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非人

　　4月2日，是柳秋白的头七。

　　这一天下着小雨，夏立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站在柳秋白的墓前，雨声仿佛隔绝了世界，将整片墓地变成了一片独有的空间，这里满是静谧的死亡。

　　“小夏。”顾成打了声招呼，难得没有往常的咋咋呼呼，轻声道，“罗警官找你。”

　　点了点头，夏立竹将带来的花放到了柳秋白的墓前，然后撑着伞离开了墓地，在顾成的带领下，他们到了一家小餐馆里，里面有个中年大叔正在朝他们招手。

　　“立竹，多年不见，你长大了啊！”中年大叔名叫罗轩，和夏立竹家里有点亲戚关系，不过关系很远，只是因为夏立竹幼时常与案件接触，便与他相熟，六年前刚失忆的时候，罗轩还照顾过他和柳秋白一阵子，后来他远离了案件，家里的境况也好转了之后，罗轩来得就不频繁了。

　　夏立竹点点头：“罗叔，好久不见。”

　　“先吃饭吧。”罗轩指了指桌上点好的菜，轻叹一声，“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吧？有什么要谈的吃完饭再说吧。”

　　“嗯。”夏立竹垂眸，安静地吃起了饭，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说自己信奉养生，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进食。

　　夏立竹本不是一个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的人，只是柳秋白喜欢在饭桌上和他聊天，他也就将就着陪她，现在柳秋白不在了，他自然也没有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必要了。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感情，以为柳秋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称呼为“妈妈”的人而已，可现在柳秋白成了墓碑上刻着的一个名字，他的生活里却依旧处处是她的影子。

　　饭毕，罗轩点了一支烟，忽然道：“秋白这些年照顾你很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希望。”

　　夏立竹动作一顿，抬起头，直视罗轩的双眼：“发生什么事了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原先他以为罗轩找他是为了柳秋白死亡的事情，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你还记得你之前收到的短信吗？”

　　夏立竹想了想，点头：“写着‘救救我’的短信？查出是谁发的了？”

　　“曲小曼，两天前我们在青钩桥底发现了她的尸体。”罗轩呼出一口气，烟雾弥漫中，他的眼神透着一股空茫，“虽然查出来是自杀的，但是发出这样的求救信号，我真的很好奇。”

　　“啊！”顾成忽然叫了一声，在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之后解释道，“小夏你忘了，曲小曼是我们初中时候的同学，她还是你同桌呢。”

　　对于这个信息，夏立竹不置可否，只对着罗轩道：“你感到好奇，但这并不能立案。”他轻声道，“他人的行为确实有可能间接导致曲小曼的死亡，但如果他们没有亲自动手，就很难定他们的罪，何况自杀的结果已经出来，他们更是已经洗脱干净了。”

　　“确实，这和我的工作无关。”罗轩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然后捏着烟按到桌上熄灭，“但是这种事见得多了，多少还是想知道一些真相，何况这还是和你有关的人。”

　　夏立竹垂眸：“你希望我不要辜负母亲的希望。”

　　“对，我的本意是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看着夏立竹，罗轩的眼中闪过挣扎，“但是我很犹豫，我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亡，即使知道之后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立竹忽然道：“我考虑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却是打算离开。

　　“过两天。”罗轩加大了声音道，“过两天是她的葬礼。”他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地点，因为他清楚，如果夏立竹想去，他自然有办法打听到他想要的信息。

　　就像以前一样，就像这一次柳秋白死去一样，他是那样神奇，可以轻易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情，甚至，让凶手自首。

　　外面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夏立竹站在店门口，拿起之前放下的黑色雨伞撑开，刚要步入雨中，顾成便挤进了伞下狭小的空间，冲他笑了一下：“你要回学校吧？顺便捎带我一程呗？”

　　夏立竹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我要回家拿些东西。”

　　顾成脸色瞬间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哎呀，小夏你能不能不要假装没听懂我的意思呀，我是想找你谈心啦，谈心！”

　　“我没有沉溺在母亲的死中。”夏立竹抬眼望向顾成，“够了吗？”

　　“……你这是把话谈死了呀。”顾成轻叹一声，“唉，我也是自讨苦吃，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你自己躲回家哭鼻子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不会哭鼻子。”夏立竹的声音依旧冷清，自从决定了再也不踏入人生赌场之后，他就开始避免一切可能导致死局的情况，但怎么说呢，或许他的本质就是一个赌徒，这样平顺的人生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轻易达成以至于有些无聊了。

　　从他失忆后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他就近乎本能地知道，只要他想，一切都可以达成，也确实，凡是他尝试的，都很简单就学会了，只是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能让柳秋白开心，所以他才选择了平庸。

　　尽管他无时无刻都在为这种平庸而感到无聊。

　　他有一颗叛逆的心，却被死死地锁住了，连同着他的感情一起，即使是柳秋白的死也无法动摇，只能让他这个人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冷清，更加……不像是一个人。

　　有的时候夏立竹甚至会想，或许他不应该草率地决定远离陆寒清，毕竟他在人生赌场的赌局之中，表现得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身处于凝滞的空气之中，整个世界都是囚笼，呼吸不到一点自由的空气。

　　“曲小曼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忽然，顾成刻意压低的声音打断了夏立竹的思绪，他侧过头，看着顾成一副严肃的表情，“来找你之前，我稍微了解了一下……怎么说呢，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夏立竹挑眉：“怎么了？”

　　对此，顾成只道：“牵扯太多了，你妈也不希望你惹上一身骚。”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夏立竹心底里的叛逆便越是容易涌动上来，不得不说，顾成的说法引起了夏立竹的好奇心。

　　“我先走了。”撑起伞，夏立竹的声音在雨中响起，他走入雨幕之中，身影渐渐消失。

　　雨声将夏立竹与其他人隔离，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孤立在一个狭小的世界之中，走着走着，他发现眼前的路有些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所在的这个城市是座古城，虽然这些年翻新了不少，但老城区依旧是古香古色的，主要用以吸引游客，而青沟桥正是他们这里的景点之一，当然了，是不要钱的景点，只是这好好的景点却因为一场死亡而拦了起来。

　　不过拦也拦不了多久，曲小曼的死已经被定性为自杀，警方布下的黄色警告条很快就会撤去，毕竟这里是景点，不能太影响游客。

　　夏立竹撑着伞，静静地看着雨中的青沟桥，石板铺就的桥身古香古色，带着江南特有的建筑气息，看起来很是婉转美丽，可是他想不明白，这样好看的一个地方，为什么会被选作自杀地点呢？

　　他想起了曲小曼死亡前给他发的短信，既然能发出“救救我”这三个字，显然她之前是不想死的，他不认为一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会在短短的几天内迅速改变想法，选择自杀。

　　手下意识触碰上了桥身，冰凉的触感唤回了夏立竹有些走远的思绪，他苦笑一声，不是想好了不要牵扯太多么，尤其是顾成都那么说了，万一不小心走进了死局，他就不得不去人生赌场了。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去看青沟桥下的河水，看着雨水一点一点落入水中，溅起一串水花。

　　“喂！你在干嘛呢！”忽然有人喊住了他，夏立竹转过头，是一个环卫工人，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见夏立竹往下张望，赶紧走上前来，“前几天刚有人在这里自杀！你该不是也想不开吧？年轻人，生活里有多少走不过的坎呀，像大叔我……”

　　见那环卫工人还想多说，夏立竹赶忙止住了他：“我只是看看。”想来是自己刚刚的姿势引起了误解，他能理解环卫工人的好心，但他不想在这里多待，只好止住了他的话茬。

　　“这样啊。”环卫工人有些可惜地停下了说教，然后道，“年轻人要小心呐，下雨天这里石板很滑的。”

　　夏立竹垂眸：“谢谢。”对于他人的善意，他虽不善于应付，却也会表达自己的谢意。

　　最后望了一眼雨中的青沟桥，夏立竹转身，再一次消失在雨幕中。

　　当晚，夏立竹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于青沟桥的梦。

　　梦中的青沟桥和他白天见到的一样，只是没了雨，他也有更长的时间去观察白天没有见到的细节，桥上的每一丝纹路都看得清晰，就连缝隙里的血迹，都是那样清晰，就好像有个人在指引他一般。

　　视野里忽然闪过一抹白色，夏立竹抬起头，顺着那抹白色望去，看见的，却是一个小女孩在对他笑。

　　“夏立竹同学，谢谢你救了我。”夏立竹恍然，这竟是他丢失的那部分记忆，眼前的小女孩正是初中时候的曲小曼，可是在人生赌场之中，明明说他是丢失了过去……莫非这件事也会与人生赌场扯上关系？

　　后退一步，夏立竹立刻与她撇清关系道：“我没有救你，也救不了你。”

　　曲小曼一愣，忽然低下了头：“嗯，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她依旧笑着，笑靥干净如初，“本身别人的人生就与你无关，你选择救与不救，都没有错。”

　　握紧了拳，夏立竹无数次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心软，可看着曲小曼强装坚强的笑，他终是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究竟……发生了什么？”

　　抿了抿唇，曲小曼忽然开口询问道：“你觉得，沉默是罪吗？”不待夏立竹回答，她立刻追问道，“指责是罪吗？嘲弄是罪吗？盲从是罪吗？”连续的三个问题，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都不是。”夏立竹接道，“从法律层面上来说，这些都不是罪。”

　　“对啊，这些都不是罪。”曲小曼后退了两步，一面笑着，脸上却满是泪水，“有罪的人是我，我好脏啊……”

　　她身着白裙，不染纤尘，此刻却怀抱着自己，嘴里喃喃自语：“我好脏啊……洗不干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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