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

　　序

　　漫天黄沙在雄浑的狼烟袅袅中披荆斩棘，吞噬日浩荡的末端。浑身漆黑的兵马们在杀机中久久停驻。

　　嘶哑的号角哀鸣过后，乌压压的精兵回首，齐齐望向一袭素色披风长袍的男子。
　　无可挑剔的鼻梁与唇角使人想到密封的琉璃器皿，高耸的眉骨下生着一双沧冷阴郁的眼睛，修长的脖颈往上，精致皮囊表面匍匐着薄而失了血色的粉。

　　他置若罔闻地仰头，看向浑浊缥缈的天空。

　　一个黑点从不见天日的地平线后霍然升起，仿佛闪电一般，朝万丈铁骑跌落。那是一只黛色中不掺杂质的海东青。
　　众人失神的片刻，从某人口中吐出的，是一道阴郁低沉的男声。相貌极美的男子忽地喝道：“杀。”

　　千军万马呼啸着汹涌而去，一匹无人的黑马却径自穿越兵甲，驰骋着直奔白衣的男子而去。

　　近在咫尺时，马腹下的女子骤然翻身，踩上马背，跃向前方。貂皮软角的帽下拢着一头乌黑茂密的辫子，青紫色的襜裙轻拂皮靴，她手握一柄雕着鳞纹的弓箭。

　　女子接连踩住前面狂躁的马，直勾勾朝那人飞奔而去。射出的一箭宛如利刃，笔直刺向他的心脏，可惜方才抵达男子跟前，便被他轻而易举握入手心折断。

　　她愈来愈近，裙摆下漂亮的腿有些不体面，肌肤在这纷乱的战事中显露无遗，女子纵身跃到他马上。那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张如何漂亮的脸。

　　如玉又如湖水般精美的脸上悬着一道肆意狡黠的笑容，女子甩开弓箭，在他抬起剑时轻巧地伸出手来。

　　女真族的妙龄女子朝纪直伸出手去，玲珑纤细的五指抵到他胸口，悄然往后推了一把。
　　那一推并不重，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推进胸口。皮肉底下，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淌跳动着。

　　她翻身，与他擦肩而过。再回首，已抽出腰间的长鞭，一边发笑一边同其他士兵战得畅快淋漓，仿佛厮杀是全天下再痛快不过的事。

　　山河沸腾的开端，大虚王朝轰然发出长叹。

　　那一年，女真数犯边，虚纯宗命西厂厂公纪直率精锐十三团营前去平定辽东。宦官一手遮天，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不出数月，女真部落派遣汉人军师柳究离投降大虚。

　　受降时，纪直勒马抬头。一时间，天地噤声。男子冰冷美貌的面容足以烫伤任何人的视线。
　　陛下慈悲，容纳了女真投诚来的汉人军师，但那运载着兽皮珍宝过来的女真士兵却从始至终满是轻蔑。

　　一人上前，毡帽绒毛下藏匿着张牙舞爪的窃笑：“西厂督主大人的威名早已传遍我们女真，小人斗胆，有一样礼物要献给督主。”
　　不等纪直回复，他便任由身后士兵上前，粗暴抛下一只硕大破烂的木箱。

　　那木箱沾满沙尘，缝隙处渗透着丝丝锈红与腥味。纪直寂然，墨珠般的眼神流转，立即有人上前挑刀，二话不说，破开那木箱。

　　箱盖一开，背后的大虚将领们皆是满面愕然，开箱的士兵更是一个没忍住，捂起口鼻作呕。

　　纪直面色如霜。昔日爽朗发笑、奔腾马上的少女脸上并无哀凄，干涩的嘴唇与惨白的面颊向上仰。她看向天空。

　　双眼中所倒映出的那汪苍穹清澈，倏忽之间，飞进一只长鸣的黑色海东青，瞳眸泄露出尚存的生息。

　　纪直并无戒备的打算，反而回想起上一回见面。她在征战沙场时灵敏的身影，以及轻巧悠远的笑声，再难相见，因此经久不忘。

　　“此乃我部落奴隶之女，自小剽悍善战，名为托托。听闻对督主大人您有所冒犯，故断其手脚赠送给您，料想督主大人一定喜欢。”
　　女真族打扮的男人言毕转身，讥讽纪直阉人之意呼之欲出。下一秒，甚至未曾有人能看见纪直拔刀，那大不敬的莽夫便已人头落地。

　　纪直纹丝不动，仍旧盯着箱子里的光景。

　　槐木木箱中摆放着半具女子的躯体，双腿已经由髁往大腿上部切断，粗陋地做过包扎，却难掩迁徙中被木头磨破的痕迹。手臂从肩膀处拧断软绵绵地仿佛披帛一般被拉到背后垂下去。

　　海东青在她头顶万里的高空盘旋，鸟喙中所发的竟是一阵阵鲜明的呜咽。
　　她却不为所动。

　　不论它如何哭泣，也不顾周遭的人们在杀、在死、在笑亦或是在哭，她只是久久地注视着天空，好似自己如此便能活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