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

　　柳瞳赤着脚、光着身子，跟着这个肩章上两杠一星的男人穿过长长的走廊。

　　区域里气温调节得正好，她没觉得冷，只是觉得茫然。这一切像在做梦一样。她觉得自己在某一刻也许忽然会醒，然后这些荒诞无稽的现实都会全部消失。

　　然而并没有。少校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拿出门卡打开了门。

　　柳瞳跟着走进去，发现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到不如说是书房更恰当些——桌面上摆着一摞厚重的书籍，怎么看都像是《辞海》或是《大不列颠百科词典》之类的样式。空中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地图，尽管文字看不懂，但看上去也不像是作战地图，反倒像是《盗墓笔记》里面描述的那种民间藏宝图。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书籍，笔筒旁边居然放着个透明的酒瓶子，里面剩下三分之一酒酿。

　　这少校到底是个什么军人啊？柳瞳心中叹道，要真是放到战争年代，靠这种左手历史书、右手藏宝图的军官征战沙场，国家怕不是药丸？

　　少校在办公桌后面坐下，看上去对她并没什么非分之想，这让柳瞳在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能给我找件衣服么？”她试探性问道，“虽然不冷，但这么光着身子实在寡廉鲜耻啊……”

　　方少校看她一眼，手指敲打电脑键盘，并未搭话。

　　看来中文可能是不行……柳瞳想了想，又穷尽词汇用英语问了一遍。

　　这次少校好像听明白了，用自己的语言嘟囔了一句：“这货居然还有羞耻心？有点意思。”言罢指了指门口沙发上的罩布。

　　“沙发罩……吗？”柳瞳看一眼会客用的双人沙发，上面的确罩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罩布，于是过去扯下来裹在身上，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变身成一个大粽子，手足无措……对，的确是字面意义的手足无措，因为沙发罩子一裹，手脚都不能自由活动了。

　　柳瞳看着办公桌后面的军官，刚问了一句，“你在干嘛？”就见少校忽然又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绕过办公桌朝她走来。

　　“那……那难道是……”经历了这一系列悲惨的遭遇，柳瞳现在的心理已经有点快绷不住了。她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看着少校手里拿的东西，只觉得自己危在旦夕，脑补400多字都是自己被下药之后割肾倒卖到农村、嫁给当地人当媳妇之类，花边新闻上常有的桥段。

　　然而并没有。

　　少校沉默着走到柳瞳身后，手指拨开她颈后的碎发，把手里的东西推入其后脑。

　　柳瞳只觉脑中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知识的大门，海量信息忽然涌出。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忽然就理解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创造的“记忆宫殿”是什么意思。世界各地的单词和语法呼啸而过，在她脑中汇聚成一种全新的语言。

　　现在，对于这个世界人类所使用的统一语言，她会说、会写、会读，只用数秒就摆脱了文盲阶段。二十一世纪若是有这样的技术，她就不用花十几年的时间去学什么英语了。

　　“你的信息输入接口在脑后，我给你装了语言程序。”少校像测试一台实验机一样询问道，“刚刚那句话听懂了么？”

　　柳瞳连忙点头：“听懂了。所以我的功能是移动硬盘么？”

　　“移动硬盘？哈哈……拿生化人当移动硬盘好像有点奢侈。”少校笑道，“不过这个不重要，总之在安装语言程序之后，你已经可以顺利使用现在的语言了。来，自我介绍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瞳保持着长篇大论之前先找地儿坐下的习惯，用两脚蹦到沙发旁边。像一只诡异的蚕蛹一样倚靠在沙发边上，把自己所经历的复活之旅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方少校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几个问题。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这位军官很快就进入状态并且提问道：“现在是2673年。所以你之前是生活在哪一年？哪个城市？”

　　“2018年，北京。”

　　“喔——”少校颌首，略略思考，“改革开放40年？”

　　柳瞳下巴差点掉下来。

　　“邓是个伟人……嗯……”少校伸出一根手指，“他推行的政策引发了中国历史上经济进步的拐点，非常厉害。所以你觉得，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真的进步了嘛？”

　　柳瞳登时萌生出一种“我现在是不是在上思想政治课”、“这一道是不是考题”之类的错觉……不过她的适应能力也非常强，经历这些之后，暂时也就接受了“自己已经穿越到2673，也就是六百五十五年之后的未来”——这个事实。是的，就算这只是做梦，先接受梦里的设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以此环境作为类比，她的状况就有点像一个元朝的人穿越到2018年，然后被那个时代的人问及：“你觉得成吉思汗建立元朝之后，版图真的变大了嘛？国家有哪些进步？”这问题要是放到当时的元朝的科举考试里，说不定也是一道考题呢。

　　脑中想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柳瞳说出的话却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国家大事我不好评断，但我觉得生活水平的确底提高了。至少这几十年来，生活越来越便利了。就是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应届毕业生实在买不起啊……”

　　“嚯——厉害！”方少校叹道，“如果你不是骗子的话，那可就真是神了！活生生的古人啊！”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办公室里两人不得不停下话题。少校走过去开门。

　　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毕恭毕敬站在门口。柳瞳这边已经安装过语言程序，这里人说话也都能听懂了。于是就听那保安说道：“方少校。笙博士听说您把她的货带到这儿来了，问能不能还回去？她明天要跟客户交货，少一个都不好交代。”

　　柳瞳心里一惊：“货？什么货？”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鼻尖，“啊？我？”

　　少校恋恋不舍：“这个货挺好玩的，我还想多留两天呢。”

　　保安这下为难了：“可这批货是费列格尔大校定的……”

　　这个名字很长的大校是谁，柳瞳虽然不知道，但听官阶她就知道这个大校比少校的官阶高三级，应该是个更厉害的角色。

　　但是！送一批长得一模一样、全都不穿衣服的女人给这个大校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去干什么？她刚刚才确信了眼前这个方少校不是想跟她玩什么迷之Play才给她带来办公室的，两个人在这里聊这么好半天，只是说了点高考政治题的内容。可要是再把她这样打包送给那个大校的话……那岂不是一切又要从头来过？往坏里想，就算这位名字很长的大校要是想和一大堆长得一模一样的裸女玩play，那也是有可能的哇……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决不能就这么放任自流，任人鱼肉：“把我送给费列格尔大校是要干什么去？事先说明，我可不会玩什么Play……”

　　“什么Play……？”少校瞥她一眼，“现在定生化人的话，肯定是开战斗机用的。”

　　“啥？战豆鸡？”

　　少校朝她摊手：“常规线路、补给运输机搭载的那种。”说得就好像她能听明白似的。

　　“战豆鸡？什么战豆鸡？噢——战斗机！战斗机、战斗机……”推敲了半天，柳瞳才搞明白这个名词到底怎么写，“可是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读的是人文社科和工商管理双学位，我怎么可能会开战斗机？”

　　少校乐了，朝保安说道：“听见了吧？这是个残次品，战斗程序缺损。麻烦帮我跟笙博士说一声，请她再补一个完成品给大校吧。不然以人家那个暴脾气，送了也是要挨骂的。”

　　于是，保安就这么被打发回去了。

　　15分钟后，走廊另一侧一个机械轰鸣的实验室里，穿白大褂、妆容精致、披着波浪卷发的高挑女郎把手里报告啪嗒一声甩在桌上：“什么！？方少校竟然会对一个生化人感兴趣？不行，这怎么像话！我亲自去！”

　　然而5分钟后，当她穿越一整条走廊，推开少校在这研究所里暂用的办公室，屋里只剩几个保安在打包东西。

　　一摞摞厚重的古文献从书架上卸下来，规整地装入搬家专用的树脂箱中。箱底垫着缓冲材料，一看就严格遵照了少校的嘱托。

　　这位方少校在军中简直像是无足轻重一样——他在笙博士的研究所里一连住了两三个月，居然没接到过军方半点联络。然而这些在研究所里打工的保安、工人之类，对他却是敬重有加，就好像学生对待自己的导师一样。这种帮忙搬运书籍行礼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在这些打工人士的工作范围里，但他们的态度居然比正经任务还上心。

　　对于这种怪象，笙博士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她疾步走进办公室，敲着门板问：“方少校人呢？”

　　一个正在给树脂箱打固定栓的工人直起身来汇报道：“少校今天一早，带着那个怪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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