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

　　皇帝自然是不肯的，凡尘自有一套说辞，见他微微松了口，又添一把柴，“公主说她懂这个药性，能帮我调理身子，不然……只怕往后生养艰难呢。”

　　皇帝果然脱口就道，“这不行，咱们是要生儿子的。”那日在殿上，阿云蔻就媚眼抛的勤，皇帝多少能感知一二，于是握住凡尘的手摩挲，“你不要怕，咱们宫里有千金妙手，不一定非要留下她。”

　　凡尘一心想要说服他，连美人计都用上了，靠在他肩头，细声细气的，“只怕万一呢，我不想拿咱们以后的孩子冒险。就算她对你别有用心，可我对你，是信得过的。”

　　男人一怕吹捧，二怕美人用计，凡尘两样齐下，他果然就松了口。凡尘有心想问宋览查办的进度，见他案牍累累，也不好纠缠，略说几句便告退出来。

　　阿云蔻依然等在外殿，天气炎热，一身的香汗淋漓，她也不着急，跟着凡尘往外走，直到下台阶时候才问，“皇上说没说，让我住哪儿？”

　　凡尘不由笑道，“你倒对我放心，”烈日炎炎，胜簪跟后头撑伞也不顶用，凡尘脚下匆匆，避进墙角的阴凉里走，“这些都是小事情，由我安排便好。不过你的身份特殊，所以准许你自己挑一所宫苑住着，伺候的人我会派去，缺什么短什么，让人去兰台馆找赵尚书就行。”

　　“别的都无所谓，我只想跟你讨一个人，”她望着凡尘，“女侍中虞双溪，这两日我病着，都是她在我榻前奔波劳累，我很喜欢她，只想要她帮我管事。”

　　她倒不客气，张嘴就讨四品女官。凡尘诧异道，“你既然知道她是女侍中，四品官职在身，还要人家去伺候你？我是不许的，堂堂女官给你当差，成什么体统，除非你跟她有交情，能说动她甘愿为你效命。”

　　凡尘很少认真讨厌过谁，但是对阿云蔻这个人喜欢不起来，她有天生的孤傲优越，高高在上，颐气指使。想是以前金尊玉贵，养出这样的性情也是情理之中，却没有上位者的眼界胸襟，不会审时度势，不论谁为她做了什么，都像是理所应当。

　　凡尘不想与她同路，借口有事，让人先送她回宫去，自己顺路拐进兰台馆，来见一见赵甘棠。

　　原本以为赵甘棠这样端方温雅的人，受一番拷问，会觉得失了颜面，起码要休养几日才能调整回来。没想到，她依然坐镇兰台馆，昂首阔步，神采依旧。

　　凡尘看她分配宫务，忙过一阵才说，“原本以为，你要告假几日的，出宫转转，回家去一趟也行，腰牌我都替你备好了。”

　　赵甘棠往笔洗里添水，泅出浓黑的墨汁，神情专注，“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场宴会我参与操办不假，可事务庞杂，并非我一人经手。何况我行的端坐的正，不怕影子歪。按察司请我问话，也是例行公事，要为了这点事情便一蹶不振，也对不起这身三品官服。”

　　这是做人的气节，凡尘十分赞赏，“我便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于是又问起查办的事情。

　　赵甘棠说，“事涉众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宫里有人在查，听说宫外也有人问，由按察使宋览宋大人亲审，连蛛丝马迹都查的仔细，不过……暂时还没什么线索。”

　　如此大费周章，自然是皇帝授意，他的打算跟凡尘说过，一面又在追查真相，照着这样下去，不应该毫无进展。凡尘眉头深锁，赵甘棠不由歉然道，“我奉命操办宴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难辞其咎。郡主如今……无碍吧？”

　　凡尘回过神宽慰她，“不怪你，有心人要下毒，也是防不胜防。我已大好了，你也不必太在意”

　　正说着话，虞双溪挑帘进来，捂着帕子咳嗽，见到凡尘忙停在远处行礼，“下官偶染风寒，不宜相见，不知郡主在此，无意冲撞。”

　　凡尘忙叫她起来，又关心她的身子，“侍中身子不好，可请医看过没有？暑中得风寒，更是不能大意了。”

　　虞双溪瓮声瓮气道，“多谢郡主关心。下官便是来跟赵尚书告假的，小毛病，我自己已配药吃了，不值得兴师动众，只是还有些头疼，下午想回去歇一歇。”

　　赵甘棠自然应允，又叮嘱她几句，等她告退出去，凡尘却还有不大放心，“还是请医女来看看吧，瞧她面色不大好呢。”

　　赵甘棠笑道，“不是下官不照应她，她的性子好，就是有些太清冷，平常就不喜欢人多，也不爱麻烦别人。不过她倒是真通医理，入夏了蚊虫多，她写的方子做出来的药囊，比一般医女做的还要好，佩在身上，蚊虫都退避三尺，咱们兰台馆里，几乎是人手一个呢。”

　　凡尘若有所思，看她抱恙，阿云蔻指名要她的事情便也没提。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襄阳王裴应礼，白衣白衫，眉眼风流，倒有些孝昌文帝的气度。他远远在道上朝凡尘拱手，“郡主好。”

　　他是先皇四子，比皇帝大了两岁，生母娘家显赫，系出名门，只是封地偏远在襄城，和金池接壤。寻常难得进京，就连孝昌文帝过世，皇帝登基，他也因路途遥远，冰雪封路，未能及时进京。

　　此次进京，也是因为同金池之战，他曾参与其中，后金池来降，归顺天都，往后庶务便由他接手，进京面圣交接。

　　还是多年前曾寥寥见过数面，凡尘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模样，下意识举扇半遮面，回施一礼，“王爷太客气，不敢当。”

　　他不以为忤，走上前来，“我们多年未见，你记不得我，我可是记得你的。郡主容颜倾城，无论是谁，都会过目难忘。”

　　面对着半生不熟的熟人，凡尘十分尴尬，“王爷真是好记性。”

　　他五官俊秀，笑起来如春风化雨，“要是我没记错，咱们从小还一起钓过鱼的，你不必觉着尴尬。”

　　幸好在林荫里，宽阔树叶遮天蔽日，挡住烈烈艳阳，他太热情，凡尘自认为接不住，“大中午的，王爷怎么在这里闲逛？”

　　他不答反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凡尘如实相告，“我只是路过。”

　　他似乎不相信，笑意变换，充满了莫测意味，“ 我可是听说，你留下金池公主在宫里常住。她可是对皇弟虎视眈眈呢……”

　　好灵通的耳报神，凡尘迅速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王爷有何高见？”

　　他很惋惜，“好歹我跟你是旧相识，别怪我说话不客气，那位公主可不是什么善茬，一路上没少折腾出幺蛾子，你留她在宫里住着，无异于是放虎归山。你跟皇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多不容易，真要闹出什么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凡尘总觉得头疼，自从那场宴会过后，凭空冒出无数的人来，各怀鬼胎，金口玉言，来给她劝诫。她一时闹不明白这路神仙的意思，只是含糊其辞谢谢他提醒，“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心里也记着您的好，我回去多想想，怎么做是要多斟酌斟酌。”

　　模棱两可糊弄过去，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似的，晕乎乎回了明光宫，皇帝送的那幅碧绿的水晶帘子已经挂起来了，映的屋里都像有一汪水似的凉爽。

　　打早上起来就没吃饭，刚才一阵饿过劲儿了，吃了两块绿豆糕便饱了，胜簪端了玫瑰花儿酸奶酪，她也叫搁着，“孟古呢？她最爱吃这个，大中午的上哪儿去了？”

　　胜簪搁下碗道，“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您这时候还有闲心想这些呀？不如多歇歇。”

　　凡尘揉着额头嚷嚷疼，“是匀不出心思想别的了，总觉得一环套一环，圈套似的。我还给人套牢了，想都想不明白。”

　　胜簪挑了薄荷脑在指尖搓开，替她揉着两穴，“要我说，您就不该把金池那位公主留下。她说什么余毒未清，您还真信啊？”

　　凡尘闭着眼睛受用，“哪能啊，就算是余毒不清，我不相信诸位老太医还能没有解法。我答应她，是因为她铁了心的要留下来，为着留在宫里，没少使劲儿，瞧她志得意满的模样，就怕她在我这里叫驳回去，回头得闹出更大的风波。毕竟身份在那，要是一心拉咱们下水，那才是得不偿失，何况……”她睁开眼睛，星芒闪烁，“李美人一事，我的确有很多疑问。”

　　胜簪接话道，“李美人已经出宫了，有些事情，得过且过吧。”

　　凡尘摇摇头，说不，“冤有头，债有主，我想要所有的恶行都能找到源头，受到惩戒。李美人无碍只是她命大，和幕后之人没有关系，天地轮回，因果报应，我想要尽我所能，查出真凶，惩戒凶手。”

　　幼年的杀戮，是她心中永远的印记，伴着她成长，幸好她相信人性本善，血海深仇，淬炼出她越加善良纯真的灵魂，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她在等这一天，也在为别人的善恶，分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