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事会[悬疑]

　　江城今年的春天格外多雨。

　　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空气阴冷潮闷，相对湿度85%，心情烦闷指数99%。

　　无数主妇抱怨不已，阳台上排起长队的湿衣服怎么晒都晾不干，墙壁角落也生出了恶心发臭的点点霉斑。

　　上班族们则是拎着湿漉漉的雨具，搭着各式交通工具穿行在城市的四处角落。

　　待到在各个大厦、写字楼归位落座后，再一脸无奈地为自己甩满泥点的裤脚而郁闷发愁。

　　这么阴雨绵绵的天气，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连每天早上的城市新闻，都开始调侃起每日的晒内裤指数。

　　就在江城人被这太过频繁、以至于惹人厌恶的“春雨”折腾得叫苦不迭之时，终于在夏至的那一日，天公异常赏脸地放了一整天的晴。

　　傍晚时分，周凌披上了大衣准备出门。

　　临关门时，回头望了眼客厅里散落一地的泡面桶和零乱的速食包装袋，男人深深吁了口浊气，“嘭”地一声就狠狠摔上了这房子的大门。

　　走出小区，周凌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一路游荡。

　　一个多月没出门，皮鞋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灰。

　　路上还有些没有被阳光晒干的水滩，不小心踩上去，立马就溅了一脚的泥泞污水。

　　看着沾满水渍的脏皮鞋，周凌不禁就微微蹙起了眉头。

　　眼前还有好长一段坑凹不平的柏油路面。
　　本还想在下一个街口继续直行，念头一闪，抬脚就朝另一个方向拐了过去。

　　等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面前这条路周凌并不是很熟。

　　看着周围越发陌生的建筑店面，还有偶尔闪现的几个化着浓妆妖艳女子，周凌这才恍然惊觉——再往前走，不就是江城最出名的“酒吧一条街”吗？

　　说起来，周凌并不是江城本地人。

　　早些年在这里读完大学，当时的女朋友想要留在这里工作。

　　周凌自己一个大男人，对在哪里本也就没什么可太计较。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和她一起在江城住了下来。

　　只是真正安顿下来才发现，江城的人才竞争实在太过激烈。

　　一块板砖掉下楼来，都能砸死一片211的应届毕业生。而在旁边围观的，还有心有余悸的985和镀过金的海归一族。

　　而作为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周凌一直没能找到和自己专业对口的工作。

　　就在他焦头烂额地到处奔波投简历时，之前无聊时发布的一部小说被晋江网站的编辑看中。

　　得了几万块钱的稿费后，周凌便开始了边找工作、边写小说的忙碌生活。

　　再到后来，合心意的工作还是没找到，自己网文的粉丝却是越来越多。

　　在第一次税前月收入达到五位数时，周凌便决定当一名专职的网络写手。然后这一写，就写了快五年的光景。

　　现在的周凌，在全网站也算是摸到了足够温饱及格线的水平。

　　帐户上的数字加加凑凑，勉强能够上“1”字打头的七位数。跟江市的平均工资比，基本能抵得上个中产阶级的白领收入。

　　比上很不足、比下略有余，这就是周凌对自己当下生活状态最中肯的评价。

　　只是五年过去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就在周凌准备置办了套像样的见面礼。
　　想着去趟女友的老家见见她的父母。趁着过年，赶紧把两人的婚事给正式订下来了。

　　可处了七年的女朋友路思思，却在这个时候同他提出了分手。

　　被这么个突然的变故惊得一脸懵逼。
　　周凌根本就想不明白，路思思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个决定。

　　明明前一天才搂着她在床上万般恩爱，百般缠绵。

　　那时候她还笑咪咪地揽着他，满脸憧憬地幻想着，以后的婚礼是要办中式还是西式才好。

　　怎么才不过几十个小时而已，
　　这女人就面无表情地把这么多年的相处和感情弃之不顾？

　　而对方的表情郑重严肃，明显不是愚人节之类的整蛊玩笑。周凌第一次心怀绝望地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同床共枕了五年多的女人。

　　面前的路思思妆容精致、衣着考究。
　　这些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但就是这么个姑娘，在他刚刚毕业、身无分文之时，贴上了自己全部的打工积蓄，租了房子、买了家用，一边找工作、一边维持着她和周凌这个刚刚搭建起的小小的“家”。

　　看着从前白衣仔裤、素面带笑的单纯姑娘。
　　一步步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变成如今淡妆卷发、云鬓衣香的成熟女人，周凌不是不心疼她的。

　　所以他努力地赶稿赚钱，每天帮她捏肩按摩，竭尽所能地宠她、对她好。

　　每个月那几天的时候，他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大手替她捂热胀痛的小腹。

　　她爱旅游，他就策划好省钱又实惠的路线方案，陪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也研究过口红色号，在每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也许自己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但周凌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女人分开。

　　周凌想问为什么？

　　路思思闻言只是淡淡地嘬了茶水，红艳的双唇上挑起一抹既嘲讽又怜悯的笑意。

　　“为什么？我说过我是要留在江市的。可就凭我们俩，要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又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真正的家？周凌，我已经29岁了，还有几年的青春可以挥霍？我不想在我35岁的时候，还住在这么脏兮兮的廉价出租房里，天天为省几毛几块钱而费尽心思、斤斤计较！”

　　“周凌，我真的已经累了。”
　　一提到自己的岁数，路思思突然情绪激动地扬高了声音。

　　勾勒了细长眼线下的黑眸闪过一丝迷茫。
　　跟着就满脸疲惫地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就这样吧！别让我恨你！”

　　周凌被路思思这番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他现在已经赚钱了，
　　也可以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日子不是在一点点好起来了吗？

　　可一想到江市动辄上千万一套的房子，他口袋里的那一百万根本连个首付都凑不够。

　　而剩下的那些，还要多少年才能攒够。
　　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

　　满心沮丧的周凌突然就不想反驳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明白歌词里唱的那句话，“有时候，放手才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

　　路思思发泄完之后，两人间又是死一般的沉默无言。

　　只有墙壁上从宜家买来的十块钱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滴答”的恼人噪音。

　　周凌微微嗫嚅了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直到开口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裂嘶哑到难以发声。

　　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外面有别人了吗？”

　　路思思闻言微微挑眉，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片刻后便径直起身，到卧室里把早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提了出来。

　　都是成年人，话说太白了也就没有意思了。
　　路思思如此反应，周凌自然全都明白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女人大红色的裙摆在眼前晃荡摇曳，推开房门，没有一丝犹豫地关门离开。

　　突然就想起刚确定关系的那阵子，这丫头老喜欢缠着问他爱不爱她。

　　但凡他有一秒钟的停顿迟疑，
　　满脸青涩的姑娘立马就会瘪起嘴来，一脸被欺负得要哭的模样。

　　一阵粉拳“伺候”过，还要强烈谴责上半个小时，非说周凌根本就不够喜欢她，

　　所以从那之后，周凌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从来都在第一时间说“爱”，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这祖宗不开心了。

　　谁知道说了这么多年，
　　最先不爱的那个，却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狠起来，真的是要比男人绝多了。

　　没有挽留，没有告别。
　　七年多的感情，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和路思思分手后，周凌就把自己关在了出租屋里。

　　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不够好，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苦逼的受害者。

　　从前为了某个人留在了江城。
　　等到那个人转身离去后，自己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某名奇妙就头顶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周凌心里苦，却又无能无力。

　　就这么浑浑噩噩了一个月后，终于痛定思痛，决定要从此彻底放下。

　　先出来透透气，然后剪个头发。
　　拾掇清爽后，再挑家上档次的馆子吃顿好的。

　　就算被甩、被绿、被抛弃，日子该怎么过还得继续过下去。

　　在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事。
　　这个道理周凌他懂，只是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自己满腹的郁闷和丧气。

　　站在这条陌生的小街上，周凌稍稍犹豫了一瞬。

　　这来都来了，要不就随便找家店喝一杯吧？
　　心里边寻思着，周凌边就迈开了长腿，走进其中一家叫做“夜”的酒吧里。

　　一推开店门，仿佛瞬时就置身于沉沉的夜幕当中。

　　眼前的光线实在太暗。
　　还不太适应的周凌不自觉就虚起眼来，神色拘谨地四下打量了一圈。

　　这家小店装修色调偏深，风格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地面是糙的不行的水泥板，连墙壁都是灰扑扑的土胚色，好像随便租了个仓库就草草开业了一般。

　　深橘色的昏暗灯光映照在黑色金属的装饰栏上，莫名就透出股鬼魅迷离的惑人气氛。

　　或许是刚过黄昏，店里这会儿还没有多少客人。
　　好些高脚凳都还零零散散地架在桌上，显然还没有开始正式营业。

　　周凌身量不矮。
　　进门时候一不小心，脑袋就碰到了挂在大门上的电子迎客铃。

　　只听到含糊不清的“欢迎光临”声哑哑响起。
　　正在吧台上整理杯具的老板听到有人进门，立马就冒出个脑袋朝周凌望了过来。

　　“随便坐。”

　　老板是个三四十岁样子的中年男人。

　　打完招呼后又不着声色地瞥了周凌一眼，顺手就推了一张酒水单出来，这才慢悠悠地缩回了身去。

　　见老板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周凌略有些窘涩地舔了舔嘴唇。

　　接过放在吧台上的价目表，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下翻看了起来。

　　周凌从没进过酒吧，也不知道一般人都会点什么样的酒水。

　　这酒单上大多都是不太熟悉的英文名字，还有许多听都没听过的古怪鸡尾酒。

　　大概翻了几页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为了保险起见，周凌索性就要了份自己常喝牌子的啤酒。

　　“麻烦来瓶青岛吧！”

　　老板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拿出啤酒打开瓶盖，又拿了个玻璃杯子放在了周凌面前。

　　“你的啤酒。”

　　酒吧里没有开空调，身上还带着一些屋外的残余燥热。

　　周凌轻轻呼了口气，便自给自足地给自己倒起酒来。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带着腾腾的缭绕雾气倒入酒杯，晶晶亮的金黄色液体看起来很是舒爽解渴。

　　这感觉……貌似也还不错嘛？

　　周凌摸摸了冰凉的杯壁，刚准备端起杯子嘬上一口。

　　装满啤酒的大杯才刚离桌，另一个酒杯就从身后突然怼到了自己面前。

　　泡着冰块的透明液体溅落了几滴在桌面上，空气里立马就氤起一股浓烈醺人的酒精气味。

　　周凌微微蹙眉，还没搞清楚先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耳边忽而就飘来低沉却不失磁性的悦耳女声。

　　“到酒吧来，光喝黄的也太没劲儿了吧。试试这个，算我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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