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汤和小歌王

　　1．
　　春天，北方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昨天街上来往的人们都还穿着棉衣，今天的阳光就能够刺得人睁不开眼。
　　中午十二点，罗宋走出了凉棚，站在太阳底下，低着头，两只脚相互踩来踩去，不一会白色的布鞋上就沾满了鞋印，她的影子只剩下短短的一段，快要不见了，不知道那个女生今天还会不会来，都已经这么晚了，应该是不回来了吧，果然，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吃鸭脖，罗宋心里想着，却还是不时抬头张望着，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到来。
　　罗宋的店里没有表，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罗宋基本不会使用手机，她唯一接触的手机就是小灵通充话费送的手机，还没有巴掌大，黑白的屏幕，连贪吃蛇都玩不了，经历过几次更新换代，已经彻底被淘汰了。她现在还在用最原始的方法——看影子的长度来判断时间。十九岁的罗宋，和这个城市完全脱轨。
　　过了五分钟，罗宋才再次回到店里，重新戴上手套，用菜刀将鸭脖剁成小块，再装到小袋子里，每当没人买鸭脖的时候，她就会做这样的准备工作，防止突然来人会让她手忙脚乱。罗宋开的店叫多多鸭脖，罗宋本来想叫钱多多鸭脖，但是太俗，还是放弃了，而且她的妈妈宋英说过，不能表现地太想赚钱了，不然万一钱害怕了怎么办。
　　罗宋是重庆人，勉强算是北漂，一心只想着多赚点钱，至于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把钱省下来就能够得到满足了，看上去目光短浅，但是又很容易变得开心。她自有一套做鸭脖的方法，相比起大众喜爱的甜辣口味，她更喜欢做麻辣的鸭脖，生意做得一般，却得了个“鸭脖西施”的称呼。罗宋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鸭脖店就开在大学城附近，罗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不免让顾客多看几眼，回去再继续同别人说，“鸭脖西施”也是那些大学生起的名字。后来就有大学生来采访她，除了鸭脖是自己做的，调料是祖传秘方之外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是大学生想要的也不是这些，他给罗宋拍了一张照片，罗宋穿着围裙，正低着头切鸭脖，额前的头发垂了下来，却掩盖不住清纯的脸庞。
　　何慕就是从室友大脸转发的公众号文章上看到这张照片的，她本能地多看了一眼，然后下了评论：“挺好看的，就是卖鸭脖可惜了。”当天下午，两个室友，绰号大脸和大奶，就拉着她去买鸭脖，准确来说，是去看罗宋兼买鸭脖。大学的女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到了好看的男生就是点点头，见到好看的女生就想大叫着要联系方式。何慕总结说，你们就是怂，看到好看的男生不敢下手。
　　买完鸭脖回来之后，大脸假惺惺地摸着自己的大脸，为罗宋的身世感慨；大奶也配合地捂着自己的大奶，哭喊着小女孩真是命苦。然而没过多久，两个人就被辣的说不出话了，嘴唇肿了起来，一直哆嗦着，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何慕看着她们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喝酸奶。
　　大脸和大奶之后再也没有去买过鸭脖，不管当时多可怜罗宋，吃过以后都不打算做慈善了，虽然确实好吃，但是满宿舍找水喝的痛苦已经掩盖了它原本给人的感受。只有何慕，仍然每天去买一根鸭脖，满脸通红还要继续吃。大脸和大奶都质问她是不是看上罗宋了，但是都被何慕否定了，她嘴里还说着，买鸭脖就算看上了别人，那你们天天去食堂打饭是看上食堂里的大妈了吗。
　　今天下课的时间有点晚，教授没有听见铃声，一屋子的人也就听着他讲，等到十二点保安来锁门老头子才反应过来，赶紧赶他们去吃饭了。何慕一路小跑着来到多多鸭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元递给罗宋，罗宋放下手中的鸭脖，摘了手套，抬头一看，是何慕，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又来了？今天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不过这种大热天还来买鸭脖你不怕上火吗？”
　　“下课晚了，”何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且宿舍有空调的，实在不行我就泡点菊花茶，昆明四季如春，我们这还真是春如四季。”
　　“还行吧，过几天应该就会恢复正常了，夏天快来了，这生意算是没法做了。我还在想，要是你都不来买的话，我就赶紧把店面盘给别人，或者改行买冰糕了。”
　　“那还是卖冰糕吧，做点别的也行，不过最好还是在这附近做，大学生消费水平比较高。”何慕认真地说。
　　“还是你们大学生懂得多。”罗宋笑得眉眼弯弯。
　　何慕不敢说，自己其实是存了私心的，她怕辣，每天买鸭脖只是为了能够见罗宋一面，而吃掉鸭脖则是为了给买鸭脖找到借口，既是对别人的借口，也是对自己的借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接近罗宋，或许这就是人们对于美好的本能的向往，她日复一日地欺骗自己。但是她早就希望罗宋不要再卖鸭脖了，卖水果、卖蔬菜、卖零食，卖什么都好，只要是自己能吃下去的就可以了。

　　凌晨，何慕依然无法入睡，身体里的热气随着血液流动，不断冲刷着每一个角落，使它们发出灼热的温度。何慕知道自己上火了，而且很严重，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接了一杯水喝下去，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再次提起水壶，却发现已经没有水了。何慕担心烧水会吵醒室友，只能去水房里拧开水龙头，像是小孩经常做的那样，直接对着嘴喝自来水，冰凉的水溅出了几滴到她的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那种在心头跳跃的急躁平息了下去，只剩下茫然无措。
　　再次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三十二，临睡前在宿舍的微信群里说了一句明天不要叫她起床，教授点名就说她拉肚子了。这是何慕最常用的理由，虽然网上常有人说，装什么病就会得什么病，但是她从来不信，而且就算真的会拉肚子，也比早上半梦半醒去听课要好。
　　再次睡醒的时候果然已经是中午了，桌子上还放着大脸的一个苹果，给她当早餐用。大脸最讨厌吃苹果，但是每周都会去买一袋苹果回来，数好了一共十个，周一到周五的早上，给大奶还有何慕每个人的桌子上放一个苹果，让她们当做早餐吃，何慕曾经问过她是不是来宿舍做慈善的，大脸的回答是，买苹果会给她一种自己过得很健康的错觉，让别人吃则会给自己一种不会浪费的错觉。一个宿舍，两个活宝，何慕经常觉得自己和她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吃完苹果，何慕看了一眼时间，大概要出发去买鸭脖了。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何慕想了一下，还是把书包里的雨伞拿了出去，放在桌子上。走到半路，雷声已经响了起来，赶紧快跑了几步，到了凉棚下面。罗宋双臂交叠着撑在柜台上，看着她由远及近，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小的酒窝陷了进去，又是羞涩，又是大胆。何慕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动作已经完成了，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显然不适合发生在两个店家与顾客之间。何慕有些懊恼，不知该作何举动，还是罗宋先打破了沉默，“又来吃鸭脖啊？我给你准备好了。”说着拉开了柜台的玻璃，取出一袋切好的鸭脖递给何慕。何慕闷闷地应了一声，打开钱包，里面是一沓五元纸币，从中抽了一张出来，今天的交流又要结束了，何慕不免有些丧气，每天用一张五元的纸币换来一张笑脸，两句话，还有被辣到眼泪直流的三十分钟。意料之外的是，今天并不同以往，罗宋向外探头望了望，而后对她说，“这天气好像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何慕故意拉开书包的拉链，放到罗宋面前开始翻找，罗宋往里看了一眼，“要不你先进来等一等，雷阵雨应该挺快就下完了，别在半路就被雨淋了。”
　　何慕忙不迭地答应了，推开柜台走了进去，整个店顶多只有二十平方米，就是一个小铺面，小半的地方都被柜台占据了，后面只有一片狭窄的空地和一张椅子，罗宋招呼着何慕坐下，就继续切鸭脖了。这是她第一次招呼客人进来，或许是因为之前很少下雨，又或许是她单单看何慕顺眼，她也说不出来，至少店里多了一个人，还能有点人气。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却没有落下雨点来，外面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跑着，生怕下一秒就会下起倾盆大雨。罗宋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估计今天也就只能卖这么多了。她转过身看着何慕，露出一个微笑，何慕立马站了起来，却被她又按了下去，“你先坐着吧，你是顾客，”她看了看何慕，用娇嗔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不吃鸭脖呢？”
　　何慕心头痒痒的，不知道是什么在不停抓挠着，做贼心虚地拿起鸭脖开始小口下口地吃着，罗宋倚在柜台上，眼珠转来转去，最后问道，“你是这附近的大学生吗？”
　　何慕点了点头。
　　“那你学什么呀？”
　　“我学经济的。”
　　“怪不得你上次让我卖别的，是不是你们学经济的人都比较懂这些啊？天气快热起来了，鸭脖估计是卖不了了，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应该做点什么比较好赚钱啊？”罗宋满是期待和崇拜地看着何慕，何慕脸烧的通红，支支吾吾地说，“盘店面卖普通的东西肯定不行，这些学校食堂里都有…你只能另辟蹊径…或者去食堂盘个位置？”
　　何慕表面上装着懂行，但是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逞强罢了。平常上课教授只讲一些理论，等到真的应用的时候还是一无是处，大半个经济学专业的人知道的理财产品可能只有一个支付宝。何慕只希望能够蒙混过关，别在罗宋面前丢脸。
　　罗宋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一边说还一边对何慕点头，表示对她的赞许，何慕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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