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非人

　　“我思故我在。”——笛卡尔。

　　当夏立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赌局结束后的第三天，三天里，他的舍友都没有回来，包括顾成，他的好朋友，往常总是在各方面关照他的顾成三天没有和他联系。

　　之所以会用三天这么长时间，主要还是因为夏立竹在学校里本身就像是个隐形人一般，他做事一向低调，何况之前还有柳秋白的阴影压在头上，他只能泯然于众人。

　　以他的淡漠，如果不是郝秋蓉找上门来，他是绝对不会多想什么的，甚至最近有了陆寒清的陪伴，他觉得自己与人类的联系愈发淡薄了，也说不上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他改变了，没有变成柳秋白不希望的那样，却也没有变成她希望的那样。

　　“立竹！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正在逐渐消散！”郝秋蓉带着惊慌的眼神闯入夏立竹的世界，扰乱了平静的心绪，“我找不到阿成存在的痕迹了，就连你！连你也被大家淡忘了！”

　　那一天，陆寒清刚好有事回了赌场。

　　“他们说我有病，说我虚构出了一个人！可是不可能呀，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怎么会弄错呢？”在夏立竹的印象中，郝秋蓉一直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姑娘，而如今，他曾经评价的水都从她的眼中流出，让人难以想象人的体内会有如此多的水，“立竹，告诉我，这不是我的空想！”

　　夏立竹放轻了声音，他微微弯腰，伸出手轻轻拍着郝秋蓉的背：“你没有病，你看，我不就在这儿嘛？我也记得顾成，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此话一出，遥远的人生赌场之中，陆寒清忽然站起身来：“不好！”

　　话音刚落，赌场中的所有钟都开始了鸣响，吵得人心烦，红萱捂着耳朵满脸痛苦，刚睁开眼，却看到自家老板脸色沉沉：“发、发生什么了？”红萱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然而赌场中的工作人员全乱了套，陆寒清也没有心思理她。

　　在陆寒清的面前，一份卷宗缓缓摊开，金色的竹简之上，写着血红的四个大字。

　　“道骨天成”。

　　原本还低着头的郝秋蓉此刻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只是这笑转瞬即逝，她抬起头，依旧是满脸的泪痕：“那……我们该去哪里找他？”

　　“总有人还记得的，我们先去找找和我有联系的人。”说完这句话，夏立竹忍不住有些发愣，自从柳秋白死去，他周围的圈子都变得无限小，他本就没有记忆，过去的人要么断了联系，要么就已经死去，真要数起，竟是只有罗轩一人。

　　但这一人却抵得上无数人，如果罗轩还记得他，他就可以拜托罗轩帮他查一查顾成，他不认为一个人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可是见到罗轩的时候，夏立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彻底，是了，这段时间一直接触非人，他怎么就忘了，他曾经以为的人类，在经历了“怪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依旧是同一家饭馆，熟悉的饭菜熟悉的面孔，对上的却是不熟悉的眼神。

　　“你是什么人？秋白和星洲根本没有孩子！”曾经帮助他，给他情报，还想要给钱资助他的亲戚，用这样一种陌生的眼神看他，夏立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涩涩的难受。

　　他没有关于父亲夏星洲的记忆，母亲柳秋白留给他的记忆也带着疯狂，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与他们断绝亲缘关系。

　　夏立竹还记得家里摆着的一排奖状，那是父母对孩子的骄傲，即使不希望他再冒险，柳秋白也没有把这些东西撤掉。

　　“我说的话你可能很难理解。”夏立竹感到嗓子有些干涩，但他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有罗轩了，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其他路也很难走通，“但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着一个，名叫夏立竹的人，他是……夏星洲和柳秋白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太过自傲，触碰了他不该触碰的领域，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不谈，就连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被他弄得无比脆弱。”

　　他想起刚醒来的时候，柳秋白因为担心害怕将他关在小黑屋之中，他至今都记得柳秋白失控时喊出来的话。

　　她说：“对不起……妈妈害怕……怕哪一天你忽然就从妈妈身边消失了，连记忆都不给妈妈留下……”

　　如今，他第一次理解了柳秋白的恐惧。

　　他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的存在，他在这世间留下的一切痕迹，在一点一点消失。

　　这是柳秋白曾经担忧的事情，也是本该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拖延了六年，如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身上发生了。

　　“你所说的顾成，如果是我印象里的那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一些信息。”罗轩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了他认为不算很机密的情报，“他是大毒枭顾龙腾的儿子，六年前就失踪了，我们警局至今还在查他的行踪，所以我有点印象。”

　　夏立竹一愣，记忆中的许多点联系了起来，他忍不住道：“能给我看一看……那个顾成的照片吗？”

　　罗轩点了点头，从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中调出来一份档案，照片上的顾成虽带着稚嫩，却和夏立竹刚醒来时见到的顾成一模一样。

　　“怎么会……是这样么……”夏立竹正在思考中，身边的郝秋蓉忽然站起身来，她的眼中一片空茫，看向夏立竹的时候甚至带着一丝迟疑。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是谁？”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笔记本上顾成的照片时，眼泪却忽然流了下来，“咦？我为什么哭了？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忽然，她的双眼变得一片死寂，仿佛一个人偶一般，对着夏立竹用平板的声音道：“有人……让我给你传话。”

　　现在的情况有些诡异，可自从柳秋白死后，夏立竹就被牵扯到了怪异之中，自然也能平静地面对：“是顾成么。”

　　郝秋蓉没有回复，只道：“他说……此为……缘起之地，自当……为一切终结之处……”一开始的话还有些干涩平板，可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起伏却变得不像她了，“夏立竹，你还记得……青石镇吗？”

　　“闭嘴。”陆寒清依旧是一身华贵的唐装，脸上的面具都没来得及摘下，显然是刚从赌场赶来，“立竹，不要听她的。”

　　“什么人！”罗轩多少还是有身为警察的警惕的，陆寒清来得突然，他的手下意识就摸到了自己的配枪上，然而还未有什么动作，就感到一阵大力，硬生生将他的手从腰间移开。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陆寒清摘下了面具，满脸焦急地抓住夏立竹的肩，“立竹？小竹竹？你清醒点！不要再想下去了！”

　　然而夏立竹却拂开了陆寒清，他的眼中一片冷然，全然没了这些时日面对陆寒清的柔情：“你不希望我回想起来么，是因为……我为了救你抛弃了我的过去……你怕我反悔？”

　　“不……不是这样的……”陆寒清后退两步，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下坠，夏立竹何等聪明，这些日子以来他暴露的确实太多了，可他就是忍不住……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天要来得这么快？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忍，夏立竹压下所有情绪，轻声在陆寒清耳边问道：“青石镇……是什么？”

　　“你……没有想起来？”眼中露出希冀的光，陆寒清抓住夏立竹的手，“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赌局重开的话一切都会变成未知数，我们就这样安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这话和我妈说的有点像。”夏立竹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他的脑子很乱，有很多画面闯入他的脑子，他清楚，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了，“现在这样算是安稳地过日子么？这样……没有过去的我……虚幻地活着？活在……你的赌局之中。”

　　陆寒清睁大了双眼，身子忍不住颤抖：“你怎么会……”

　　“我不傻，曲小曼的赌局让我清楚了一点，因果是可以改变的。”眼前的世界有些恍惚，夏立竹感觉自己快要看不见了，“我一直在想，失去过去会怎么样，现在我明白了，那意味着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完全消失，而现在的我之所以能维持着‘存在’，必然是有外力干扰，比如……新的一场赌局。”

　　“陆寒清，你在和谁赌？”

　　陆寒清不语，他的唇被咬得发白，一丝鲜血顺着嘴唇流下。

　　夏立竹，你不傻，你怎么会傻呢？真正傻的人是我，是我傻乎乎地，得意忘形，贪恋于这短暂的重逢，而不知，正是自己的存在，推动了这一切的发展。

　　然而夏立竹已经不再希望他给出答案了，即使他给出答案，此刻的夏立竹也听不见了，他感到自己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整个人在不断地下坠，仿佛永远没有底一般。

　　直到，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赌局，道骨天成，赌注为过去，赌博双方为夏立竹以及，顾成，赌博地点为，三千年前的青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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