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的处方药

　　阿婆拉着穆殊如的手，道：“殊如，你别看恣衡这孩子总是冷着张脸，其实啊，他是外冷内热。”
　　这话昨天阿公就说过了，看来他们都非常担心周恣衡这样的性子会将穆殊如吓跑。
　　“阿婆，我知道的。跟我不熟的人都说我这人高冷，难相处呢，可其实我也并不是那样的。”穆殊如道。
　　“你哪儿高冷了，只是比较安静，话少吧，恣衡这孩子最不喜的就是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我看你啊，性子纯良温厚，安静话不多，最适合恣衡不过了。”
　　穆殊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只听阿婆继续道。

　　“也许是小时候的遭遇让恣衡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是会百分之两百地对她好。就像我和他阿公，他对我们吶，真是没话说。”
　　穆殊如对他小时候的遭遇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阿婆，周医生从小就和你们一起生活吗？他爸爸妈妈呢？”
　　阿婆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哪怕活到这把岁数了，早该看淡过往，但她想起往事，还是心尖儿疼。

　　她叹了口气，才悠悠道：“其实恣衡他妈要嫁给他爸的时候，我们俩口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老头子看人还是很准的，他说恣衡他爸是个有大野心之人，不会甘于平淡生活，可我们希望的是恣衡他妈能像我们一样，过些平淡却真实的日子。但恣衡妈坚持，甚至还偷拿了户口本去登记，我们也没了办法。老头子性子倔，自此之后，我们和女儿的往来就甚少。在恣衡6岁的时候，他妈妈就不幸因病去世了。”

　　阿婆一下子说得太多，不禁有些微喘，穆殊如端起水杯递到阿婆面前，阿婆接过，抿了一口水，接着道：“当时我们就想把恣衡接过来，但是恣衡不愿意，毕竟在这6年里，我们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与他父亲感情也很深厚。可没想到的是，我女儿过世才两个月，恣衡他爸就领了一个女人进门，还带着一个4、5岁的男孩子，据说那男孩子是恣衡他爸的骨肉。我们知道这件事后，说什么也要接恣衡回来，恣衡还是舍不得他爸爸，我们只好作罢。”

　　“你一定想，恣衡和他爸感情应该是非常好，没错，但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枕边还多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还非等闲之辈，我也搞不懂了，你说一个大家小姐，居然肯给恣衡他爸当了5年的秘密情人，我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真是般配得很啊，够隐忍够狠心！只是可惜了恣衡他妈……”

　　“那女人表面上对恣衡非常好，在恣衡他爸面前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她跟恣衡他爸说，恣衡可以不必上幼儿园，她在家也无事，可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还把家中的保姆撵走，亲自下厨做饭。可背地里她竟然虐待恣衡。所谓的教导就是动辄体罚，不许吃饭，可怜的恣衡拼命地做到最好，在人家眼里也是不好的，常常三顿饭只给吃一顿。”
　　穆殊如听到这里，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最可恶的是，那女人还买了一些过期的面条回来，放在厨房，有时候恣衡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去厨房找东西吃，小小年纪自己开火煮面条。那些过期的面条，恣衡不知道吃了多少……”
　　穆殊如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那晚他为何突然失联不再说话了，是因为她说让他去煮面吃……
　　她倏忽有些心慌，他当时是怎么的反应，有没有讨厌她？

　　此时阿婆说到气愤处，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穆殊如忙揽住她的肩膀，道：“阿婆，别说了，都过去了。那些坏的经历，也不尽然都是坏事，它让我们更早地看清人性的丑陋，更能体会到一份真情的可贵。”
　　阿婆已平复了情绪，轻轻拍了拍穆殊如的手臂，露出一抹赞赏的笑：“你这孩子，还有些佛性慧根，不错！”

　　“恣衡，收拾好了？”阿婆说完，才抬头叫了一声站在旁边的周恣衡。
　　穆殊如惊慌了一瞬，他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之前的谈话他听到了多少，不过仔细回想并没有什么不妥之话，她这才稍稍安心了些，转头朝他微微笑。
　　周恣衡看了穆殊如一眼，才看向阿婆道：“还没，还有被套没套好，想来叫殊如帮我一下。”

　　阿婆噗嗤笑出声来，对穆殊如道：“我差点忘了，恣衡什么都能干得很好，就是套被套这活儿，他干不来。你去帮帮他吧！”
　　穆殊如说好，客房在二楼左手边的尽头，周恣衡走在前面，穆殊如跟着他后面。
　　她凝视着他挺拔的背影，脑中还回想着阿婆的话。

　　想到年纪尚幼的周恣衡在被后母虐待时的无助，她就有种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
　　因为这样的遭遇她曾经历过，所以她感同身受，而那时候的她非常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只要有一个拥抱，她便觉得天大的委屈都甘愿忍受，可是没有，只有冷眼、咒骂和变本加厉的拳打脚踢，以及一个懦弱转身离去的背影。

　　周恣衡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穆殊如想着心事，没留意，一下子撞在了他坚硬如城墙一般的背上，她忍不住轻呼一声，立刻捂住鼻子。
　　“没事吧？”周恣衡转过身来，拉开她的手，小鼻子被撞得红通通。
　　“想什么呢？”周恣衡皱眉。
　　穆殊如当然不敢说，想抱抱你呢，只好随意敷衍了句：“没想什么。”然后抬脚先进了客房。

　　客房窗户半开着，窗外种着棵芭蕉树，叶大成荫，还探到窗口边，探头探脑。
　　“上个星期保洁才来打扫过，房间还算干净，我就简单擦抹了一下。”周恣衡转过身来道。
　　穆殊如点点头，这叫还算干净，那怎么才算干净啊！

　　她看向大床，床单铺好了，枕头也套好了，就是还差被芯没套入被子里。
　　穆殊如走过去，将折叠的被套打开，蓝色底色，白色蒲公英的被套，非常清爽简洁。
　　周恣衡走过来帮忙，穆殊如道：“你先将被子抱起来。”

　　周恣衡照办，穆殊如将被套抖开平铺在床上，对周恣衡道：“被子给我。”
　　接过周恣衡递过来的被子，穆殊如将被子丢在被套上，将被子打开，大概比量了一下，找准了一个角，塞到被套角里并系好，拎起来给周恣衡：“抓着。”
　　见周恣衡抓好了，穆殊如又麻利地将另一个被角塞到被套里系好，也递给周恣衡捏好。

　　接着她将剩下的两个角也塞进了被套里系好，自己捏着两个角，对周恣衡道：“我们抖一下。”
　　穆殊如双手张开双臂，朝里抖动，周恣衡学着她的样子也抖了起来。
　　“再这样抖两下。”穆殊如朝着周恣衡的方向抖动被子，她微笑的脸庞若隐若现。

　　周恣衡不禁想起小时候，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当妈妈套被套，他总嚷着要帮忙，然后就和妈妈各抓着两个角，将被子抖得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妈妈的笑颜也是这样若隐若现。
　　“你怎么不抖呢？”穆殊如费力抖了几下，才发现周恣衡未有动作。
　　周恣衡回过神来，开始像儿时那样抖动被子，可是他忘了，他现在已非幼年，像幼年那样用力且幅度大的抖动，结果就是，穆殊如手上的背角飞了出去。

　　被子整个儿兜头而下盖在了周恣衡身上。
　　穆殊如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觉得自己幸灾乐祸委实不太好，便极力收敛笑容，走上前去，帮他将被子取下。
　　重见光明的周恣衡，见到的便是一张极力忍着笑的脸。

　　“想笑就笑，小心憋出内伤。”周恣衡语气中带着点笑意，好似并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的样子。
　　穆殊如不再隐忍，低声笑了两下，道：“对不起，我没抓紧。”
　　她重新抓紧两个背角，笑着道：“不过，你可以抖轻一点。”
　　俩人这回配合得很默契，将被套被子抖得平平整整、服服帖帖。
　　穆殊如拍拍手道：“大功告成。”

　　周恣衡看了眼铺在床上的被褥，有几丝褶皱还不平整，便走到床边正要弯腰抚平，穆殊如见状，道：“我来吧。”
　　然后她脱了鞋子，爬到床上，膝盖跪在床上，翘起两只小脚丫子，用手将被子上所有的褶皱全部轻轻抚平。
　　周恣衡的目光落在那两只纤瘦的脚丫子上，脚趾圆圆的，略微蜷起，在卧室不算很明亮的灯光下，白得有点晃眼，他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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