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宝

　　第9章   泥弹入清泉

　　到晚饭的时间了，宋葆在餐桌上左看看、右望望，犹豫着该不该在妈妈在的时候问出这件事，他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宋育诚笑着问他：“葆葆，这是怎么了？”

　　既然爸爸都这么问了，宋葆犹豫了两秒，还是问了。

　　他小声道：“爸爸，你们下午是不是去看陈伯伯了，他怎么样了？阿姨和陈哥哥都没了，他是不是特别伤心啊！”

　　宋葆刚说完，餐桌上的气氛便是一凝。

　　陆琴兰笑着给宋葆夹了一块排骨，想岔开这个话题，林苑文则根本没吭声。

　　宋葆顿时更丈二摸不着头脑了，他眼巴巴地瞅着爸爸，却见宋育诚一脸为难地冲他使了个颜色，母亲和妻子都不想让儿子知道，他也不敢随便说。

　　没听到想听的消息，宋葆闷闷地吃完了饭，饭后奶奶回了房间听戏，妈妈去了书房办公，宋葆瞅准了时机堵住了爸爸，这事他一定要弄个清楚，不然晚上连觉都要睡不着了。

　　“老爸，老爸，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吧！”宋葆撒着娇。

　　宋育诚甩脱儿子的手，想走，他说：“你妈不让。”

　　宋葆撒娇不成，索性耍起了无赖，他搂住爸爸的腰，嘴里嚷道：“不给你走！你不说我就不给你走！”

　　宋育诚掰了半天，宋葆的态度却很坚决，他不想弄伤儿子，犹豫半天只能妥协道：“好好好，你松手，我悄悄告诉你。”

　　宋葆觉得他是在套路自己，坚决不上当。

　　“你就现在说，说完我就松手！”

　　宋育诚气结：“你...你这什么样子...”

　　他平时只看到儿子的阳光可爱，此刻才感受到他有多熊。

　　“老爸，你快说吧，再不说奶奶和我妈都要出来了！”

　　宋育诚也是在担心这个，只能无奈地小声道：“好了好了，你陈伯伯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啊？这怎么可能！”宋葆惊呼道。

　　宋育诚拍了下儿子的手，训道：“你给我小声点！你妈和你奶奶最讨厌这个，让她们听到那脸色又要臭几天了。”

　　宋葆忙松开一只手捂住了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秒后，他小声地催促道：“爸，你接着说啊！这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宋育诚叹了口气，道：“你陈伯伯自己说的，下午我去看他，他找我私底下商量这件事。说是他以前跟公司里的秘书有过一段，后来对方怀孕了想逼宫，你陈伯伯当时有妻有子，家里老爷子也健在，哪敢离婚，后来跟那女的闹翻了，也没给分手费，女的也自己跑了。他去英国处理事故的时候，派人打听了一下，当年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昨天他回国后就跑去见了一面，我听他的口气，是想把孩子给认回来，他下午找我商量什么时机比较好。”

　　宋葆一向知道陈伯伯跟爸爸的关系不错，但没有想到两人关系好到私生子的事都会说，同时他也不敢置信陈伯伯竟然会有私生子。

　　那个长得英俊斯文，为人风度翩翩，从小就很照顾自己的陈伯伯，竟然婚内出轨，还弄出了一个孩子，并且现在妻儿尸骨未寒，就想着把私生子给认回来。

　　宋葆怔愣了许久，才说道：“那...那妈妈和奶奶怎么知道的？”

　　“哎，也都怪我，你妈看到我跟你陈伯伯说了半天话，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回家后就问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当时没想太多，也就直说了。说到底这也是瞒不住的事，你陈伯伯既然有心把儿子给认回来，咱们两家又走得亲近，早晚都得知道的。”

　　宋葆问：“那妈妈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我？”

　　宋育诚摸摸他的头，道：“还不是怕你学坏了。”

　　宋葆一撇嘴，有些不高兴地回：“我才不会当这样的渣男。”

　　“怎么说话的？”宋育诚瞪了眼，说：“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长辈，你陈伯伯可没有对不起你，从小就疼你，你这么说他亏不亏心，还有没有点尊重？”

　　宋葆嘟着嘴没反驳，他的心里乱的很。一方面陈伯伯确实对他很好，一方面尽管不喜欢阿姨，跟陈哥哥也不亲近，但他们刚去世就被这么辜负，他又替他们叫屈。

　　脑子里的结一时解不开，宋葆闷闷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就丢下爸爸跑回了房。

　　回房后，宋葆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又跑去翻箱倒柜，找出了幼时的相册。

　　陈家的哥哥比他要大六岁，但在两人还没有成长为真正的大男孩，一方还没有远渡重洋的时候，两家也曾有过时常一起出游的时光。

　　宋葆打开一本相册，里面小小的他和陈哥哥一左一右站在动物园的铁丝网前，后面有一只高大的长颈鹿，他再翻几页，两家人正在公园的草坪上野餐，他们一人捧着一个奶油蛋糕，冲着镜头笑得灿烂。

　　每张照片都对应着一个故事，一段回忆，宋葆渐渐想起了儿时，邻居家的这位哥哥有多照顾自己。

　　他带宋葆在小区里玩过滑梯，带宋葆在海边堆过沙子，给宋葆喂过饭，还背过这个小胖子。

　　虽然长大后两人很久没见面，不可避免地生疏了起来，但幼时，他们却是经历过一段纯粹又美好的时光。

　　宋葆摩挲着照片上那个大男孩的脸，想到他如今早已化成了灰，而他的亲生父亲正在为自己寻觅继承人，也许连好好为他办一个葬礼的心思都没有了，宋葆的鼻尖就止不住地酸涩。

　　这一晚他红着眼圈，抱着装有陈家哥哥照片的相册缩进了被窝里，泪水不知不觉便打湿了一小片枕巾。

　　宋葆彻底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一向慈爱的陈伯伯，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或许很快就能见到的那位私生子。

　　他的内心原本纯净如一汪清泉，如今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开的泥弹，很快便一片浑浊。

　　宋葆曾经爱热闹、爱刺激，但他从不知道生活中真正的“热闹”是这般的残酷，陈伯伯的事让他初初窥探到了人性的复杂，一时难以接受，难免心中惴惴，胡思乱想。

　　这一夜宋葆又没睡好，凌晨三点多就醒了，他打开微信上下翻了翻，外面安静得很，这个点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安睡，没有人能够排解他心中的郁闷。

　　宋葆听了会儿歌，又刷了会儿微博，等到天蒙蒙亮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起床洗漱。

　　将脸浸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宋葆清醒了不少，他回到房间里，乱成一团糟的被子向来不是他的解决对象，但枕边的那本相册却无比的扎眼。

　　宋葆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拿起了相册，将它放进了不常用的书柜的最里面，算是将它藏了起来，宋葆咬着唇，神情有些愧疚，也有些挣扎。

　　他好像已经想明白了，即使陈伯伯在这件事上德行有亏，他也不可能就此跟对方断了联系，更不可能去埋怨甚至控诉对方。

　　一切都会照旧，渐渐地所有人都会忘了陈家哥哥和阿姨，或许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即便宋葆觉得陈伯伯做错了事，也不敢真的当面指责对方。

　　这一夜他看透了自己的懦弱，也对生活产生了质疑，他的心情极度失落。

　　早上宋葆下楼吃饭，一直闷闷不乐，小脸紧绷，家里人关心了几句，他也没说话。

　　饭后，林苑文貌似无意地问：“葆葆，今天还去图书馆吗？”

　　宋葆一愣，他没什么心情去，但若是不去，就这么待在家里，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那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干吧，宋葆这样想着，冲着妈妈点了点头。

　　宋葆的心思，林苑文不说百分百，起码也能猜到八成，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语气温柔地说道：“去吧，葆葆长大了，多去感悟点人生的道理。”

　　这话似有深意，宋葆却没多想，他沉默地出了门。

　　小区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湖边绿化做得很好，晚上这里的住户常会围着湖散步，宋葆家在小区靠里的位置，每次出去都要路过人工湖。

　　宋葆出门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早，屋外寒风瑟瑟，他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快步往外走，经过湖边时，他看见了一道高大的背影。

　　有些熟悉，又让他不敢确定，因为有着十分相似身形的那个人，背脊一向是挺直的，他还告诉过宋葆，男孩子一定要保持着良好、得体的仪态，这样看上去才精神、可靠。

　　可此刻那个人却微微有些佝偻，像是背上有千斤万斤的负重，让他难以承受。

　　一阵寒风吹过，那人微微侧头咳嗽了几声，仅从侧脸就看得出脸色十分憔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宋葆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人沿着湖边缓慢地走着，那是他从小就觉得高大帅气的陈伯伯。

　　他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宋葆眼角一涩，在这个寒冷的早上，他又有些想哭了。

　　他有点想去安慰陈伯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眼看着陈伯伯有了转身折返的迹象，宋葆顿时慌乱起来，他有了逃避的心态，眼下并不想与对方碰面。

　　宋葆暂时抛下心中的杂念，径直往小区出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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