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宜

　　谢世宜这夜睡得不大安稳，半夜突然惊醒，睁开眼去寻身旁人，只要见着李沅她便能安心许多。

　　然身侧锦被微凉，李沅竟不在！

　　“ 王爷，王爷……” 谢世宜坐起身低唤，掀开床幔往外头四处张望。

　　“ 小姐。” 守在外头的谢鹰鹰听见动静忙下了小榻，踩着绣鞋绕过暖阁走进来询问，“ 小姐，您怎的了？有何吩咐？”

　　谢世宜问：“ 王爷呢？幺幺，王爷他去何处了？”

　　谢鹰鹰神情慌乱，立在谢世宜跟前眼珠子心虚地转动两圈后，垂下眼来不敢直视她。

　　她揪紧衣摆，稳住心神道：“ 王爷他……他半柱香前起身出去了，说是，说是……有急事，叫奴奴婢不要吵醒小姐。”

　　谢世宜疑狐地打量她怪异的举止，目光落在谢鹰鹰揪紧的手指上。

　　“ 真有急事？什么样的急事要将人夜里叫起呀？” 谢世宜揉揉她酸胀昏沉的额角。

　　“ 奴婢不知，王爷他未曾说过……” 谢鹰鹰在暖室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姐，咱们还是先歇了吧，兴许王爷过会儿便回了。”

　　“ 恩，鹰鹰你坐这儿陪我，方才梦里惊着了。”

　　“ 是，奴婢去替您倒杯温的果茶来。” 谢鹰鹰的一颗心犹自剧烈跳动。

　　谢世宜喝了茶复又躺回去，只是闭上眼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身朝里侧，半睁着眼怔怔地盯着身下褥子上用金丝线绣成的龙凤祥云纹。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海中思绪繁杂翻涌，不断地回想起某些短暂而又奇怪的片刻。

　　方才谢鹰鹰慌乱的模样，晚膳时前厅少了的那个奴才，众人沉默的回应，李家德侧身擦拭额间的汗，李沅推过来的那一块糯米红豆糕。

　　回屋后吴嬷嬷迎上前迟疑的欲言又止，李沅挥退众人，睡前他反常的怪异玩笑……

　　谢世宜心头猛颤，突睁大了眼突翻身坐起，喊了一声：“ 鹰鹰! ”

　　“ 小姐？” 谢鹰鹰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 替我穿衣，我要去瞧瞧王爷。”

　　“ 小姐! ” 谢鹰鹰没忍住高声喊了一句，谢世宜盯着她问：“ 怎么？”

　　前者惊慌失措，竭力应对：“ 小姐，如今已是三更天了，夜深外头冷，若咱们此刻出门，奴婢，奴婢怕您恐会着了风寒。”

　　谢世宜瞧她一眼，面色阴沉下来，低声道：“ 去替我拿衣裳。”

　　谢鹰鹰无法，只好道：“ 小姐你等会儿，奴婢去将飞飞她们一同叫来。”

　　谢世宜却说：“ 不必，就咱们，不必惊动他人。嬷嬷那儿也不要去扰。”

　　谢鹰鹰急得满头是汗，烛光下一张小脸惨白，她本是想借故出去叫人给前头报个信，现下可好……今夜真真是急死人呐! 这叫什么事啊这！若是王爷，王爷他……

　　谢鹰鹰沉下心替谢世宜穿鞋换衣，尽力拖延，谢世宜推开她的手，道：“ 我自己来。”

　　她心烦意乱，动作急切豪无章法，最终只披上外袍罩了件大氅，散乱着长发便出了门。

　　侧院耳房守夜的奴才们听见正屋里传开的动静，起身下榻推开窗去瞧，正好瞧见王妃身旁的大丫鬟谢鹰鹰掀开棉帘请王妃出屋。

　　“ 嗬! ” 婢女惊地捂住嘴，回身去推同住的丫头。

　　“ 快起快起!王妃她醒来了！”

　　两人急急出屋，衣裳不整地疾步过去请安，谢世宜立在院中大门前，望了望幽深的夜。

　　她吩咐道：“ 去，去开门。” 竟语带颤抖。

　　“ 是……王妃。” 两个婢女起身，拿了腰间的钥匙，偷偷瞧一眼谢世宜，迟疑着将院门打开。吱嘎的声响悠长，回荡不绝，院门大敞后谢世宜望着茫茫前路，抬步跨入黑暗。

　　她大可装作不知情，忽略心中的那一点不安，依旧安详地睡在温暖的榻上。待到第二日醒来时，或许能见着李沅揽住她睡在身边，也或许会等来谢鹰鹰的一句王爷起得早，现已出府了。

　　谢世宜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走错了还是没错，她心里是不愿相信李沅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可是……只是今日着实是太过可疑。

　　“ 王爷现下何处？” 她偏过头去问谢鹰鹰。

　　后者提灯低声答：“ 王爷，现下在别亦阁……”

　　不算太远，只间隔了一个落雨院罢了。

　　谢世宜茫然地盯着地上自己长长的身影，身后两位婢女的恭送声低不可闻，温暖寂静的静心院卧在冬夜里渐渐被抛远。

　　谢世宜想：我只是去瞧一瞧罢了，只是不放心王爷深夜劳累。他不会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丈夫，他与寻常男子不同，他待我这样好，他才准过我常回家探望双亲。

　　他还背着我走过那么长的路，他总替我拭泪，他从未苛待过我……

　　谢世宜六神无主，只知朝前走，只知她要去寻李沅。若是猜错，那她今后一定一生都待李沅好，若是猜对，若是猜对……

　　出嫁前嬷嬷们是怎么教的？母亲是怎么同我说的？

　　“ 你身边那四个丫头，除了鹰鹰沉稳些，其余皆年幼懵懂，样貌还这样好。幺幺，母亲怕……来日你有孕，王爷他免不了……”

　　“ 还是将为娘院子里的两个大丫鬟带去为好，年岁大些，也晓事了，且身段与相貌皆只是中等，也好以防万一。”

　　原来母亲是这么个意思……谢世宜那时却一心只想着同李沅做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

　　别亦阁近在眼前，二楼处灯火通明。阁楼前的两个小厮见了谢世宜二人，忙疾步走上前躬身请安。隔了两三丈的距离，谢世宜问他们：“ 王爷可在？”

　　王爷可在？在？不在？两个小子垂头，不在此处又在何处？可确是在此处，现下又怎可叫王妃知晓？

　　想必是在了，谢世宜心里愈加堵得难受，只是强撑着不愿在奴才们跟前失仪罢了。

　　她也不再为难那两人，径自往前。

　　两个小厮连连后退，侧过身想要往楼上通报。

　　“ 你们二人留在这儿。” 谢世宜吩咐道。

　　“ 是，王妃。” 两人僵在原处垂着脑袋不敢乱看也不敢乱动了。

　　谢世宜似走了许久才行至阁楼前，她一步一步轻声上楼，盯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行尸走肉一般。

　　李家德守在木门前打瞌睡，听见些微的哒哒动静时猛然睁眼。他警惕地起身，悄然踱了几步，躲在柱子后探身往下头一瞧，却正见着谢世宜迎面走来，不过只十几来阶，便要上来了!

　　李家德惊出一脑门儿的冷汗，狂风呼啸，吹地谢世宜身后的大氅微微随风摆动。

　　和着呼啸的风声李家德大喊：“ 王妃!” 他下楼去迎。

　　屋内女子娇媚的呻|吟转为惊呼，一瞬后又突然止住，此刻谢世宜二人离寝屋不过五阶之遥，她足下一顿。

　　李家德拦在谢世宜身前，将慌张的神色藏住，摆出惊讶之态，笑道：“王妃，您怎么起了？ ”

　　谢世宜眼眶发红，抿紧唇一把将他推开，李家德不料王妃竟会有此等举动，烫着一般急忙往后退，扑通一声，一屁股跌在楼间。

　　谢世宜惊醒，越过他疯了似地跑上去，两步奔至门前，停也不停地一手肘撞开门冲了进去。

　　身后的李家德惊恐回头，长叹一声。谢鹰鹰眼中含泪，呆呆地立在楼间不敢再入内。

　　屋子里十分闷热，被一股情|欲的气味所充斥，谢世宜闷头闷脑地绕过山水坐地屏风，突僵住不动了。

　　不远处李沅穿着件月白色的单衣，腰带散乱，赤着脚满头大汗地坐在榻上，他身后的青色床幔低垂，令人无法窥视里头的境况。

　　谢世宜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塌下的一双绣鞋上，身形一晃似要站立不住了。

　　李沅眼眸颤动，靠在膝上的手臂僵直，欲|望消散，汗水带走灼热的温度，身躯逐渐发寒。他垂眼，足下挪动几分，最终却也只是握紧了拳，端坐未动。

　　谢世宜脚下虚浮，盯着那双绣着荷花纹样的精美绣鞋渐渐走近。

　　李沅抵拳，一时竟心乱如麻，他实在未曾料到谢世宜今夜会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天真入如谢世宜会懂这些家宅中人人皆心照不宣的秘事。

　　他掩住衣摆上罪恶濡湿的痕迹，却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有此举。

　　谢世宜闯进了他不愿示人的禁地，他肮脏的情|欲气息沾染到了妻子的身上。

　　谢世宜直直地盯着床幔，只要一掀开便能知晓一切，被掩盖住的一切，将她瞒在鼓里的一切。

　　她踢开那双绣鞋，颤抖着手臂去掀李沅身后的软滑布料，眼泪一颗颗不受控制地落下。

　　只毫厘之差，李沅抬手紧紧地攥住她，谢世宜疼得皱起眉心，终于敢与他对视。

　　李沅的右掌中抓着他的衣摆，五指微颤，力道渐大，粘稠冰冷的湿意沾满掌心。

　　耳边是谢世宜喑哑哽咽的低唤：“ 王爷……”

　　李沅突然间便怒从心起，这怒气升腾，将他的那一点心虚、愧疚，与厌恶压制于心底。

　　他猛然起身一脚将身旁的矮几踹倒，轰隆隆的巨响，里头装着的衣物掉落，凌乱四散。

　　李家德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高声呼道：“ 主子! 主子!”

　　豫亲王迁怒，差点骂出声来：叫个鬼呐叫! 不长眼的蠢东西！

　　谢世宜浑身颤抖，手心发麻，她像是被这巨响惊醒，陡然间开始挣扎。她对李沅拳打脚踢，后者攥住衣摆遮掩，还得一面去阻拦她。

　　谢世宜疯了似地挣脱他朝前扑，床幔下的证据无处可藏，□□着肩头的美人裹在华贵的锦被中，披头散发，满面潮红，眼中充斥着惊慌与残留的春意。

　　谢世宜霎时便安静下来了，她也终于懂了。

　　大红铺地的那日，大红的龙凤榻上，翻开大红封面的春|宫书，那一页……

　　原来嘴贴嘴不叫圆房，她与李沅从未圆房，这才叫圆房。

　　她趔趄着后退两步，微歪着头不可置信地质问李沅：“ 王爷……是因为我不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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