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女人的战争,后宫的保卫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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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大心古言长篇里的女配小传,古言长篇还没发布,小传随意一读:)
内容标签: 虐文 宫斗 女配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舞吟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若不爱城中之人,又何必倾城?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882   总书评数:3 当前被收藏数:8 文章积分:5,716,83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已完结】练笔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479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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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歌

作者: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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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歌


      我姓舞,名吟歌,生在江南。

      或许是应了这个名字,自小我便能歌擅舞,被爹娘视若明珠,便是哥哥得到的宠爱也莫能与我相比。

      爹爹本是天河县县丞,舞家也算家境殷实,自小,我便以为世界就是眼中看见的这般太平盛世。

      虽然我生性爱好歌舞,可是爹爹却一直叫我识字念书,他总是说便是巾帼也能做英雄。所以我从小跟着哥哥一同上私塾,连先生也说,舞家小女不比兄长差。

      自打在书上读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独自站在黄昏的老槐下时也不免会想,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有一个人张开双臂在此等候我?

      可惜的是,我终究没机会等到这一天。

      十四岁这一年,宫中选秀,纵然爹娘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含泪将我送离家中。

      自打出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天河县,离开爹娘,我以为自己会哭,没想到心绪反而出奇的平静。

      坐上宫中派出的蓝绒马车,撩起帘子,看向越来越小的城门,我忽然感觉心胸无比开阔——仿佛乘着风突破了一道闸口,从今往后,在我眼前的或许会是另一番天地。

      墨宫里的老嬷嬷们格外严厉,许多同来的小姐妹都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我没有。

      几乎所有嬷嬷都对我赞赏有佳,即便是最严厉的墨嬷嬷也沉默颔首。

      我并不是这一届候选秀女里最美貌的,当然也不是家世最好的,可不知不觉中,在受训的月余我还是成了秀女们的核心。

      也许,只是因为我比旁人更显得不在意结局。

      然而即使是墨嬷嬷也没有料到的是,我居然落选了。

      皇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他挑选了貌似惊鸿的蓝贵人,剑舞如神的许婕妤,声音甜美的柳常在。

      唯独没有被众人看好的我。

      于是,大选之后我便留在了宫里,成为最微末的女官,常年不得见君王面。

      我对皇帝的印象,仅止于选秀那一天眼角偷瞥到的那个威严而健壮的中年人,不苟言笑,倒是像极了民间传闻的大将军。

      我被分在柳常在的盈心堂里侍奉,她是个娇柔的女子,在墨宫受训时她同我关系一直不错。

      她常常看着我,只不住说:“可惜了你,吟歌。”

      我微笑,倒并没有觉得多可惜——看着柳常在也好,许婕妤也好,甚至看似风光无限的蓝贵人,她们也终年见不着皇帝几面。

      皇帝纳妃,根本不是为了男欢女爱,仅仅是为了充实后宫而已。

      更何况,宫里已经不乏帝子,皇帝还需要什么呢?

      一个月里,皇帝能来盈心堂一次已算不错。有时候我看着柳常在柳眉深锁,反而会为她惋惜——若在宫外,这样的女子定也颠倒众生,又怎会这样一日日花容憔悴?

      于是我安于作女官,日日在宫中奔走,忙于一些零碎的事情,心中也不是没了想头,只盼着八年一过,放我出宫去。

      皇帝无心于后宫,这是显而易见的,我对他也毫无指望。

      可是忽然有一日,我在皇家宴席上第一次见到了十三皇子——从前我一度以为皇帝只有十二个儿子,从未听说过皇十三子。

      可那一晚,我见到了那个游离在声色之外的少年,眼角眉梢满是不羁的神采,手中那一柄白底黑字的纸扇上张扬的写着“绝世无双”,让人不由莞尔。

      可那一个面容皎皎的少年,却也的确是无双于世,起码在这一群人里是如此佼佼。

      我隐身在角落里,目光追随着这位十三皇子,看他含笑应酬,始终带着有种疏离的冷淡。

      皇帝招他说话,他便摇了扇子上前去,就算是和皇帝说话,他也仍旧挑唇而笑,时时带着淡淡的嘲弄。

      可皇帝却并不生气,只宠溺地让他离去自行寻乐。

      他便乐得自在,混入人群,东一声招呼,西一个微笑,却不在任何人身边久留。

      那之后,我才听说原来十三皇子的额娘在皇帝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就被人毒死了,后来皇帝登基,给这位追封了华贵妃。

      不过,奇怪的是当年还是将军的皇帝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是简单的息事宁人。等皇帝成了皇帝,十三皇子不肯入宫,在宫外一处叫寒玉谷的地方自行住了下来,皇帝竟然也由他去。

      我远远地看着十三皇子,忽然觉得这个看似不羁的少年胸中有许多不得抒发的情志。

      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怜,他在宫里的日子里,我总忍不住要多关注他一些。

      因为皇帝很少翻柳常在的牌子,连带的盈心堂里总是冷冷清清,平日里也无事可做。

      我偶尔起个清早,上各处去收集露水留得泡茶,这是个清寒的早晨,我仍是带了琉璃瓶去采集,却听见了异常的喘息声,好奇地绕过去,居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十三皇子。

      他一手抚着胸急促地喘息,面色紫青,扶树而行,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连忙丢下手里的杂碎,快跑上前扶住他,才发现这个总爱穿着华丽宽袖袍的少年并不算羸弱。

      他口中喃喃说着药,平日里凝笑的凤眼视线凌乱。

      我顺着他的视线在地上四处找寻,终于找到一只小玉瓶,连忙递到他手里,

      他倒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过了许久,他的胳膊才停止了颤抖,面色也渐渐恢复了白皙。

      我连忙放开手,向他请安。

      他微微笑了笑将我扶起,嘱咐我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给旁人。

      我一一应下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许的心疼。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听见他的消息,据说他又有很久不曾进宫,但宫人们谁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于是我的所有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有一日,柳常在夜半失眠,又是叫了我来闲聊。

      说了许久,她幽幽叹息:“为什么你不去那一日的家宴上献舞?在墨宫时你可谓一舞倾城。”

      我微笑,为什么要舞?为什么要倾城?女人要倾城,无非是为了城里的男人。可是这个城的男人非我所需,我又何必倾城?

      看着柳常在含痴带怨的眼神,我只能一笑了之。

      此之熊掌,彼之砒霜啊。

      转眼便是开春,宫里的女人们,尤其是寡欲天子后宫里的女人们白天和黑夜一样的无聊。

      柳常在让我陪她一起去花园放纸鸢,我便跟去了。

      我知道她还在尝试,尝试着从那个冷心冷面的帝王身上分一丝关注。

      纸鸢做得格外用心,柳常在花了整整半个月的工夫,一笔一笔地勾勒,上色,那只鸟儿艳丽无比。即便是飞在天上,也是鹤立鸡群,一眼便能从众多纸鸢中瞧见它。倘若皇帝真有心朝天上看一眼,或许真会被它吸引也不一定。

      可是树大招风,原来纸鸢太美也招嫉,上天不足一刻钟便被蓝贵人的纸鸢勾住了线,生生地一拽,线竟是断了,那精致的纸鸢便摇摇摆摆地落了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树上。

      我回头看向柳常在,她含泪默默。

      树那样高,我看得都眼花,两人只好悻悻而归。

      夜半,还听见柳常在轻声叹息,她身子本就弱,最近又总是小病连连,我同她共住一处,即使谈不上情同姐妹,但也有几分情谊,于是决定天明了去试试取那纸鸢。

      第二天,我向太监借了梯子,搭在那棵大树下,本是想找人来帮忙,却苦于太监们一个个都跑不开身,只得亲历亲为。

      站上梯子,我才发现并不那么稳当,再朝上爬了几步,不由得手脚并用起来,等发现自己站在梯子的最高缘也还是离纸鸢一指之遥时,我已无退路了。

      摇摇晃晃地垫了垫脚,还是差一丝丝,于是我仗着几分舞蹈功底咬了牙格起一只脚来去够,没想到,突然失了重心,眼见着朝地面摔去……

      眼睛下意识地闭紧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反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前嗅到沁人心脾的香气。

      一阵熟悉,我睁开眼来,正看见十三皇子带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将我放下地,轻身一跃便轻松地取了树梢的纸鸢下来,递到我手里,笑道:“算是扯平了。”说完,摇着那柄张扬的扇子扬长而去。

      我在原地看了他许久,之前还担心他不进宫和那一日清晨的事有关,怕是得了什么病。

      今天一看,十三皇子恐怕比我从前以为的要健壮得多,恐怕比这宫里的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强壮得多。

      日子本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下去,直到有一日宫里起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皇帝要给十三皇子指婚,他却抵死不从。

      于是各个妃嫔都领了命去劝说,连柳常在也请了命。

      于是我跟着柳常在一同去十三皇子在宫里常年空着的久华宫里游说。

      十三皇子看见我时唇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凤眼自我脸上瞥过,我便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其实我并不想跟来游说,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也不知道柳常在怎会自告奋勇地接下这茬事来。

      我听着柳常在同十三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十三皇子占上峰。

      柳常在本来就不善言辞,一着急更是说话的声音都娇柔得颤抖。

      我有些心疼,忍不住出声帮着柳常在说了一句:那些名门淑媛哪一个都是百里挑一,便是张小姐不好,不还有李小姐,王小姐么?

      没有料到的是十三皇子轻轻地摇着扇子喃喃的说了一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一句,狠狠地砸进了我的心窝里。

      有那么一瞬,我相信十三皇子未来的妻子一定是他一生唯一的、也是最爱的女人。

      最终十三皇子迎亲的事情还是被耽搁了,前去的妃嫔们一个个碰了鼻子灰,可他彬彬有礼,她们还气不起来。

      随着十三皇子又离了宫,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可是午夜梦回时,我常常会想起他的那番话,时常会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我日日刻意地泯然于众,最后连柳常在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叹道:“也好,你没有受封,将来还是能出得宫去嫁人。好过苦等一辈子。”

      我默然。

      曾经,在初初离家时,我又何尝没有想过要在这宫里舞出自己的风华绝代来,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处后宫,不是个能够长袖善舞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若说生活里有什么色彩,那大概就是每个月里十三皇子入宫的那几日,我会格外的注重仪表,不但绾起稍显复杂的发髻,更是戴起平日压箱的珠串首饰。

      柳常在曾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过我,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这个月,十三皇子没有回宫。代替他的,是宫外千回百转传到我手里来的一封信。

      当然,不是十三皇子的信,而是我清河县家中来的。

      那一纸信几乎将我的心碾作尘土!

      信中说,景都大军铁骑压境,天河一县死伤无数,县丞舞立钢身先士卒,一家无人生还。

      信的日期已经是近一个月前了。

      我呆呆地坐着,等回过神来已是入夜,看着那流泪的蜡烛,我第一次意识到,离开了这个皇宫我将无处可去。

      曾以为入宫八年,总还有出去的一天。这一刻,我才知道八年后的那一天,就是我舞吟歌流离失所的日子……

      原本计划好的韬光养晦之计如今成了笑话,倘若不能在这宫里争一分立足之地,离宫的那一天,就是我末路之时。

      我不愿做歌女,更不愿随便嫁入市井,甚至给人做小,眼前唯一的出路只有做皇帝的女人,即使他不近女色,即使他已尽壮年,即使他百年之日我也许还韶华未逝。

      我开始留心皇帝的喜好,发现他并不钟爱声色,宫中鲜有歌舞升平,但是逢年过节皇室家宴时,皇帝总是对舞娘歌者敬重有佳。

      虽然我一时不解其中奥妙,但起码能看得出来皇帝对那些艺姬比对娘娘们更多几分怜惜。

      于是我刻意地同舞娘们近乎,不着痕迹地在总管太监面前展露舞姿,似是无心地被总管太监举荐到宴会上独舞,似是无心地成为席间万众瞩目的焦点。

      一切似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一让我心神纷乱的是,那种多热烈的爱慕的眼光中,并没有十三皇子那双含笑的眸子;那些追随着我杨柳般柔细腰肢的狂热视线里,并没有十三皇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一时觉得心里空寂,那些照在周身的强烈光线也不能让我愉悦,甚至当我看见皇帝那幽深的眸子也凝在我精心修饰的眉眼间时,喜悦也并没有如期而至。

      我只觉得空,从身体到内心全然的空。

      正如我所预料,宴会结束后总管太监便来向我道喜,只说将来成了贵人可别忘了他的好。

      我自是赔笑,却连自己也觉得那笑肤浅地几乎要离开我的面皮。

      如果平静的日子能多持续一天,哪怕就一天,或许我当真会成为皇帝的女人。

      可惜,没有如果。

      谁都不曾想到,第二日清晨战报传来,说是景都大军和南部乱党同时兵临城下。

      皇帝自是忙于军务,而我,便在盈心堂里独自绣花。

      柳常在自我身边走过,带着一阵暗香,和她的声音一样幽浮不定。

      她说:好可惜,你的美梦可能要破灭了呢。

      她的声音柔弱,然后带着那暗香渐行渐远。

      我没有抬头,眼泪却终是掉落了一滴,印在手中的丝帕上。

      我不知道这是喜泪还是悲泪。

      或许前一夜的一宿无眠,到如今被证实是白担心,让我松了一口气。

      也许,我根本不愿意成为皇帝的女人。

      宫里每日都是乱糟糟的。

      所有的妃嫔都被告知不可随意离开自己的住所。

      我和柳常在当然也只能日日无言以对。她偶尔停下手里的活计看我,然后深意重重地一笑。我的心里便一阵发毛。

      一连乱了十来日,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脸上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

      我听说,十年前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光景,也是这样的惶惶不安间,有人血洗皇城,再然后便有了如今的皇帝,和如今的皇宫。

      那么这一次呢?

      这样想着,我心里竟然有三分莫名的窃喜,喜的是十三皇子已经许久未曾入宫来,即便真有什么风云变幻,起码他是安全的。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我忽然自己可悲又可怕,于是生生地将念头压到了心底。

      也是这一天,我头一次见到了那个笑起来如春日梨花,语音如山间清泉的女子,季天音。

      虽然她的眉间锁了浓浓的愁绪,可是当她看见我时,自然地微微含笑点头,全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骄傲。

      与她一同来的,是闻名以久的“地下皇帝”裴元焯。

      我没有料到裴元焯竟还这样年轻。

      我低着头让他们从我身前走开,再看他们背影时,我忽然在想这天底下有没有“佳偶天成”的典型?若有,怕就是这个样子。

      我回到盈心堂里,随意地对柳常在说起季天音,她却凝了一丝诡异地笑看我:要同季天音比么?你还差了些。

      我不欲与她辩驳,为何我要同她比?便是她当真曾经身世高贵,现在还不是与我一样孤女一名?若说她有脱俗绝色,我也有倾城舞姿,谁也不比谁差。

      这时盈心堂里来了小太监,传旨说今夜宫将有大变故,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轻易离开盈心堂一步。我和柳常在领了旨,各自回屋子休息。

      是夜,我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看着窗外皎皎月色,宫殿里一片静谧。

      听说,季天音在皇宫四周布下了结界,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不明白,却隐隐觉得不安。

      忽然,远远地传来悠悠笛声,那样熟悉,那样抚慰人心。我知道那是十三皇子,这一夜,他竟然身在皇宫!

      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我鬼使神差地无视了圣旨,穿上皮袄,套上棉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盈心堂,我只想找到十三皇子,似乎只有看见他,内心的惶惶不安才能得以平复。

      可是,我七转八绕在平日里熟悉的皇宫里,却终究是迷了路。

      许是因为焦急,许是因为慌张。我无措地站在一棵老槐下,正想定神去寻路,却瞥见了半空中掠下的一道白影。那白影太快,让我几乎看不清那究竟是个人,还是道光束。

      再然后,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远远地看见一个梨色芙蓉裙的女子急奔而来,竟是季天音。

      她如此拼命地追扎那道白光,甚至完全没有看见避在一边的我。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却在片刻后几乎要呕吐出来——我不敢相信这遍地倒下的居然都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身体还温热,眼睛还没有闭上,却已经是没了呼吸。

      我的全身都在颤抖,腿完全地失了力气,只是瘫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尸横遍地的惨状,呼吸困难。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闯进了养心殿外那道金色的穹隆里。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才终于回过神来。

      领头的人是裴元焯,其他的人都是军人打扮,我并不认得。

      我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试图在那群人里搜寻十三皇子的身影,可他不在。

      我失望极了,但又有一丝的安心。

      我看见季天音从养心殿里出来,她的身边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那样好的容色几乎与十三皇子不相上下,只是眉眼里多了太多的戾气,实非善类。

      可季天音却一直维护着他,她那样的神情和语态,竟让我想起从前娘亲挡在我面前,不让爹爹责难我时的模样。

      很莫名,我看着她为了那个白衣的青年同裴元焯对抗时,竟然有一丝的怜悯。

      至于怜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像个剧院里的看客,远远地看着他们,有种疏离,有种不真实,但又异常清晰。

      直到一支破空而来的箭将我从戏外拉到了戏里。

      我回过头去,看见远远地一块大石上的人正是我牵挂的十三皇子。

      他张弓凝神,那样严肃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那一箭伤了白衣青年的肩,却惊了我的魂。

      我想将十三皇子扑开,我知道那些死在白衣青年手下的人们有多么不及反应。

      那一刻,惊恐吞噬了我整个灵魂。

      可是,十三皇子手里的箭再没有射出第二支。

      那白衣青年也终没有靠近十三皇子半步——季天音逼停了十三皇子,也逼走了白衣青年。

      我看见那白色的身影光一般闪上了养心殿的殿顶,然后消失在苍茫月色中。

      我回过头看向十三皇子,在那双从来没有写过认真的脸上,看见了深深的伤痕。

      我忽然有种预感,十三皇子从来不属于我,以后也不会属于我了。

      这样的预感,让人绝望。

      再此看向季天音时,竟带了一丝我当时不曾察觉到的嫉妒……

      季天音在众人的目光和我的嫉妒中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恐怕谁也没有料到,扶起季天音的人并不是裴元焯,而是临空掠过的十三皇子,他穿过众人径直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扬长离去。

      人群渐渐散去,开始有幸存的宫人出来收拾装殓,这才有人发现了瘫坐在一隅的我,将我扶回盈心堂去。

      我脑海里只有十三皇子抱着季天音远走的背影,直到听见整个皇宫里呼天抢地的哭泣哀号。

      这时才有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原来皇帝已经殁了。

      脸上带着泪痕,双目通红的柳常在从屋子里走出来,身形飘忽,似乎随时要歪倒,却看着我嘿嘿地笑出声来:你真是好福气,吟歌。

      说完,她大笑着从盈心殿里离开,笑声越传越远,渐渐是听不见了。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柳常在。

      听说她疯了,被送去了昔颜宫。

      再后来,噩耗才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先帝十三个儿子,除了入京前便战死的四个,其余的九子,在这一夜之后仅剩下了幺子十三。

      于是,在众人意料之外的,从来游历在朝野之外,随性洒脱的十三皇子沐霖,成了大庆国的新皇。

      登基大典我没有资格目睹,那时我正忙着协助宫人清理宫殿。

      一朝天子一朝臣,又何止是臣子?

      这后宫也便要一次大换血了,先皇的遗妃们统统迁出原先的宫殿,住进僻静的养华宫里。

      说是养华,不如说是等死。

      进过那里一次,我便再不想去闻那陈腐老旧的气味。

      先皇没有立皇后,于是本朝也没有太后。倒是十三皇子,哦不,是皇帝,追立了他的生母华贵妃为孝德皇太后,这一个虚名,成了当朝后宫里唯一的名分。

      清扫着空荡荡的庭院,宫人们也都默默无语。

      空气里飘飞的尘埃逐渐落定,就像那些迁入养华宫的先朝妃嫔,再绝代的风华也成了过眼云烟,再不得见了。

      皇帝将季天音留在了皇宫里,将妙音堂拨给她住下。原先妙音堂曾经是妙音殿,是先皇留给孝德皇太后的纪念之宅,并无人住,久了才改名为妙音堂。

      季天音的病并不重,重的是心病。可是没有哪位太医能医心病,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太医被皇帝遣走。

      皇帝仍是先前的模样,并不发火,却将那些太医永远地隔绝在了皇宫之外。

      我作为季天音的贴身侍女,目睹了两个月来十多名太医的无计可施,连我都知道她的病不是太医能疗的,又何况是皇帝呢,可他还是如此认真地换来一个又一个,如此认真地在季天音沉沉昏睡时来探访,却又总只是默默坐在她的床边,不出声,在她醒来前默默离开。

      我远远地站在屋门口,看着他英俊的侧脸,知道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可我不能,我不能让他远离我,我需要他,需要这个宫里最有权势,也是唯一能给我救赎的男子。

      即使他的心里装进了一个季天音,可是无妨,男子的心总是宽广,更何况是天子的心?

      我不在乎有一个季天音,便是有十个也无妨。我只要有我的一席天地。而这天地,如今,我只能从季天音这里谋得了。

      季天音在皇宫的日子里,我日日服侍左右,只当她是另一个柳常在罢了。

      只是她同柳常在又不同,她不必苦苦地爱恋永远不会回报的帝王,而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来自最高权力者的宠爱。

      我猜到皇上会纳季天音为妃,这不出奇。

      出奇的是,季天音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册妃。

      我看着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要”,内心有一个卑微的声音叫嚣着,让我去怨恨、去嫉妒面前这个洁白如雪的女子。

      可我不能,我无法恨她。我爱的男子默默地将自己的爱献给她,即使她拒绝了,他还是爱她。

      有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太傻?傻到要去爱吾爱所爱之人。

      可是转念又觉得必须,即使没有季天音,即使我真能成为后宫主位,那以后也还会有王天音,李天音。

      我没有必要去吃醋,更没有必要因此而失了皇上的好感。

      他还是待见我的,虽然他总是那副睥睨一切的神态,可我知道,当他自旁处向季天音投去默默的目光时,也会捎带地给我一丝关注。

      就像偶尔狭路相逢,他不会问季天音如何,而只会拿那柄扇子在我脑门轻轻一敲。

      不需要太多言语,我知道在他的眼里,起码我不再是一抹微尘。

      后来季天音离开了,正如我所料的,她以为我是个单纯而不知世故的少女,她甚至或许以为连“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都无法脱口而出的我,只是一个傻乎乎仰慕帝王的小女孩。

      这样的小女孩,才能让她放心托付。

      要她相信我不是威胁,我没有野心,我不会成为有朝一日她重返皇宫的障碍——我才不相信她当真能拒绝来自帝王的爱。

      她不过一时被迷了眼,迷了心,终有一天她是会回到这宫廷里来的——如果帝王的爱还在。

      所以我一路装痴卖乖,她果然在临走时将我托付给皇帝,也将他托付给了我。

      我拿着她给的药方,想起那一日清晨看见的苍白脆弱的十三皇子,竟有几分遥远的心痛。

      那个时候,我还是单纯地倾慕着十三皇子吧,即使我当时并没有察觉。

      可是,总比如今好上许多。

      如今,我可还敢坦然地说自己爱的是沐霖,而不是他帝王的身份吗?

      不,我不敢。

      季天音跟着宁王南下去了,两骑一前一后绝尘而去,留下在雅亭里捂胸倒地的皇帝。

      皇帝的秘密,除了奉长公公之外,这宫里终于有了第二个知道的人,我,舞吟歌。

      病榻上的他,请容许我叫他一声沐霖吧,在我心底里,他一直是沐霖,尤其是他闭目而眠时,分明还是个孩子。

      可就是这个孩子,手里握着生杀大权。

      他是我的天,我的地,我未来的夫君。

      我每天衣不解带的服侍在他左右,按着季天音留下的方子按时熬药,从不假手他人。

      衣服一天天显得宽松,腰带也不得不重新缝合,人是清减了,可是看着沐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即使是大病一场也是值得的。

      直到有一天,他拉住喂好药离开的我说:吟歌,你清减了。

      我微笑着看他,眼里带着泪光,然后告退转身离开。

      我知道,他眼中我转身离去的背影会比留下谄媚要美好得多。

      沐霖这一场病瞒过了所有人,太医们不得召见不敢进宫,宫里又没有说得上话的女眷,于是事情也就这么掩过去了。

      等他病愈,一切又都恢复平静。可是看似恢复的一切,却还是有变化的——我可以自由的出入御书房,不需召见,不需通报,随时随地。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项应允,实际上将我在这后宫里的地位无限抬高。

      宫人们几乎拿我当半个主子看待,我知道,一切不远了,只待一个触机罢了。

      端午,宫里照例是要举办家宴的,因为□□空虚,所以这一年也召见了许多王公贵族进宫,也算凑个热闹。

      沐霖在人前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严。

      可是凡是有机会觐见过他的人,私底下无不说他比先帝更可畏,城府也更深。

      我暗笑,城府么?若是没有城府,他还不被你们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夜,一群舞姬妖娆多姿,大家已经是习以为常了,所有贵族王亲们都自顾自地引酒交谈,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舞姬们。

      直到一声激越的謦音响起,久违于宫廷的霓裳曲悠悠响起,所有散迭在美酒夹肴中的眼神重又回到了舞姬们的身上。

      我自那一群舞者中袅袅而出,身上是轻若虹飘如羽的纱裙,却非寻常的灯红酒绿之色,纯白如雪,轻逸不媚。

      我自小习舞,这一曲霓裳羽衣,自六岁起跳,早已是烂熟于心。

      只是我从前并不知道,这舞的创者竟正是孝德皇太后,沐霖的生母!也真是幸好了奉长有心相告,我才知道该以清丽之服舞出脱俗之风。

      当我在一曲尽了,娉婷拜伏在沐霖跟前时,目光扫过他那双幽黑的眸子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这一夜,沐霖召我去养心殿。

      我心中不无忐忑,特意修饰了一番才去。

      可是见到他时,他已经烂醉如泥。

      被他拉到身边时,他看我的眼神迷离,我甚至怀疑他眼里看见的究竟是谁?

      我以为他会因为我像他死去的母亲而垂怜于我,可是我没有想到,他醉得竟连我是谁也看不真切。

      当他冰凉而柔软的唇吻上我时,当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解开我带着暗香的衣襟时,我始终迷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幻里,我以为我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我以为他终于对我动了情。

      可是最后的那一瞬,一切都破灭了。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两个字自他薄薄的唇里吐出。

      ……天音。

      然后那柔软的唇重又落在我的。

      那疼痛让我几乎昏厥,可是更加剧烈的来自内心的疼痛却让我清醒。

      我睁着眼,直到他翻身躺我我身侧,直到他发出均匀的呼吸,我才发觉脸颊处有冰冷的湿润。

      一手擦去,又有新的滚出。

      我坐起身来,合拢衣裳,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沐霖。

      层层床幔衬出淡淡红晕,他熟睡的容颜是如此无邪。

      可就是这个无邪的男子,却以最残忍的方式毁灭了我最后的奢望——我以为他会爱我,即使是在我的刻意所为之下爱上我。

      然而最终,我还是做了我最不想做的替身。

      我可以做孝德皇太后的替身,可以做任何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替身,惟独不能做季天音的替身!

      她会回来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会回来的!

      一旦正主回来,我这个替身,又该何去何从?

      我手指自沐霖的脸颊虚虚地滑过,泪止不住地掉落。

      一夜,我看着那长长的烛火,它灭了,就有小太监进来换新的。

      就像这宫里的女人,一个走了再来一个,也许永远没有尽头。

      而我,已经踏入了这无尽的旋涡之中。

      天未明,我独自离开养心殿,在自己的屋里梳洗打扮。

      当杂乱的脚步声涌进院子时,我站起身,已然没有泪痕的脸上带着精致的笑容。

      然后,听见奉长公公尖细的嗓音:“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从今日起,我是舞吟歌,同时也是这后宫里目前唯一的女主人——舞宜妃。

      奉长偷偷地对我笑言,你成功了,娘娘。

      我微笑。

      可我知道,这不是成功,只是开始。

      女人的战争,后宫的保卫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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