士，更加自由，也更加肆无忌惮，正是你可以利用的好工具。”

　　离阮又笑了笑，不否认也不认同，而是道：“然后呢？”

　　“离堂主利用离落，管棋等人，看似给我们送上了一个个线索，然其实这些消息都不过是你预先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将我们引上你预设的道路，发觉离樾‘并非’离穆的亲生子，从而借用这一点，让我对离樾起了杀心，从而完成之前你未能完成的计划。”

　　蓝瑄说完这番话，停了一停：“确实，其中许多细节仅仅是我二人的推论，但基于所见如此众多的破绽，总体来说我还是确信这一点的。离堂主，曾经到如今，这看似混乱莫测的离家之事，掰开来看，不过是你对离樾施行的两次杀招罢了。这棋盘上的离夫人，离穆，榕子陌等等，连同我们二人，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一子，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离阮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或许是气势变化的缘故，这样一个寻常动作竟也显得与原来不同。这样长的一番对话下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慌张，哪怕蓝瑄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他仍然可以淡然处之。

　　“蓝家主过谦了，二位这不是已经从棋盘里跳出来了？”他道，“我这方雕虫小技，还是被识破了。虽然有些地方蓝家主猜得并不完全准确，但大体上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他这倒是承认得痛快了。

　　蓝瑄道：“有不对之处，还请离堂主解释。”

　　离阮摇了摇头：“这些蝇头小事，其实无需计较，更不必仔细解释。我现在只想知道，蓝家主知道了真相之后，是个什么打算。”

　　抛却了原本那种清冷却和婉的气质，离阮说出这番话时，已经完全不似原本那人，反而如同一个上位者，言语间尽是必行的稳健。

　　蓝瑄冷冷道：“离堂主以为你算计了我们，还故意陷害了本家主的朋友，我还想要如何对付你？”

　　离阮道：“如果真是想要对付我，既然蓝家主对真相已经如此笃定，那么也根本不需再来到我这里与我这样长篇大论一番。直接将我这些事情捅到离樾那里便是了，连气力也不必出，离樾便可以直接来对付我了。”

　　慕扶风道：“离堂主并不是值得信赖之人，离樾宗主的风评也未见得好。之所以如今尚来请教离堂主，便是还有隐情不明。离夫人无论如何都是离堂主的生身母亲，离堂主陷害离樾，可必须以母亲为牺牲？”

　　这番话便是直指着核心的秘密而去了，离阮默了默，大概也猜到两人目的似乎并不止于此，终于答道：“两位既然有此一问，那其中原委，告与也无妨。

　　“其实大约在我出生之时，舒苑已经猜到我并非离穆亲生子，虽不能证实，但从她言行中也可见到我与离樾在她心中的不同。然这一直并无大碍，直到两年之前那件事情的发生。”

　　他所指那件事情，不必说，便是被割断脚筋的一事了。

　　“当初我所犯之错，事际上便是离樾陷害。而之后我才知晓，背后支持他并给予他最大帮助的，便是我这位母亲。其实也并不难理解，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便难以安生，如此二十余年来，什么母子情分恐怕都被这彻骨恐惧磨得分毫不剩了罢。

　　“我这双腿废掉之后，众人或许觉得我最怨最恨的，应当是离穆和榕子陌，然而并非如此。当初榕子陌施刑过后，离穆私下里送来过即时有效的药物——那也是十分珍贵的，若我真的拿到了那东西，如今也并不至此。可见离穆到底还是心中后悔，想要挽回的。”

　　蓝瑄蹙眉道：“那药物呢？”

　　离阮淡声道：“当时我根本不知此事，那药物早先一步被离樾截下了。待我知道这件事情时，断筋已经成死局，那药物不能起什么作用了。”他接着道，“所以蓝家主之前所说一处不对，便是我并不想让榕子陌杀死离穆。他们死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爽快的。何况即使离穆不死，只要榕子陌背着刺杀之名入狱，蓝家主便会来到东域，到时我亦有别的方法令蓝家主杀死离樾。”

　　慕扶风看着他道：“这意思便是，离穆宗主之死并非计划中的一部分，也非是离堂主本意？”

　　离阮无谓道：“二位信不信均是无妨，事已至此我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果真无所隐瞒？事实上在我们所说之外，离堂主应当还藏着一个秘密罢。”蓝瑄肯定地道，“不妨告诉离堂主，这秘密便是我二人此番前来的目的。现在看来，离堂主虽然诡计多了些，但也不一定是个不能好好商量的人。一桩合作泡了汤，我想离堂主身上应当还存着其他合作的价值。”

　　蓝瑄话语至此，离阮淡定神色终于凝重了些，似乎也猜到了蓝瑄的意思，颇感意外。他沉沉看了蓝瑄一眼，却并没有开口接话。

　　“榕堂主最初来到东域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隐蛾的来源。我与蓝家主前来相救榕堂主，却险些把这件事情忘记。初来九堂时，便觉得九堂围墙上阵法图案颇为明显，这与三堂形成鲜明差别。之后才知，九堂这偏远位置，和森严守卫，均是因为九堂还兼具着饲养驭兽宗中危险灵兽的任务。而我等所寻找的隐蛾，便是这危险灵兽中的一种，若是追查隐蛾来源，离堂主应当是首当其冲的。”慕扶风接过话来道。

　　蓝瑄道：“而另一方面，那张药方的来源也很是奇怪。这药方是尘家古籍所载，不但罕有，而且就算在如今的北域，也应当很难找到这药方的来源了。离堂主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根据尘袅所言，“华尘道”记载于尘家古籍中，且与华家有关。而华家之前被神秘所在灭掉——是否尘家和那神秘所在也有某种联系？在这地方出现尘家古籍中所记载的罕见药方，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不成？

　　应有缘由。

　　“既然之前猜了那么多，这里不妨再猜测一把。离阮堂主这张药方，是与他人用隐蛾交换而来的。而榕子陌追查此事，也令你感到了一定的威胁，对她下手说不定也存在这方面的原因。”蓝瑄不紧不徐地道，语气并不肯定，但如此一个猜测却值得她今日专程与离阮进行这番对峙。

　　从离阮这里，她似乎再次看到了覆灭华家，暗算蓝家，支持慕倚寒的背后之人。原本她认为这最可能的便是叶家，但随着时间推移，蓝瑄却又渐渐有些不敢肯定。

　　离阮终于明白蓝瑄的用意，她的目的不单是救出榕子陌，同时也想找到那个从他这里取走隐蛾的人。恍然明白之后，离阮道：“蓝家主说得并不错。看来，那个取走隐蛾之人的消息，便是我和蓝家主下一个合作中，我手中的筹码了？”

　　蓝瑄笑了：“你仍然希望我能帮你杀了离樾？”

　　离阮坦然：“有人帮我动这个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这消息，究竟值不值得，还应另说。反倒是如果你不说，我即刻便可以站到离樾宗主那边去……”蓝瑄得到离阮肯定回答，心中不禁带了几分欣喜，不由得准备直接从离阮这里套出话来，也好早些知道幕后那人的真面目，然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却见房门口传来熟悉声音。

　　“求见堂主！”

　　原是副堂主俞承，得了离阮的同意之后，他立刻开门走了进来，面上均是焦急之色，看了看蓝瑄两人，终于还没有先开口。

　　离阮道：“说便是。”

　　俞承低下头，这汉子脸上竟有些忐忑之色：“榕子陌，被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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