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先生

　　也许因为是周末，就连医院里的人也变多了不少。

　　唐辛子靠坐在单人沙发上，有些魂不守舍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册，面前的小木桌上还放着一杯清茶。

　　这里是山田家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趁着假期的最后一天，唐辛子打算做个检查。

　　之前被划伤的小腿已经慢慢开始结痂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觉得膝盖骨疼。

　　有时候只是突如其来的一点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有时候又会隐隐约约地疼上好一阵，痛感没那么强烈，但也让人难以忽视。

　　她在想，是不是地震那天晚上，腿上摔出了什么毛病。

　　当时摔在地上的时候，身上有好几个地方被磕出了淤青，其中就包括她的膝盖。但她那时候也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

　　别看她生得一副柔弱乖巧的模样，但小时候却是个十足的野孩子。

　　那时候乡下路烂，荆棘灌木又多，几乎每年夏天回老家的时候，她都会弄得一身的伤，甚至有时候磕到伤口化脓都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蹦跶。

　　然而这样奇怪的症状还是她第一次碰上。

　　膝盖骨疼……总不能是一不小心磕坏了骨头吧？

　　“唐辛子小姐？”她正想得出神，年轻的护士忽然走到她身边柔声喊了一声。她立马回过神来，将手上杂志放到一边站起来，精神抖擞。

　　“是的，是我。”

　　她瞥了眼护士手里拿着的记录本，下意识地咽了回唾沫，有些紧张：“是我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不，不是的。”护士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脸上略带着些歉意：“我很抱歉，唐小姐，刚刚和医生交流了一下，我们这边还是建议您去大型医院做一次更加细致的检查比较好。”

　　唐辛子呼吸一滞，有些傻眼了。“去……大型医院吗？”

　　需要转去大医院做一次更加细致的检查？这是说情况很严重的意思吗？

　　唐辛子怔怔地看着护士，神情有些茫然和失落。

　　在日本看病的流程与国内大有不同。

　　通常人们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话都会选择先去到就近的私人诊所，也就是所谓的社区医院。

　　刚才明歌进来的时候随便扫了一眼，工作人员似乎都是同一个姓氏，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家族的。

　　而大型医院通常只接受相对来说病情十分严重的患者，或者一些社区医院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

　　除非是遭遇了什么突发性紧急事故，通常大医院都不会对外收人，普通患者只有拿到了社区医院的介绍信才能去挂号。

　　甚至于很多大型医院都不开设门诊，只有住院部。

　　这会一听到这个消息，唐辛子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一瞬间吓得小脸煞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我的伤，很严重吗？”

　　“真的很抱歉……不过请您不要担心，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您的身体情况应该并没有特别严重的问题。”

　　见唐辛子神色不对，护士见状连忙向她道歉，脸上带着无奈而自责的笑容，以至于看起来比唐辛子本人还要担忧难过。

　　她从业好几年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唐辛子的担忧。当即尽可能温柔地笑着，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耐心解释道：

　　“只是您的病症确实不在我们家先生擅长的范围内，为了避免引发医疗事故、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们还是建议您去大型医院检查一下再确定治疗方案比较好。”

　　“这样啊……”

　　一听并不是因为她病入膏肓才让她转诊，唐辛子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护士从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中拿出一个信封来，十分恭敬地双手递上。

　　“这是您的介绍信，请收好。”只有拿着这个东西，她才能够去大型医院挂号。

　　“我明白了，谢谢。”唐辛子也急忙弯腰，双手接过。

　　那是一个普通的黄色信封，并没有封口。只有薄薄的一层，她用力捏了捏，隐约还能感受到里面纸张的轮廓。

　　护士也同样笑着回了她一句谢谢，最后十分亲切地将她送了出去。

　　直到唐辛子已经走出去好了远之后，她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到诊所里，再度投入自己的工作。

　　＊

　　在便利店里买了个面包当做午饭充饥，又将银行卡上仅剩的几千块钱兑换了几万日元取出来贴身藏好以后，唐辛子朝着介绍信里提到的综合医院前进。

　　她原本还担心距离太远了，要浪费时间在找路上，结果没想到这家大医院也在他们社区附近。

　　唐辛子并不知道，不是她运气好，而是因为护士小姐姐根据她的住址推荐了最近、又最合适的一家医院。

　　“……太好了。”

　　唐辛子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紧张的情绪也散了不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能做完检查，不需要再去请假了。

　　但转念想到另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她不由得又提起了心。

　　尽管根据日本的社会福利保障体制，入保后人们看病只需要支付百分之三十的费用，签了实习合同的酒店也会帮忙分担，但一想到国内外的物价悬殊，她还是有些忐忑。

　　初来乍到，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东京消费水平又不低，她浑身上下就剩几千块人民币了。

　　向家里伸手自然是不用想的。但现在才月初，工资还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发。而且她才上了没几天的班就请了这么久的病假，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奖金。

　　“没关系的，没事的……”

　　她摸摸自己的钱包，暗暗祈祷，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

　　她实在是太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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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国内拥挤的现状不同，日本的大型医院里反而空旷许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庞大的住院部。

　　唐辛子懵懵懂懂地走进医院，在门口多打量了两眼，很快就有护士上来指导帮忙。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您有预约吗？”

　　唐辛子摇头，将手里的介绍信递了过去：“……我是第一次过来，我想挂号。”

　　护士接过信看了两眼，替她指路：“好的，那边有自动挂号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选择自助挂号，方便又快捷。”

　　唐辛子有些尴尬笑笑。

　　“对不起，我不是日本人，上面有些内容我看不懂……”尤其是那些涉及到专业术语的名词。有汉字的还好，还有一些则全是用片假名写的外来语。

　　挂什么什么科，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小护士愣了一下，笑道：“抱歉，我还以为是日本的女生呢，您的日语说得也太好了。”

　　唐辛子连忙摆手，小护士笑着将她带到了一旁的休息区里。

　　和唐辛子想象中的铁制排椅不同，反而是沙发杂志的舒适布局，甚至在休息区周围，面包餐点一应俱全。

　　“既然您是第一次来，我帮您做一个信息登记好吗？”

　　唐辛子急忙点头，然后从包里取出了护照和在留卡递给她。

　　在唐辛子看来，这张小小的在留卡相当于她在日本的身份证，上面详细登记了她的在留资格和个人信息。

　　“是从中国来的呀～健康保险证有带吗？一张粉红色的小卡片。”

　　“啊啊有的有的。”

　　“谢谢，每一期保险费都缴了对吧？那就好，如果没缴费的话就难办了……是叫唐……辛子小姐对吧？”

　　小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信息表开始填写了起来：“请您不要担心，我们会尽力给您提供最好的服务。”

　　唐辛子急忙道：“应该是我向您道谢才对……帮了大忙了。”

　　小护士笑了。“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黑色签字笔在纸面上唰唰挪动。正当她要开口询问病例史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神谷小姐在吗？”

　　小护士手里笔一顿，回头应了一声。

　　“我在这里。佐藤医生，有什么事吗？”

　　“啊，你在这里啊。太好了。可以帮我调一份病历档案吗？是今天来看诊的大田先生的。”

　　被叫做佐藤的医生快步走了过来，唐辛子闻声抬起头来，觉得眼前这个医生有点眼熟。

　　被叫做神谷的护士有点为难：“现在就要吗？我正在帮人填写资料，可以稍等一下吗？”

　　医生歉意地冲她合了个掌：“抱歉，有点急。”

　　“这……”

　　见神谷护士转过头来看她，唐辛子急忙摆手表示自己可以先等等。

　　“您先去忙吧。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谢谢。”神谷感激地冲她笑笑，又对医生说道：“那我现在立马去给你拿。请你在这稍等一下吧。”

　　“麻烦你了。”

　　佐藤医生推了推眼镜，在刚才神谷护士坐过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他身材高大，白色大褂下露出一双长腿，袖口被挽到了小臂，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一股精英的气息。

　　他拾起桌上的签字笔，头也不抬地问道：“很抱歉打扰了。我帮您继续填，您介意吗？”

　　唐辛子连忙摇头：“当然不会。麻烦您了。”

　　看了半天她也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就是之前地震时一直在操场上救人的那个医生。

　　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一直坚守在一线默默付出着，这让她颇有好感。

　　男人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也抬过头来冲她笑着点点头，客气而疏离。

　　那天晚上见过的病人太多，很明显他没有认出唐辛子来。

　　然而就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余光不小心扫到了档案题头的名字，他忽然挑了挑眉，念了一句十分流畅的中文。

　　“唐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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